希言

　　阳光下，远处是茫茫群山。

　　九夫人是个眉目含情的俏佳人，她刚过二十五，是申仲在常将军府看上的舞姬，常将军见他喜欢，就随手送做人情给申仲。

　　风姿绰约的九夫人递上来碗百合莲子汤，不经意提起来，“前两日去少卿家串门，听少卿夫人说侯爷暗中调集人马，原是琳琅郡主被掳，多亏前几日逍遥王和投奔了侯爷的那异女子，否则，以琳琅郡主那刚烈的性子……”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接过申仲手里的汤碗。

　　“这事，少卿是有功劳的。郡主进城，他是城卿，查阅来往行人，能安全将郡主送回，少不得要升官进爵了。”申仲脸色不好看，捋捋胡子，还是叮嘱九夫人，“你这两日替我准备贺礼，送到少卿府中。”

　　九夫人答应着，识趣道：“我就说，大夫人身体近来不适，由我代劳。”

　　申仲欣赏的看她一眼，有些可惜道：“你是我培养地最好的一颗棋子，”他伸手摸向九夫人的肚子，“可惜怀不上我申家的种。”

　　种是好种，地也是块好地，可就是不出苗也不结果。申仲还是有些失望的。他膝下六个儿子，大夫人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六夫人生的还年幼，胆量也小，不像他，他并不喜欢，也不准备把申家偌大家业传给那小儿子。三夫人的大儿子刚刚死在襄城的大战里。

　　这些年他的儿子们都在他算计中死去了，他年事已高，到了花甲之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挨到古稀，还是需要申家有个像样的后继之人。

　　九夫人足智多谋，可惜没有孩子，若不然，他就不会为以后发愁了。

　　远处山峦迷蒙，连绵起伏。

　　九夫人含羞低头，有些懊恼。她何尝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可这么多年，什么汤药也喝过，她就是怀不上。

　　申仲拍拍她的手，“你下去吧，这几日无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尤其是三夫人。”

　　“好。”九夫人带着一众妈子丫鬟走了。

　　申仲望着远处，南风拂面，他眼中闪过精光，透着猎豹发现猎物得敏锐嗅觉。

　　曾经与人斗，其乐无穷，如今要与异人斗，便觉更加其乐无穷。

　　少卿清正廉阿，为官八年两袖清风，是从来不收礼的。这日晴空万里，他正在花园练功，就听小厮嚷嚷着往这边跑，“不得了了大人，不得了了大人，左丞相的九夫人来送礼了！”

　　少卿满头大汗，停下动作疑惑望着他的夫人，“莫云，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少卿夫人略一沉思，哑然道：“约是我前两日多嘴了，让申大人误会是你放琳琅郡主她们回来的。”她有些后怕走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少卿无奈，“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呐。那九夫人难道不会回去学舌吗？妄议朝事，你可知那申仲是个阴险之徒？这些年朝中但凡跟他政见不和的朝臣，哪一个不是死的凄惨？”

　　他摇摇头，握住夫人莫云的手，坚定的往正厅走去，刚正的回绝九夫人后，坐在红木椅上呆愣片刻。

　　少卿夫人搡搡，“若不，少卿明日早朝，辞官吧。这事都怨我。”

　　少卿回过神来，突然握住她的手，“夫人，我爱你胜过爱自己，并不想你同我共赴黄泉，眼下为夫将有性命之忧，今日便休书一封，你连夜赶回子木郡娘家，绝不会受到牵累。”他望望堂外一片暖阳，幽幽道：“我这就去找侯爷。”

　　莫云听完这番话，知道自己不经意闯下大祸，如今害的夫君性命堪忧，她啜啜泣泣，“真是这可恶的长舌头，我不走，我陪你，这祸我闯的。”

　　少卿着急的站起来，“你若走了我无牵挂，断不会犹豫，若你不走成了我的软肋捏在申仲手里，他们拿你逼我做不忠不义之事，难道你要置我于天下人唾弃的地步吗？”

　　莫云哭出声来，终归是带着一纸休书连夜离去。

　　－－－

　　苏陌桐望着少卿，三十岁了，夫妻恩爱，不贪图荣华富贵，至今做个城卿小官不愿与朝中那些阳奉阴违的大臣同流合污。

　　是个好苗子。

　　他将淡绿色茶牙扔进杯中，指指蒲团，“毫县的白毛，虽是白毛，却是黑绿色，少卿也尝尝，别有味道。”

　　他来抛头颅洒热血，他却叫他品茶。

　　“侯爷，我不是来喝茶的。”

　　“你以为，仅凭你一面之词，可以判申仲他什么罪名？这些年他在朝中一人独大，为护我苏氏，死了四个叔伯，六个兄弟，十一个儿子。”

　　刚正的城卿此刻说不出话来，他竟无法反驳。

　　苏陌桐冷笑道：“你是要置我苏氏一族于恩将仇报的不义之地？”

　　少卿明亮的眼睛此刻忽然黯淡下去，苏氏，是申家用无数条命保下来的。仅凭他口说无凭，把申仲要谋害郡主这种荒诞的事情说出去，谁能信？他不仅会死，还会死无全尸。但他想到休妻，想到今日所做，又毫不迟疑的坚定起来。

　　“微臣不怕，微臣本就是来抛头颅洒热血的，就算侯爷杀了我，我也直言不讳。”

　　苏陌桐笑出声，“好啊，少卿，我苏氏还有你这等臣子，说明我苏氏还是深得人心。明日朝堂上，你直谏申仲。但我也要告诉你，我会杀了你。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虽杀你，你的死却会成为申家灭亡的开始。你敢吗？”

　　少卿双膝着地，“臣愿意，臣无悔。”

　　待少卿走后，苏陌桐吩咐道：“今夜，少卿跪在殿外，从未跟本候相见，听见了吗？”

　　“是，那侯爷您打算明日怎么办呢？”

　　“老狐狸，少卿，就交给你了。”苏陌桐揉揉发酸的眼角，“你两面三刀这么多年，实在是委屈了。”

　　“臣为侯爷分忧，不委屈。”中年男子掩面咳嗽，有些苍凉的意味，“臣这些年暗中调查，却始终找不到申仲的任何罪证，这个人没什么大野心，行事谨慎小心，不能除之后快，微臣愧对侯爷。”

　　苏陌桐并不生气，他起身出来，在寒冷的夜里仰望星空，中年男子跟在他身后，静默无声。

　　“我常常想，父候当年是怎么死的，却越来越没印象了。”

　　“侯爷是被毒箭射杀的，围猎场上，申优叔护在陛下前面，一箭穿透两个人，申优叔死后，被封为忠勇一等护国公。”中年男子平静无波。

　　***

　　朝堂上文武大臣分成两派，文一派武一派。

　　铿锵的城卿直挺挺站在外殿，他官小，是没有资格进入大殿的。直等到宦侍来传，才整理好衣冠，一副生死无惧的模样进来殿中。

　　他泣血书，弹劾左丞相申仲，迫害琳琅郡主。

　　听完他的陈述，几个清官跃跃欲试，他们也很想趁机参上申仲一本。有还算冷静的，拉着前边的朝臣摇头，小声道：“看看局势再说。”

　　苏陌桐看申仲一眼，他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平静，好像刚才少卿所说跟他无关。他正正身子，慵懒万分，似不经意的，那么开口，“申卿，都弹劾到大殿来了，你不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解释解释？”

　　申仲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合手，“侯爷，臣听说昨夜城卿大人去面见过您，您却让他站在殿外一宿未见。侯爷即未见他，自然是相信臣的。臣申氏一门，忠心护主，死过多少忠臣良将，怎能被一个无名小官这样污蔑。臣奏请，将城卿凌迟处死，以慰申家列祖列宗在天英灵。”

　　苏陌桐哦了一声，吩咐道：“听见没有？还不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抓起来？！”

　　申仲满意的点点头，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颇有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少卿。

　　少卿几近疯狂的颠笑，“杀了付少卿，还有后继人，朝堂上的臣子们都听着，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少卿将死，少卿知道你们当中，必然也会有少卿这般赤子之心之人，今日，我血洒长殿，他日，我北苏必征战天下！”

　　良臣逝，举朝刚正臣子同悲，却也由衷钦佩，少卿做了他们想做却不敢做之事。

　　苏陌桐挥挥手，“凌迟太惨绝人寰些，还是给他个痛快吧。”

　　这场早朝，大多数人都被阴云笼罩，只有申仲和他的党羽心情很好。

　　天牢潮湿阴暗，苏陌桐带着璇玑和宋离一直往里走，“付少卿这个人，也是可惜了。”

　　宋离深表赞同的点头，他老早就看不惯申仲那个糟老头了，也认为付少卿死的太冤，还觉得苏陌桐有些窝囊。

　　璇玑冷冷的，“有人死，便是朝堂，无人死，是昏君。付少卿不死，总要有别人来替他死，不然，你如何除去这只假面老虎，一统天下？”

　　宋离怔怔，他觉得他还是太小看璇玑了，论耍阴谋，耍心机，他确实要甘拜下风，果然他还是比较适合山水之间。

《爹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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