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依旧是刺眼的阳光，照在戴兆策身上。他刚刚走出戴宅，家里的保姆急忙追了出来，拉着他的手絮叨：“兆策，戴司令他脾气不好，你要多回来看看他，夫人去世，他非常难过。你们都不回来，他心里是很孤单的。”

　　戴兆策扯出一个笑，似乎安慰着说：“知道了，谢谢李阿姨。”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头也没回。

　　保姆叹了口气，转身回去继续干活儿了。

　　戴司令正坐在沙发上，脸色沉得像是能滴出墨水来。

　　保姆拿过拖把开始拖地，叹口气说道：“司令，我在您家工作三十年了，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今天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孩子们由他们去吧，他们大了，不会受父母控制的。”

　　戴司令惶惶仿佛并未听到这番话，只是看着窗前的鸟儿飞来停驻，又叽叽喳喳的飞远了。

　　戴兆策路过小时候经常玩耍的花园，才发现原来小时候觉得无边无际的乐园原来也不过不到几百平米的范围，花园里照样郁郁葱葱，照样有游戏玩耍的孩子在喧闹叫笑，他就坐在板凳上，看着这大好春光。

　　真的是自己做错了选择了么？

　　相比现在的卑微，是不是真的该像父母为自己规划的那样，要成为一个名字前带着一大串头衔的人物？

　　他觉得特别累，干脆躺在草坪上看看这块瓦蓝通透的天空。

　　苗奇玉和佳影还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这让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日光正暖，晒得他意志力都消退了。

　　手机铃声一阵响动，他拿起来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耐。

　　“喂，兆策，小影发烧四十度不退烧，现在浑身发紫，都抽搐了，怎么办？”奇玉的哭腔传来。

　　戴兆策温柔哄劝，自己则急匆匆赶去车站，准备买最近回B市的车票。

　　回程又是三天三夜，在狭小的卧铺上，他想了很多种挣钱的办法，逼仄的理想让他头脑发昏，甚至干脆不要回去面对这堆烂摊子的念头也一闪而过，可是闺女的小脸在始终自己眼前晃啊晃，他咬了咬牙，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推开熟悉的旧木板门，奇玉泪水涟涟的脸闪过了一丝期待，戴兆策叹口气，摇摇头说：“老爷子不松口，我们会有办法的，你不要着急，还...还有我呢。”

　　苗奇玉艰难地点点头，然后一种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沉默就在房间里缓缓升起，她咬了咬嘴唇说：“兆策，我们分开吧，孩子归我。你还年轻，我们又没有领结婚证，我不想拖累你。”

　　戴兆策眼中蕴着气愤和羞赧，一瞬间，他爆发了。

　　“奇玉，从我爱上你的这一天起，就没想过后悔。你不用自责什么，今天这话不要再说，我特别不爱听。我失去的那些刚好也是我不想要的，我们一起努力，什么都会有的。”

　　口气僵硬，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凶，却带着热切的温度。

　　说完他就披上衣服出门了。

　　女儿病迟迟不见好，家里却已是捉襟见肘，他低头寻思着还能跟谁借点钱应付应付，过马路没看红绿灯，一辆超速的卡车就这么把他撞出了二十几米。

　　一瞬间大脑里万事无声，他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四周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破碎的记忆和未解的难题就这么在他的脑袋里纠缠着。

　　女儿和奇玉怎么办。

　　是不是快死了，能看到妈妈么？

　　父亲是不是还不想原谅我？

　　思维意识渐渐抽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黑室，眼前是几个不认识的人。

　　宋予初转过来对他笑：“戴叔叔，您好。”

　　戴兆策不能理解眼前的事物，于是试探着问：“我..我死了？”

　　宋予初点点头，然后带他看窗子里。窗子里的戴兆策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头颅下缓缓溢漫出的血液像一朵妖异绚烂的花缓缓绽放。周围围着的人群指指点点。

　　戴兆策捂着头蹲下来，沮丧地咆哮：“我不能死，不能死啊！我的女儿还等着我，奇玉...”

　　靠在墙边环抱双臂的罗灵搭腔：“老哥，你不用担心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他们娘儿俩现在活的好好的。”

　　看戴兆策表情更加困惑，宋予初说：“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是一切念想具无，便可随这位大人前去转世投胎了。”

　　他崩溃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投什么胎啊？至少，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罗灵赶紧心虚地摆手:“也没什么可看的，何必留恋今生事物呢。”

　　他一跺脚：“那我爸呢？”

　　白胖子发声：“身体倍儿棒，现在87岁了，天天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写书法，打太极。”

　　戴兆策像一个散气了的气球，听得出来他声音有些颤抖：“他倒是心挺宽的。我听你们这个意思，就是我刚刚经历的空间，和你们现在所处的不是一个世界对吧。”

　　罗灵赞叹地鼓掌：“就这点道理我琢磨好几个月才明白，老哥，稳。”

　　白胖子发言：“我的工作就是渡灵，手头积压的亡灵太多了。喏，今儿刚好到你。”他喘口气：“有什么放不下的？”

　　戴兆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放不下我老婆女儿，现在就得去看看他们。”

　　白胖子对宋予初说：“带他去吧，可别犯上次明叙的错误了。”

　　宋予初撅着嘴，不高兴地回答：“知道啦。”

　　罗灵却先一步闪了，估计是去把戴佳影的爽灵带回去，省的戴兆策看她那副样子，更舍不得走。”

　　宋予初掐了诀，真实世界已是白天，她匆匆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在宿舍楼道里找到戴兆策。出门拦个车便往戴佳影家赶去。

　　路上，江衍溪给宋予初打了电话，隔天便是宋予初生日，江衍溪早就准备好一切，只等佳人召唤。两人腻歪了半天，戴兆策斜着眼问：“男朋友？”

　　司机师傅正在前排开车，宋予初不敢吱声，怕吓着人家，于是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嗯。”
　　戴兆策惆怅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峻宇，然后问宋予初：“我看到她应该怎么做呢？说我是她死去二十多年的爸爸？她有男朋友了吗？长得漂亮吗？是不是很善良可爱？”

　　一连串问题的答案有肯定有否定，可是宋予初不知该怎样回答。

　　对于宋予初而言，戴佳影当然不是什么好姑娘，甚至可以说是作妖又势力，自私又恶毒，可是这些在一个与女儿隔了二十几年时差，缺席她二十几年成长的父亲眼里呢？

　　她打字：“我不知道。”

　　戴兆策也就不追问了，修长的手指因为紧捏着裤管，关节有些发白。大概在思考着一些意外和可能，他的睫毛低垂颤抖。

　　哎，怪不得肖鹿整天看着一些帅大叔发花痴。

　　这脸她也不能多看了，心里把各种样子的溪溪认真复习一百遍啊一百遍。

　　车子不久便停到了戴佳影家楼下，宋予初结账下车，戴兆策轻笑：“你这一天天的，有工资吗？”

　　宋予初摇头：“只希望像你们这些人，心愿简单一点，来生投生了好人家再来好好报答我吧。”

　　戴兆策看了看女儿住的单元楼，叹口气道：“奇玉是不是有了新家庭？”

　　宋予初按了电梯钮，看着他的脸说：“还没有，你长的这么帅，阿姨很难看上别人了吧。”电梯‘叮’的一声在一楼停靠，她走进电梯，接着对戴兆策说：“阿姨这些年很辛苦。”

　　戴兆策默默低头，眼里带着心疼和宽慰。

　　来开门的是苗奇玉。

　　宋予初干脆说明了来意，指了指身边的戴兆策说：“戴叔叔放不下您和佳影，所以我把他带来了。”

　　苗奇玉一脸难以置信，紧接着皱了眉头说：“你这姑娘是不是也疯了？”说着就要关门，宋予初赶紧用手一拦，本应该用力撞上的门就这样硬生生夹住了宋予初的右手。

　　这痛像是一把银针狠怼进心肝里，她一瞬间眼泪就飙了出来，蹲在地上哭出声，边哭边说：“他叫戴兆策，二十四年前车祸去世，那时他刚从老家回来。”

　　苗奇玉也被吓懵了，赶紧把宋予初扶起来带进家门，戴兆策也趁机进了门。宋予初的手已经肿的像馒头，苗奇玉翻箱倒柜找药箱，找出来跌打药酒给她涂抹在红肿处，戴兆策则一脸歉然，摸着额头说：“她就是这样，冒冒失失，真的对不起了。”

　　宋予初疼的呲牙咧嘴，顺口就回应他：“没事没事，我一会儿去医院拍个片子。”

　　苗奇玉惊诧地看着她身边空荡荡的空气道：“姑..姑娘，你跟谁说话呢？难道..”

　　宋予初一字一句地学着戴兆策说的话：“奇玉，是我，兆策，我来看你了。”

　　一双人中间隔着宋予初，那些勉强着不能说出口的遗憾和思念，就这么经过宋予初的传达，交织成了旧时光里的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