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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
“你认识卓飞白吗？”
李初柔演技好性子傲，对合作演员有严格的要求，见到君玟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问个跟电影毫无关系的问题。
君玟对上李初柔那一种与清纯脸蛋极为不配的复杂眼神，摸不清对方的用意，选了一个最保险的答法，“认识，他是个很厉害的演员。”
李初柔轻轻一笑，没有追问，低头继续看她的简历。
“哈。”齐导似乎觉得她们的对话很有意思，乐了一下才扯回了正题，“别说题外话了，我们正式开始吧。”
“等等。”李初柔忽然开口，“齐导，这位不是新人，有很多演戏的经验呢。”
齐导一愣，君玟也皱起了眉头。
郑姐为了让简历不那么空落，在她的演艺经历上填了不少打酱油、毫无存在感、甚至没有名字的龙套角色。齐导当初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都是假的，李初柔混到了影后的位置，是给了面子夸她一句，还是想要出点难题？
君玟觉得是后者。
果然，李初柔放下简历，对着她粲然一笑，“君玟，你看过剧本了吗？”
“看过。”
“那应该对角色很是了解了。”李初柔思忖片刻，跟旁边穿着姐姐衣服、等待配合表演的工作人员说，“小茹，你休息一会儿。”
齐导纳闷了，“为什么？”
李初柔起身，笑着说，“我来跟君玟试戏。”
众人惊讶，齐导把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初柔，“你确定？”
“确定，君玟有丰富的经验，有剧本的理解，”李初柔定定瞧着君玟，嘴角保持完美笑容的弧度，眼眸晶亮，真像是期待与这一场对戏似的，“我很期待君玟的表现，想试一试对戏的感觉。”
齐导笑了，“行，随你。”
君玟安静听到现在，看破了李初柔隐藏在假笑下的目的，彻底明白来者不善了。
对戏的感觉？
李初柔说一句“不好”，一句话否定了她，怎么办？
或者，李初柔在这个小小的舞台上充分表现自己，直接用纯熟的演技压她，怎么办？
君玟暗暗叹气，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摆好了自己后辈的位置客客气气与李初柔道谢，“谢谢你，请多指教。”
李初柔笑了笑，给助理使了个眼色。
工作人员立即行动，有人递上姐姐捻着的花，有人在台子中间放上充当场景里台阶的椅子，用纸巾细细擦了一遍，有人拿了新的剧本，双手给李初柔奉上。
李初柔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些，敛一敛裙摆缓缓道椅子上，指尖随意轻巧地挑开剧本某一页，无需伤神，就有助理帮了忙翻找，“初柔姐，在这一页。”
“嗯。”李初柔转眸望她，“你准备好了吗？”
语气温柔，态度和蔼，在场大多数人都觉得李初柔在照顾着后辈。
除了君玟。
君玟与李初柔面对面，将那一双略含蔑视的眼睛瞧得分明。
看来，在李初柔的眼里，她跟试镜现场布置好的桌椅板凳，递上前的鲜花，帮忙翻页的助理一样，是摆在这里的一个道具。
“好了。”君玟决定从被动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微笑把剧本合起来，“我把台词背下来了。”
李初柔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很用心啊。”齐导对她算是满意，捧场地夸了一句。
“是啊。”李初柔也把剧本给回了助理，“导演，君玟这是要来真的，您来打板好不好？”
齐导笑了，还真让手下的人翻出场记板。
“三，二，一，Action！”
李初柔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在打板声响起的那一刻，立即就变了，两眼放空，眸子里纯澈干净，涣散的目光盯着不远处，唇角扬起，不像是方才那样恰好的微笑，像是无意识的乐呵。
一个柔美文雅的女神突然变成了片段里痴傻疯癫的农村妇女。
这一表现让齐导满意笑了，轻轻的声音，飘到了君玟的耳朵里。
君玟定下神，缓缓走了过去。
这一场戏，是妹妹细花跟疯了的姐姐巧欣重逢、谈话、并再次告别的情节，话里包含着不舍、同情、埋怨与恨其不争，极其复杂，正是在这番谈话之后，妹妹抛下了以前的生活，下定了决心，真真正正走出了大山。
从质朴到复杂，从喜爱到爱恨交织，从依赖到放弃。
妹妹细花的台词很长，很琐碎，朴实无华的表面下深藏着太多的情绪，是最关键的一场戏。
君玟代入妹妹复杂的心情，瞧着判若两人的“姐姐”，表情僵硬，步子也跟着犹豫不决。她原是半低着头的，忽而抖了一抖，望向旁边，像是真的看到什么人一样，咬咬唇点下头，这才走得快了些。
齐导笑了一笑。
君玟竟然把妹妹身边陪着的人考虑进去了，设计出一个小细节充分体现了妹妹在城里的羁绊——现在的伴侣，也就是救她性命的老太太的儿子。
“姐姐”察觉到了脚步声，恍惚回头，涣散的目光慢慢有了焦点，手里一直捏着的花抖了抖，像是平静叙旧的心情一般，激起了千变万化。
君玟挤出了生硬的两个字，“姐姐，你……”
“姐姐”眨了眨眼，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扁着嘴继续瞧手里的花了。
“姐姐！”君玟用了急切的语气，“我是细花！”
听到了妹妹的名字，“姐姐”愣了一愣，回首望来，瞪大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细花？”
“是我，我回来了。”君玟走了过去，蹲在李初柔身侧，“你看看我。”
李初柔笑了一笑，重新望向前方，傻愣愣笑着说，“花，好看。”
君玟跟着望了过去，无奈一笑，“是啊，春天到了，前院的花真好看。”
说着开心的事情，用着悲伤的调子。
她颤抖的声线显得有些哑，没有一点喜悦，轻飘飘的，恍惚如梦。
万物生春的美景并不美好，花是欺骗姐姐的男主角救活的，细花看着这么美的花，想到那么爱又那么恨的人变成这样，感慨万千，化成眼角微微的泪光。
李初柔把一个傻子演得好，眨眨眼想泛起泪，她也可以。
君玟尽心表现着，周围的人总算从反差极大的李初柔身上挪开目光，稍稍关注充当“道具”和“陪衬”的她了。
“过几天，我又要跟大伯出村了，不是坐以前的小马车，是二叔家的货车，你记得吗？我们爬上去玩过，位置大大的高高的，”妹妹开始用往事勾起姐姐的回忆，君玟的话里有了点隐隐的喜悦，唇角在笑，眼神忧伤，“这么多年过去，车都要坏了，二伯总算同意我坐。”
“出了村，翻过几座山，就是你想看的海。”
君玟的台词不生硬，含着感情，不够甜美青春的声音带了一丝沧桑，正和角色过于成熟的心境相合。
剧本里，姐姐在这里没什么反应，继续当一个木雕差不多的人。李初柔不愿意被她压戏，给自己加了点表现的机会，听到海这个字刷的转过头来，抓住君玟的手，“海！”
君玟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缩了缩手。
这反应实在太快了。
李初柔没想到自己突然出手还会落了空，惊了一惊，眼里有了点疑惑之色，表演痴傻的状态出现了中断，手指收紧了些。
君玟顺势加了妹妹与姐姐血浓于水，又不同往日的内心挣扎与细节，现出懊悔的神色，小心翼翼握了回去。
李初柔绷紧了身子，很不情愿。
“对，你喜欢的海。”君玟按照剧本的正常发展演下去，犹豫片刻轻声道，“我们一起去？”
“不！”李初柔也跟着剧本走，开始强烈防抗，“我不去！外面……能……能吃人！”
君玟虚虚按着李初柔，却被挠了一爪。
她感到疼，碍于导演没有喊卡，咬着牙继续演下去，“好，我们不去了……你在这里带着，我明天就回来看你。”
妹妹同姐姐说明天就回来，其实是再也不回来了。
妹妹心里有这个数，君玟便用笑意渐渐消失的方法演出来，望着李初柔的位置拼命眨眼，将要落下来的泪忍回去，清下嗓子，坚定而冷静地继续说，“我会去拍好多照片给你看，你别急，或许我明天就回来了。”
李初柔一动不动，挠过她的粉嫩美甲依然漂亮。
君玟一点不受影响上，做了个虚虚抱着的姿势，抿抿唇说了最后一句，“我爱你，姐姐。”
最后一句话，她抛下了角色的身份。
君玟有个同父异母姐姐，死于巫蛊之祸，她知道姐妹有怎样的感情，更知道突然而绝望的离别是什么样的。
戏里的姐妹是生离，她的经历是死别，哪个更痛，没人说得出来，但最后一面的情感同样是痛彻心扉。
表演完毕之后，导演没有喊话，君玟依然凝视着李初柔，李初柔却是被她看得浑身难受，直接拍拍手说，“演得好。”
君玟迅速恢复原来的表情，面对目瞪口呆的一排导演和工作人员微微鞠躬道谢，“谢谢各位。”
声音语调跟演戏时宛如两人。
“齐导。”李初柔不喜欢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太久，开口说，“你觉得怎么样？”
室内安安静静，齐导愣愣看着她，叼着的烟烧得越来越短要烫了嘴，没怎么注意发话的李初柔。
君玟笑了。
该做的都做了，她有静待结果的勇气，更有稳胜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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