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祖父，今天给慈儿讲什么故事听？我想听上次祖父讲的吴刚伐桂，后来呢？吴刚把大桂树砍断了吗？”孩童如糯米糕的小手撑着迎着朝阳的粉嫩脸颊，期待地等待老人的回应。

　　“慈儿乖，祖父今天实在乏的很，祖父休憩一下，醒来给你讲，好不好？”

　　“祖父可不要骗慈儿，慈儿最相信祖父了！”

　　“好、好，祖父定然不诳你。”

　　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远了，老人看起来确实困顿了。人到了暮年，曾经充沛旺盛的精力也消失殆尽。

　　“二嫂，你看咱家老爷子，眼瞅着身子骨儿就快不行了。”老三家媳妇抬抬下巴，嗑着瓜子，对旁边的妇人窃窃道。

　　“早该去了，我家老二说了，老爷子没了，他要是掉一滴眼泪都不是男人。”老二媳妇一脸不屑。

　　“哎呦，这话你可别叫老大家的听了去，非得挤兑挤兑你。”

　　“老大家的不也盼着老爷子早蹬腿儿吗，大哥别说二哥。”

　　慈儿忽然跑到两妇人身后，高声问：“娘亲，怎么蹬腿儿啊？是这样吗？”眼看着往地上一趴，两条小腿蹬来蹬去。

　　老二媳妇连忙把滚成土猴的慈儿拽起来，厉声教训：“这孩子，走路怎么都没声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慈儿天真道：“娘，我不喜欢那些个文绉绉的，男儿当上战场保家卫国，舞文弄墨算什么本事？”

　　老二媳妇气的捶胸口：“等你爹回来我看他怎么收拾你！我看看你还逞不逞英雄了！”

　　老三媳妇捂嘴笑了：“二嫂子，别这么说。慈儿习射还不赖，小童儿整天张牙舞爪的才喜庆，你看我家念儿，天天就会闷头读书，非要考取个功名，哪有小孩该有的调皮活泼。”

　　老二媳妇脸上更加铁青了：“映秋，我先回屋里了。”说罢提着慈儿的耳朵离开了。

　　映秋得意地看着远处垂着头睡觉的老人，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大门忽然吱呀一响，转过影壁进来了一对男女，映秋高声招呼：“大哥大嫂回来了！”
　　大哥一愣，也简单回应：“映秋啊，爹怎么在这睡着呢？”

　　大嫂也不冷不热地搭腔：“小心着了凉，还得占个人伺候着。” 大哥回头瞪了一眼大嫂，大嫂并不打算住嘴：“怎么了？还不让说了？岁数越大越不让人省心。”说罢走进东厢房，重重把门阖上了。

　　晌午，家里另两位男人也回来了，三个女人一起做了午饭，召唤男人们上桌吃饭。慈儿蹬蹬蹬跑到祖父面前，轻轻说：“祖父，吃饭了。”见老人不动，又推动了一下老人的身体。

　　轰然倒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离去了。

　　慈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声哭叫起来。大人们闻讯赶来，面面相觑。老三媳妇轻声问：“是不是该分家了？”这时众人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哭天抢地的哀嚎起来。

　　相比上一次的出离愤怒，这次宋予初却感到了无尽的凄凉悲哀，压抑住心中的重重不解，她安慰站在身边观看后面这些场景的老人：“人生终要有归途，儿孙由他们去好了。”
　　老人苦笑道：“慈儿总要我讲吴刚伐桂，他却不知道这故事是我觉得最骇人听闻的。”

　　“为什么？”宋予初尽力回想故事梗概。

　　老人闭上眼睛：“人生众苦，你觉得哪样最苦？”

　　“大概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吧？”她答道，杜秀娥的故事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老人摇摇头说：“爱恨仇，伤别离，孤独凄惘，欲望不得，这些都是人间小苦，最可怕的是明知道结局，却要无尽的轮回。”

　　“我还是不懂。”

　　“你不用懂的，你这一生也不会承受这些，宋姑娘，我还是有事情请你帮忙的。”

　　宋予初想开口拒绝：“老爹，我不....”

　　白胖子悠悠搭腔：“先听他说完罢。”

　　老人对着二人拜了拜：“宋姑娘，忘了几世前了，我有个妹妹，名叫杜秀娥。” 宋予初发愣之际，老人继续说：“那时我仗着她对我和我父亲的付出容忍，随意辱骂欺诲于她，甚至我父亲失手将她害死了，我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多年后父亲也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间继续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但是我却不敢回想起这样一张脸了。”

　　“怕是年纪大了，良心这东西也发了个芽。”白胖子轻哼。

　　“后来我死了，鬼差们告诉我说父亲已经被关在阿鼻地狱，而我要经历累世苦难，每一世都要经历背叛、孤苦。一开始我是庆幸的，可这几世下来，我倒羡慕起在阿鼻地狱的爹了。人间比地狱可怕太多了，你见到的只是我子孙不孝，众叛亲离，可.....”老人顿了顿：“不该和你说的，宋姑娘。老身别无他求，只求姑娘见到我妹妹秀娥，代我告诉她，是我错了，如果哪一生可以遇见，我愿意承受一切她给的惩罚。”说罢，又是深深一揖。

　　“秀娥那么善良的姑娘，怕是再也不会和你遇见了。”宋予初轻斥。

　　老人没再说话，白胖子摆摆手，来了两个鬼差押把他送走了，想必是继续轮回了。

　　“小宋，你们上次给秀娥烧送的东西她收到了，她说以后有机会见到你要和你道谢呢。”

　　“其实我一直想问，我梦里的这些是我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是真实的。”白胖子仿佛有些不快。

　　“那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呢，我一不修佛，二不问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看到的都是人临终这一天，我还挺不安的。”宋予初一口气说了一堆疑虑。

　　“这不挺好的吗？多积阴德，等你往生了，还可以来这边做个公务员。”胖子懂的还挺多。

　　“我现在才二十岁..”可不想来贵司任职。

　　“也许有一天，你的家人朋友，会因为你躲过劫难呢？”

　　宋予初不再追问了，耳边的闹钟响起来，恍惚间按掉，已经两天没睡好觉了。

　　“阿初，起床了吗？”予澈敲门:“江衍溪又来了。”

　　她闭着眼努力回想能和这三个字对应上的人，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所以在宋予澈眼里，清晨起床的妹妹可爱懒散的伸一个懒腰，阳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像初醒的小婴儿。

　　江衍溪的感觉不太一样：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头发蓬乱，四肢麻木，状如疯鸡。居然闭着眼踉踉跄跄走到卫生间了，不用看路的吗？

　　梳洗完毕好像清醒多了，乖巧地和他打招呼：“江哥，早啊。”

　　江衍溪微微颔首：“早。”顿了顿：“你哥约我下午去和他打球，正好我路过你家，在你家蹭顿午饭。”

　　她点头：“哥，我下午回学校了。”

　　“这学期周一不是没课的吗？在家休息休息吧？”

　　“学校还有点事，明天和室友一起出去聚餐。”

　　宋予初读的U大就在本市，周末的时候她会回家。

　　“那中午一起吃饭，我送你去学校。”

　　见哥哥不由分说，她也不拒绝：“看你们想吃什么，我随便吃一口就行。”想了想措辞:“江哥，我又梦见那事儿了。”

　　宋予澈皱眉了：“昨天不是烧过纸了吗？”

　　她摇头：“这次不是秀娥了，是她哥哥，他哥哥一直在轮回着赎罪，还要我替他和秀娥道歉。白胖子也在。”

　　江衍溪问：“你有没有问他原因？为什么选中你？”

　　宋予初想了想：“我问了，他没正面回答。”

　　“一切随缘吧，该是你的差事，躲不过的。”他低头若有所思，浓密的睫毛覆盖在深邃的眼眸上。

　　她忽然有些心动，看来是没睡好啊。

　　宋予澈想了想，开口道：“衍溪，你们互留电话吧，这方面我一点也不懂，还得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妹妹了。” 随即给了江衍溪一记威胁的眼神。

　　她看向哥哥，听见江衍溪回话：“好。”

　　三个人简单吃了灌汤包和牛肉汤，宋予澈开车送她回学校江衍溪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予初在后座上歪着昏昏欲睡，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还是心动了吧？”

　　这个白胖子一言不合就闯进自己的梦啊。

　　“没有，别瞎说。”

　　“你不用努力的，他自己会来追你的。”胖子啃着桃子贼兮兮的说。

　　宋予澈从后视镜里瞄见妹妹，这丫头怎么睡个觉还面红耳赤的。

　　完全不知道罪魁祸首是旁边这个唱着跑调的，也不知道什么歌的人。

　　不一会儿到了U大，车开到了她宿舍楼下，宋予澈转身轻轻说：“阿初，到了。”
　　宋予初睡眼终于惺忪地睁开了，背上包从车里钻出来，边关车门边跟车里的两人告别：“哥，江哥，我走了。”

　　宋予澈说：“好的，天变冷了，别耍单儿。”

　　江衍溪也跟着耍贫嘴：“拜拜，阿初妹妹。”

　　车开走了五十米还能听见来自她哥哥的严厉质问：“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叫阿初的？！”

　　她整了整衣服，进了楼门，昏暗的楼道里排列着一模一样的门，她感到有些压抑，快步走向208寝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