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作者:伍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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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异类青春(二)


      可能青春对于一些人是鲜活灵动的好时光,对于另一些人确实黑暗的深渊。

      “申缅!别!”宋予初想趁白胖子不备从窗户翻进去拦住申缅,可是窗户里的空气如同巨大的凝胶,又把她弹了回来。白胖子揣着手,看也不看她一眼:“早和你说过,你不能,也不许改变生死。”

      窗子里的申缅好像听见了什么,手停顿了一下,还是把绑在花束上的粉色丝带解了下来。

      宋予初蹲下身子,捂着眼睛,只听见里面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音,窗里的年轻女孩毫不迟疑地了结了生命,窗外的女孩却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挽救她。过了好一会儿,里面安静了。

      申缅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没事了,我已经死透了。原来那时候不是我幻听,真的有人叫我名字。”

      没办法理解她的冷笑话里的笑点,宋予初只感到额蹙心痛,抱住她涕泗滂沱:“怎么这么傻啊你,你的爸妈和牛牛伤心痛苦,你想没想过他们的感受!”

      申缅叹口气道:“我现在也会后悔啊。”

      宋予初没有回答她,脸埋在臂弯里。

      申缅的声音很甜,娓娓动听:“可是你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当然不知道这种感觉,我早就被他们的行为言语杀了。要不是牛牛,我可能坚持的时间会更短。”

      “我承认我很软弱,之前我的成绩拔尖,老师对我的夸奖方式是:‘看看人家申缅,妈妈得皮肤病,爸爸因为诈骗入狱,人家还是学习好,你们家境比她好,父母比她健全,怎么学习成绩就不能比她好?’。从此我就成了异类,他们放大我的不堪,越来越上瘾,我就成了人人恶心厌弃的对象。”

      “白癜风不传染,入狱的不是我,被老师骚扰的也是我。我也不懂为什么就这么被他们攻击。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我不配牛牛,不配上学,也不配活着。”

      “如果能坚持下去,现在也可能像正常女孩一样结婚生子了吧。”申缅看着窗子里那具在狭小卫生间里迎着夕阳吊着的遗骸,那一天发生的事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手中的小美好和枉口拔舌的现实对撞着,终于倒地不起,投降认输。

      “牛牛一直没有别的女孩儿,你的父母各自成家,学校的学生老师对你的事缄口不言,一口咬定你抑郁自杀,这就是你要的结局了?”宋予初有些气急败坏:“伤害你的人若无其事地享受人生,你却把属于自己的可能性全都断送了。”

      申缅伸个懒腰:“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只怪当时身边没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

      宋予初有些恍惚,自问在那种急于被认同、被接纳的年纪,自己会不会挺身而出,诚实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她也不信那些带着面具嘲笑申缅的少年们,其中没有一双眼里投射的是同情。

      “牛牛那么好,他是我初中的同桌,他总是说我很漂亮,我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是和他在一起我特别开心。”她眼神里有光彩:“予初,你能告诉他,让他忘记我重新开始新生活吗?”

      宋予初点头:“我尽量。你是真的很漂亮。”

      她笑着辩解:“我也是瘦过的,药物激素对身体影响很大,就算不自杀,也不一定能陪他走到最后。”

      申缅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决定不说了,走远几步,对着宋予初挥挥手:“谢谢你来看我,我要开始新的人生啦。”

      宋予初有些不舍得,申缅看出她的情绪:“我话说的很漂亮,可是我真的不想亲眼看见牛牛娶妻生子,真把我给忘了,我猜你懂的。”她眨眨眼,倒退几步,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之中。

      恍然若失。

      很多时候我们以取笑伤害为乐趣而不自知,那人笑了笑,原谅了我们这群一刀刀凌迟着他们的杀人凶手。

      白胖子非常不满:“你老是往窗子里钻,要出事了怎么办?”

      宋予初还没有缓过来:“能出什么事?我又进不去。”

      白胖子气哼哼:“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万一呢,万一你进去出不来了,你可别天天念叨我,我告诉你。”

      宋予初也来脾气了:“我要是真进去,我先把申缅救出来,顺道告诉安染染不要相信冯立铭那个人渣。”

      白胖子气急了:“你厉害,真是了不起啊。”

      宋予初有点颓丧:“我也就是嘴上厉害。”

      说完也就醒来了,不给白胖子骂自己的机会。

      宋予澈做好早餐,召唤宋予初起床。宋予初头发蓬乱地坐起来怔愣一会儿:“哥,我一会儿去江衍溪公司。” 没有注意,这三个字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

      好在哥哥并没有注意:“干嘛去啊?”

      宋予初洗了把脸,”然后刷着牙含含糊糊说:“梦见申缅了。” 认真刷牙完毕,她坐到餐桌旁:“她说有事情让我交代牛牛。”

      宋予澈表情不太自然:“她说什么了?”

      宋予初敏锐地捕捉到哥哥的表情:“哥,你之前认识她?”

      宋予澈点点头:“算是吧,她和我同年级,那件事当时在我们学校特别轰动,我和你说过,你可能忘记了。”

      宋予初在脑海里搜索一遍,没有什么印象。

      宋予澈有些尴尬,盯着盛着煎蛋的盘子花纹:“她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戴佳影,我追了她好久,那天她过生日我就送了花,没想到她顺手扔女厕所了。申缅就是从那束花上拆下的丝带...这件事情发生过后,我一直在后悔,如果没有那束花,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

      宋予初气愤极了:“没想到你眼光这么差!”戴佳影捏着鼻子收申缅作业本的样子历历在目。

      宋予澈摸摸后脑:“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吧,这么多年,我没敢对牛牛说一句对不起。”他给宋予初倒了一杯牛奶:“别去他公司了,约在外面吧。”

      宋予初点点头,脑子里想的确实另外一回事。

      申缅能够听到她的声音,是不是就是她看到的并不是人们死亡画面的回放,而是平行时空里正在发生的事?白胖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十分可疑。

      所以自己存在的意义除了因为这些人心愿未了,需要成全,还有没有别的契机了?下次见到白胖子,一定诈出来。

      = = = = = = = = = = = = = = =

      宋予初提议在五蕴酒吧和牛牛见面,不一会儿,江衍溪开车带牛牛就到了。

      “你好,我叫牛胤南。” 宋予初第一次看见他的正脸,他有些拘谨,戴着黑框眼镜,圆圆的脸颊因为低气温有些红。江衍溪示意他坐下来,两个人坐在她的对面。

      “你好,我是宋予初。”她尽量大方开口,即使面对逝者亲属几次了,还是不免紧张。

      “你慢慢说,难解释的我替你补充。”江衍溪看着她,眼神充满鼓励和温柔。
      苏炜辰端着几杯热柠檬水走过来:“予初,带朋友来了啊?”

      江衍溪抬头瞪了他一眼,虽然宋予初说过这个家伙是穿越来,但是这个老妖精开口和自己女朋友亲密的样子还是让他很不爽。

      宋予初点点头,然后看向牛胤南:“牛牛,申缅要我告诉你,现实一点,重新生活,她已经走了。”

      牛胤南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逻辑严谨地挑出疑问:“她怎么告诉你的?”

      宋予澈解释:“牛牛,我妹妹她有点通灵。梦里申缅告诉她的。”

      牛胤南脸上写着‘不能理解’:“既然是做梦你怎么知道真的是她交代你的?”

      宋予初很讨厌别人怀疑她,有些置气:“那天她给你发了两个短信,说她到学校了,说她吃的红烧鱼,你都没有回,是不是?”

      牛胤南震惊了。那天上学前妈妈把他的手机没收了,直到晚上回家他开机才看见这两条短信,紧接着是接到了申缅妈妈的电话。

      看到这两条短信心脏都在哆嗦,那个存着她最后碎碎念的直板手机至今还在他抽屉里锁着。

      “我那天...手机没带。”他靠着沙发椅背低着头,抓着头发,声音颤抖:“没想到就失去她了。”

      宋予初看他情绪依然激动,只得安慰道:“她当时也是一时情绪失控,后来她也后悔,但是更怕你走不出来。”

      “我想知道那天她发生了什么?”

      宋予初沉默了,真相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

      “牛牛,对不起。”宋予澈开口:“申缅的丝带来自我送给别的女生的花,没想到那个女生扔到卫生间里了。”

      牛胤南双眼通红看着他:“我只想知道,她那天发生了什么?”

      宋予初轻轻开口:“她在那个学校没有朋友,被孤立,被霸凌,这是概括。细节你还要听吗?”

      她喝了一口柠檬水,有些酸,她思量着开口:“所以可能在那个时候对她排斥、欺诲的人,都可能是凶手。她没提起过,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有多压抑。我很难过,但是你要问那天的细节,我想那天不是偶然的。”
      宋予澈再次开口:“真的对不起牛牛,我那时候并不认识她。”

      牛胤南看上去一米八几,此时哭起来像一个委屈的小男孩,窝在江衍溪怀里宣泄:“不怪你,是我没照顾好她,她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时间放肆,过客难寻。

      江衍溪叹口气拍着他的后背,看上去也有些难过。一桌人各有心事,却都说不出来什么。

      那是一年夏天,围着操场的树木上趴着对阳光意犹未尽的蝉。

      牛胤南刚打完球,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

      申缅拿着冰水蹲在球场边,在一群瘦瘦矮矮的女生里,她特别显眼。牛胤南并不在乎,看着她傻笑:“胖胖,看没看见我那个三分球?”

      申缅故意转过头:“没有,我发了个呆。”

      牛胤南轻笑,申缅嫌弃:“臭烘烘的,赶紧回家吧。”

      他拉起她的手,软乎乎的,摸不到骨头,夏天的风吹过,她笑出声。

      好像沧海桑田,又恍如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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