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小竹马

　　临开学的前几天，叶芊洵跟着奶奶一起去书城买文具，这也是从前每个新学期妈妈都会带着她做的事，只是现在叶芊洵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了。

　　“喜欢什么样子的笔袋？从前我也没有带茗泽来过这里，都是他妈妈……”奶奶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笑了笑说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肯定跟茗泽那个小魔头不一样，想要什么自己挑一个。”

　　叶芊洵小心翼翼地看着琳琅满目的文具，却哪个也不敢挑，如果还是从前跟妈妈一起的话，她肯定会选出好多个然后抱着不撒手，让妈妈骂上一顿之后再挑出一个自己最喜欢的。

　　“怎么了？没有喜欢的？”奶奶看叶芊洵不说话，有些奇怪地问道。

　　叶芊洵摇摇头，随手指了一个淡蓝色的简单款式，小声说道：“这个就很好。”

　　奶奶笑呵呵地把那个笔袋装进购物篮里，又带着叶芊洵去了别的区。叶芊洵始终都是小心翼翼的，奶奶其实也看得出来，不过她不想勉强孩子，刚出事的时候叶茗泽几乎天天都要哭，现在这个小姑娘已经很乖了，奶奶想要给她一个适应的时间，连大人都难以一时接受的现实又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这么快地就适应呢。

　　叶芊洵跟着奶奶逛了很久，把所有必须的学习用品都买了，最后叶芊洵还壮着胆子要了一个十分精美的笔记本，奶奶自然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了。

　　回去的路上，叶芊洵一直抱着那个笔记本，看上去特别宝贝的样子。

　　奶奶看着叶芊洵乖巧的模样，开心地说道：“等到开学了之后，如果还需要什么东西，奶奶再带你来买。”
　　叶芊洵摇头说：“够用了。”

　　奶奶笑着摸摸她的头，回忆道：“茗泽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淘气了，我还记得他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在课堂上调皮捣蛋，那个时候老师经常请家长到学校去，茗泽放了学之后就不敢回家，跑到我这里来躲着。”

　　叶芊洵脑袋里面想象着那个画面，原来看起来很难相处的叶茗泽也和她认识的那些男生一样啊。

　　“不过啊，上了初中之后，那孩子就像忽然长大了一样，就很少让大人们操心了。”奶奶继续说道：“可能也是因为身边有了靠谱的小朋友吧。”

　　叶芊洵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起了陆离的脸来。

　　“你上了学以后也要乖乖的。”奶奶和其他所有的家长一样，对叶芊洵语重心长地说道：“交朋友的时候要擦亮眼睛，我们安安可要离那些坏学生远一点。”

　　叶芊洵点点头，其实她的成绩一直也不算太好，不知道算不算奶奶眼里的坏学生。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难过，从前连妈妈都经常为了成绩的事情骂她，不知道奶奶如果知道了她的学习成绩会不会失望。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小姑娘啊。

　　等到她和奶奶回家的时候，叶茗泽也早就到家了。叶茗泽从卧室里面跑出来，看着奶奶拎着一大包东西牵着叶芊洵进门，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你们去干嘛了？”

　　奶奶没当回事，一边把东西放好，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带你妹妹去买了些学习用品，快要开学了。”

　　叶芊洵抬起头，对上叶茗泽的眼睛，立刻又低头躲开了。

　　叶茗泽死死盯着叶芊洵手里的笔记本，冷冷地问道：“为什么带她去买东西？她凭什么花我们家的钱？”

　　“茗泽！”奶奶轻声训斥：“你怎么说话呢？”

　　“这是我家，我不欢迎她！”叶茗泽的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把叶芊洵赶出去一样。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她是你妹妹。”奶奶换了副语气跟叶茗泽解释：“你们两个现在是兄妹了，再过两天她还要跟你一起上学放学，你不能这么任性。”

　　“我没有！这个！妹！妹！”叶茗泽愤恨地说着，然后快步走到叶芊洵面前，一把抢下她手里抱着的笔记本，用尽力气胡乱地将里面彩色的纸张撕碎。

　　叶芊洵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看着叶茗泽疯狂的动作，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茗泽！你疯了吗？”奶奶抢下叶茗泽手里已经破烂不堪的笔记本，不轻不重地拍了叶茗泽的胳膊一下，生气地说道：“不许这么对妹妹！”

　　叶茗泽始终没有回答奶奶，而是紧紧地盯着叶芊洵，用力踹了一脚放在门口装着那些学习用品的袋子，愤恨地说道：“只要是她的东西，买多少我就撕多少！我要让她在这里呆不下去！”

　　说完，叶茗泽狠狠地瞪了叶芊洵一眼，转身又回到了房间，房门哐的一声重重地摔上，整个屋子仿佛都震动了。

　　叶芊洵吸吸鼻子，慢慢蹲下来将已经破烂的笔记本捡起来，又睁大了模糊的双眼，一下一下地把那些碎纸捡起来。

　　“安安，不要了，”奶奶也俯下|身来，试图拿走她手上的本子，安慰道：“不要了，等奶奶再给你买个更好的，这个不要了。”

　　叶芊洵倔强地摇摇头，哽咽地说道：“这个就很好。”

　　奶奶一下子停下了动作，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芊洵终于把所有的碎纸都就捡了起来，一层一层仔细地摞在手里紧紧地捏住，转身拎起放在一边的大袋子，小声说道：“奶奶，我先回房间了。”

　　奶奶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从叶芊洵眼睛里落在地板上的一大滴泪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叶芊洵坚强的背影，终于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奶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孩子都走了，她还留下来遭什么罪呢？

　　叶芊洵一直到关上了房间的门，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看着手里破烂的笔记本，慢条斯理地从袋子里翻出了一管固体胶和一卷胶带纸，就坐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将被叶茗泽撕碎的漂亮纸张一点一点地拼起来。

　　有的地方实在是太碎了，叶芊洵就只好放弃，拼到最后，厚厚的一本笔记本也没剩下几张纸了。

　　叶芊洵一直到最后才终于停下了哭泣，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宝贝地抱着笔记本慢慢走到了书桌边坐下。

　　叶芊洵找出一支圆珠笔，翻开笔记本，在皱皱巴巴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叶芊洵一直没有见过叶茗泽，叶茗泽仿佛要故意躲着她一样，每天早早地就出门，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

　　十四岁的小伙子，奶奶并不太操心他，而且在奶奶看来，两个孩子都需要一些时间接受这些事。

　　再次见到叶茗泽的时候就是开学前一天返校的时候，奶奶带着叶芊洵去了学校，亲手把她交到了很漂亮的女老师手里，还跟女老师单独说了很久的悄悄话。

　　叶芊洵站在一边看着站着聊天的老师和奶奶，心里知道，奶奶一定在跟老师说起自己的身世了。
　　叶芊洵其实心里很矛盾，既不想让别的同学因为这件事特殊对待她，但是又想告诉大家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你们不能欺负我。

　　叶芊洵叹了口气，无聊地四处张望。
　　这所私立学校比她原来上的那所小学要好得多，从叶芊洵的位置朝着外面看去，不远处就是很漂亮的大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还有嫩绿色的草坪，看起来颜色都要比她原来的学校漂亮很多。

　　叶芊洵好奇地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新奇感。

　　”安安。”奶奶跟老师谈完走了过来，看着叶芊洵轻声责备道：“不能离围栏这么近，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叶芊洵立刻立正站好，乖巧地点了点头。

　　“正好中午快要放学了，奶奶带你去找茗泽，中午一起出去吃个饭。”奶奶牵起叶芊洵的手，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你茗泽哥哥也在这里上学，不过他在初中部，你平时应该遇不到他的。”

　　叶芊洵点了点头，遇不到也好，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见到那个小魔王。

　　“你别恨他。”奶奶继续说道：“茗泽虽然比你大，但是也总归还是个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他到现在也不能接受，虽然现在不能接受你，不过以后慢慢就会好了。”

　　叶芊洵什么都没有说，还是默默地点头，她知道的，奶奶毕竟是叶茗泽的亲奶奶，肯定比起她来更在意自己的亲孙子。

　　奶奶笑着摩挲着叶芊洵的手，轻声说道：“茗泽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叶芊洵有些骄傲地想，她大概是真的长大了，从前妈妈从来都没有夸过她乖的。

　　叶茗泽放学之后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人的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面无表情地站在班级门口，看着奶奶和叶芊洵，身边站着的还是那天那两个人——陆离和那个很坏的男生。

　　“奶奶好。”陆离先对着奶奶浅浅鞠了个躬，然后轻拍了叶茗泽的肩膀一下就带着另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男生离开了。

　　陆离经过叶芊洵身边的时候，叶芊洵还故意偷偷用余光瞄了他几眼，可是却遗憾地发现陆离一眼都没有看她。

　　“你带着她来干什么？”一直到班级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叶茗泽才缓缓地开口，还是叶芊洵熟悉的那个冷冰冰的语调。

　　“今天安安来学校报到，我送她过来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来看看你。”奶奶说的有些小心，自从叶芊洵来到家里之后，叶茗泽跟奶奶疏远了很多。

　　“走吧，奶奶带你们出去吃饭。”奶奶见到叶茗泽一直不说话，只好上前一步，用另外一只手去牵着他。

　　叶茗泽固执地甩开奶奶的手，仍然用那种厌恶的眼光看着叶芊洵，说道：“我不想跟她一起吃饭！”

　　“茗泽，以后安安是要跟你在一所学校上学的，你不能这样。”奶奶弯腰看着他，有些难过地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带，说道：“安安没有错，你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她的身上。”

　　叶茗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老老实实地任由奶奶牵住了他的手。

　　叶芊洵看着叶茗泽眼中隐约的水光，不懂为什么这个比她还要大两岁的哥哥这么喜欢哭。

　　就这样，在学校的食堂里，他们三个人吃了自从叶芊洵来到叶家之后最和谐的一顿饭。

　　奶奶似乎也很高兴，自己都没怎么吃，一直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一边还兴致勃勃地嘱咐叶茗泽一定要好好地对待这个妹妹。

　　叶茗泽神色恹恹的，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却一反常态地频频点头。

　　“安安你记得哥哥的班级，如果以后有事可以来找哥哥帮忙。”奶奶看到叶茗泽软化下来的态度很欣慰，赶紧跟叶芊洵嘱咐。

　　叶芊洵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叶茗泽，不太相信这个小魔王会帮她，但是还是听了奶奶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明天你们两个要坐一趟校车上学，茗泽你要照顾一下安安，她第一天来新学校，难免会觉得不适应。”奶奶继续叮嘱。

　　叶茗泽吃饭的动作一顿，抬头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叶芊洵，不置可否。

　　虽然叶茗泽始终也没有摆出什么好脸色来，但是之能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吃过饭之后，叶茗泽甚至都没有交代一声，擦了擦嘴就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奶奶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芊洵其实也很烦，她并不是很想跟这个恶魔一样的哥哥扯上关系，不过还好，她还在上小学，平时应该跟他没什么交集才对。

　　可是只要一想到每天上学还要坐一趟车，叶芊洵就觉得心里一阵胆怯。

　　周一一大早，奶奶就带着他们两个人到路口去等校车。
　　叶芊洵背着她漂亮的新书包，老实地站在一边，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因为知道要去新的学校上学了，她前一天晚上一整晚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一直在幻想新同学的样子，似乎还闪过了爸爸妈妈的样子。

　　“晚上没睡好吗？”奶奶看着叶芊洵蔫蔫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叶芊洵立刻瞪大了眼睛摇摇头。

　　奶奶愣了一下，然后朝着她笑了笑。
　　校车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叶芊洵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就见到一辆亮黄色的校车慢慢驶来。

　　“校车来了。”奶奶似乎比叶芊洵还要紧张，低头赶紧嘱咐道：“上学要好好的，如果有什么事就跟老师说，同学要是欺负你的话也告诉老师，不然就去找茗泽。”

　　可是叶茗泽却像是根本听不到一样，直接上前一步等着校车停下。

　　奶奶尴尬地笑了笑，捏捏叶芊洵的手，说道：“要好好的，晚上放学早点回家。”

　　校车停下，叶茗泽没有任何迟疑地上了车。
　　叶芊洵冲着奶奶摆了摆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叶茗泽一起上了车。

　　开车之前，叶芊洵最后看了一眼车下的奶奶，奶奶一直微笑着冲着她摆手，叶芊洵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来。

　　车里的小同学基本都是认识叶茗泽的，看到叶茗泽带了个小学部的小女生上车都有些惊讶，目光全都对着叶芊洵，让叶芊洵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只能低着头一直往最后面走。

　　她不知道她可以坐在哪里，车上有很多空座，可是她不知道哪一个位置是属于她的。
　　“你坐这。”叶芊洵晃晃悠悠地差点站不稳的时候，忽然从一边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细弱的胳膊。

　　叶芊洵愣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陆离挪到里面靠窗的位置，一把把叶芊洵拉到自己刚才做的位置上。

　　叶芊洵跌跌撞撞地坐下，脸上烧的通红。

　　“陆离，你有病吧？”叶茗泽在另一边语气不善地问道。

　　陆离转头看着他，瞄了一眼低着头的叶芊洵，淡淡地说道：“别这么无聊了。”

　　叶茗泽又看了一眼叶芊洵，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车窗外。

　　叶芊洵紧紧地捏住自己的书包带，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声谢谢的，但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陆离也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闭着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

　　叶芊洵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偷偷地看了看陆离，同样十四岁的陆离，看上去要比叶茗泽成熟不少，不但个子很高，而且脸上也开始有了些棱角。

　　叶芊洵又想起那张糖纸上写的那行字“陆离，我喜欢你。”

　　叶芊洵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妹妹，要是能做他的妹妹就好了。

　　叶芊洵就一直偷偷歪头看着陆离，却没想到陆离忽然整开了眼睛。

　　叶芊洵像是做贼一样赶紧撇开头，整个耳朵都红透了。

　　陆离皱了皱眉，忽然开口问道：“叶茗泽经常欺负你？”

　　叶芊洵一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默默摇了摇头。

　　叶茗泽虽然会欺负她，但是也没有很经常，叶茗泽大部分时间还是对她避而不见的。

　　叶芊洵有的时候甚至宁愿叶茗泽经常欺负一下她，那么或许叶茗泽就会接受她了，不会一直让奶奶难过了。

　　陆离始终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叶家发生的事，也知道叶芊洵的来历，他见过叶茗泽哭的最惨的时候，也见过叶茗泽故作坚强的样子。

　　陆离觉得，这样的惨剧，如果连叶茗泽这样的男子汉都这么难以接受，那么这样一个小姑娘就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了。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

　　校车在这个时候拐进了校门，所有的学生全都站了起来，叽叽喳喳地等着跑下车。

　　叶芊洵也跟着站了起来，排着队等着下车。她知道陆离跟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紧张得腿都在打颤。

　　可是等到下车之后，叶芊洵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脸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校园，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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