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戴佳影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事物终于被视线接纳，由模糊渐渐重叠，最终清晰起来。

　　她只觉得这些天都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游荡，不知道时间，只能听见周围也有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自己说：“这次就先放过你，别让我再发现你干缺德事。”

　　戴佳影醒来还是一头雾水，听到客厅有聊天的声音，便穿上拖鞋起身。

　　一阵头痛，她打开门问道：“妈，有客人啊？”

　　苗奇玉赶忙站起，走到戴佳影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佳影？你舒服点了吗？早饭吃什么？”

　　戴佳影点点头看着红着眼睛的苗奇玉：“妈，你怎么了？”

　　眼见女儿忽然恢复神志，苗奇玉大喜过望，去厨房给她准备早餐，本来还对宋予初将信将疑，可是架不住女儿的复原，倒是感激起宋予初来了。

　　戴兆策一下子站起来，眼睛晶亮，看着宋予初说：“她和我想象的一样漂亮！”

　　戴佳影表情疑惑：“你是谁啊？”

　　宋予初赶紧上前自我介绍：“我是宋予澈的妹妹。”即使嘴上客气，但是心里依然很不爽。

　　戴佳影表情一下子变的柔和客气：“是予初吧？总听予澈提起你。他还好吗？”

　　这是宋予初第一次和戴佳影正面交锋，即使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姑娘，听见她说起哥哥的名字亲密样子还是挺别扭的，于是口气自然而然带了一点敌意：“挺好的，快升级当爸爸了。”

　　戴佳影表情一滞，接着不自然的笑笑说：“那真是恭喜他了，那这位是谁呢？”

　　她的手指着戴兆策。

　　宋予初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能看见他么？”

　　难道戴佳影也是自己的同类？

　　戴佳影点点头：“看着眼熟。”

　　戴兆策向着戴佳影的方向走了几步，抬起手却摸不到戴佳影的脸，于是稳了稳声音说：“佳影，我是爸爸。”

　　戴佳影笑道：“别逗了。”然后她盯着宋予初言辞质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带他来我家干什么？”

　　宋予初的手本就火辣辣的疼，此刻也顾不上好脾气：“这就是你爸爸，去世很多年了，不舍得投胎想来看看你，你就这个态度？”调整了一下心态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能看到灵体的？”

　　戴佳影想了想，不以为然地回应道：“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戴兆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自嘲地笑笑，然后对戴佳影说：“闺女，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你这些年过的好吗？妈妈是不是很辛苦？”

　　戴佳影认真地看着戴兆策，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我亲爷爷是谁，可惜因为你，他不认我。这还要感谢你这个当爹的，不能把好东西好条件留给女儿，是不是也挺失败的？”

　　宋予初快气绝倒地了，上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还是上了陈阅焘身的那只王八精。

　　戴兆策本就惨白的脸更添了一丝赧然，低声说道：“佳影，我去找过他很多次...”

　　戴佳影伸手阻拦他的话路：“没本事那点儿事就不要再提了。”

　　“啪。”

　　宋予初受伤的右手就这么狠狠打在戴佳影的脸上。戴佳影头发凌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宋予初，戴兆策也愣住了，却没有责怪的神色。

　　戴佳影像发疯一样扑向宋予初，嘶喊道：“你他妈敢打我？”

　　宋予初一闪身，拽住戴佳影的头发顺势按住了她的头，在她耳边说：“这一巴掌，是替魏觅然打的。你欠罗灵的，你就好好等着他自己来找你吧。”

　　戴佳影气的嘴唇直哆嗦，大概平时也不怎么运动，有些力不从心，挣扎着就要起来反抗。

　　宋予初从来没和人打过架，今天不经大脑做了这等事，泄愤之余第一件事就是想---

　　怎么跑？

　　苗奇玉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把煮着粥的煤气灶一关，赶忙出来看怎么回事，宋予初理了理头发，冷静地说：“阿姨，她又发疯了，要打我。”

　　苗奇玉看着此刻疯疯癫癫的女儿，赶紧抱住戴佳影，对宋予初说：“哎呦小姑娘，你快点走，她犯起病来我也拦不住，快走快走。”

　　戴佳影哭喊：“妈！你给我起开，今天我非得打死她。”

　　宋予初装作挺害怕的样子，赶紧夺门而出了。

　　戴兆策也紧跟着出来了。

　　宋予初坐在消防楼梯的台阶上，虽然打架没落下风，可是心里却特别委屈，因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抽抽搭搭地小声哭了起来。戴兆策叹口气坐在她旁边，轻声安慰着：“别哭了，你不是也没吃亏吗？”

　　宋予初抹了一把眼睛，噎声道：“太气了，没想到她还是这样，你不会怪我吧。”

　　戴兆策的神色有些自责，但是又笑出声来：“佳影刚出生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特别瘦小。我那时候想，将来谁要敢欺负我女儿，我非得跟他拼命。今天我却感激你替我教训她，佳影她这样下去，早晚要跌大跟头。”

　　宋予初眼泪掉的更密了：“她不绊别人大跟头都算好的了。”然后把那些跟她有纠葛的人，如申缅罗灵，如宋予澈魏觅然的事情像小学生告状一样全都说给戴兆策听。

　　戴兆策沉默了一会儿，往楼梯间的窗户边走去，顺着这扇灰蒙蒙脏兮兮的玻璃往外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宋予初说：“予初，你知道么，‘非黑即白’是专门给你这种条件好又无忧无虑的孩子营造的世界观。”

　　宋予初不解地看着他，等他说出下文。

　　“我死的时候，家里的积蓄是三百五十八块。我到现在都没有概念，奇玉是怎么用这三百块钱把孩子带这么大，因为我俩的事，奇玉失去了工作，她一个人打拼到现在，佳影一定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对于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生活的水域是清是浑并不重要，努力浮上水面喘口气才是正经事。她这样喜欢拖别人下水不好，我当然知道，但是奇玉一定是没办法告诉她‘你要学着单纯善良’这种话的。我不指望你们都能认同她，但是至少要学会谅解。”

　　宋予初把头埋在手臂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干脆就做只鸵鸟。

　　戴兆策又走向她，蹲下来安慰道：“我是多想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啊，但是像佳影说的，是我没能力。”他口气温柔决绝：“送我走吧，如果有可能，帮我照顾佳影。”

　　宋予初抬起头诧异道：“这么快就走么？”

　　戴兆策笑出声：“我在这里二十四小时还是一小时的意义差不多，改变不了什么，看看她们母女俩就够了，不想平添舍不得。”

　　“走吧。”

　　宋予初点点头，掐了诀，白胖子还在百无聊赖地踢踢腿伸伸腰做运动，看见宋予初这么快回来也不多问，只说：“可以走了？”

　　戴兆策颔首，后背挺直，身材颀长，背影潇洒帅气，往走廊尽头大步走去。

　　宋予初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对着戴兆策大喊：“不去看看你爸爸么？”

　　戴兆策一顿，然后转身对宋予初摆摆手，说道：“本来就是没缘分的父子，硬装舐犊情深也没劲，我祝他长命百岁。”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又帅又酷。宋予初心想，然后联想到自己家里那尊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宋爸，怅然若失地叹口气。

　　白胖子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欠揍地在她耳边说：“别羡慕了，你爹那才是福相。今天出手不赖啊宋小姐，等你来我这边儿我给你安排个保镖之类的职务吧。”

　　宋予初懒得和他打趣，忽然正经：“戴佳影也是阴阳眼？她说她能看到戴兆策。”

　　白胖子一脸高深莫测：“因果因果，有些事是因，自然有些事是果。”

　　宋予初最讨厌他这副一讲大道理就说绕口令的样子，于是贱兮兮地打断他：“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标兵并排跑~”也不等白胖子反应，自己就嘻嘻哈哈地跑远然后强行让自己醒来，留下白胖子在原地暴怒吼道：“小丫头，对神仙大不敬，你这就是因，等着果吧你！咒你胖三斤！”

　　宋予初在楼梯间里醒来，身边已经没有戴兆策。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土，她走到刚才戴兆策远眺的窗边。

　　诚如戴兆策所说，非黑即白是一些人的专属名词甚至是特许权力，更多的人是在黑白掺杂的灰色地带挣扎着，可是没说出口的反驳就这么如鲠在喉。

　　她相信心怀善意，向着有光的地方前进才能到达更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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