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近赏朗月
才品读《牡丹亭》不久，沈凌汐尚未脱离其境，又听元漪仙子讲解了《孔雀东南飞》一文，愈发觉得情爱与生死之间缠绕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杜丽娘与柳梦梅，刘兰芝与焦仲卿，还有传说中的祝英台与梁山伯，都不惜以死来换取与爱人的相伴相守。两个人安稳无虞地活着，白头偕老尚且如此不易，更莫论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了。
元漪仙子突发奇想，欲为弟子们寡淡的生活添些滋味，让他们排演一出戏来。故事本于《孔雀东南飞》，但不必悉数照搬，要发挥奇思妙想，编得生动有趣些。
由于余漾为文艺策论，这出戏的编排便由他全权负责，相当于戏班子的总管。但剧中人物有限，元漪仙子要先做主，将角色安排下来。她心中早已有了刘兰芝的不二人选，柳娉婷的容貌气质都与她神似，甚至与自古及今所有戏文里的佳人妙合无垠。柳娉婷还常帮元漪仙子派发功课，文笔出众，行事利落，毫无不足之处。而座中弟子们，对柳娉婷出演刘兰芝也颇为认可。
至于焦仲卿，于八位参差不齐的男弟子之中，看来非陆璞莫属。可他过于顽劣，恐难当重任，故而选择余漾。那么焦仲卿的母亲，又该指派谁，元漪仙子一时不决。
宋咏卿自告奋勇道：“仙师，我来扮演仲卿母吧。”获得许可后，她又说：“另外，我觉得由余漾扮演刘兰芝，陆璞扮演焦仲卿会更有趣。”
此言一出，弟子们都开始起哄，喊道：“对啊，这才是绝配！”比起跟第一美人演戏，余漾更喜欢这样的安排，也跟着应和，元漪仙子只好答应。可她极其舍不得眼前的珍宝，柳娉婷如此一美人，怎么拼不过一个浮浪子弟呢？
虽然柳娉婷看不惯宋咏卿张牙舞爪的样子，可她本就不想演刘兰芝这般苦情的女子，也算获得了好处。见仙子略带歉疚地看着她，于是微笑道：“那我来演秦罗敷吧，也好自由发挥，增光添彩。”
元漪仙子欣慰点头，问道：“还有其他弟子想要出演的吗？”
田小园从余漾被指派为负责人的那一刻，便急得团团转，想要获得一个与他共事的机会。可眼睁睁地看着女主角落入柳娉婷之手，她纵然心有不甘，也无处言说，怪只怪自己没有生得美貌，怨不得别人。哪成想宋咏卿这成日里整幺蛾子的人，居然坏心办了好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可要牢牢抓住！
沈凌汐也想体会一番入戏的感觉，或许让自己的灵魂与那个女子契合，才会懂得她的深情与决绝。可她自知平平无奇，不是惹眼的人物，仅存的一丝奢望很快被柳娉婷湮灭，于是只顾看热闹罢了。原本忙着鼓动田小园，一听陆璞也参与这出戏，她也变得心急如焚，却没有田小园那样足够的勇气，奋不顾身地喊出心底的愿望：
“仙师，我也想演戏！”
元漪仙子被田小园洪亮的声音震慑到了，这个女孩在她的课上连头都未曾抬起过几回，更别提说句话了。果然寓教于乐的方法大有裨益，真令她倍感欣慰。
“可是，你要扮演谁呢？”
这一问倒让田小园犯了难，她本就没认真听讲，只记得有一男一女，别的什么压根没在意。她恳求地望向凌汐，期待她像从前那样解救她，谁知她连看都不看她。小园绞尽脑汁地想啊想，把仙师碎成棉絮的话拼凑出一个人来，支支吾吾道：“我演……小姑？”
弟子们哄堂大笑，仙师也禁不住笑道：“好，那就只剩媒人一角了……”
沈凌汐抓紧裙摆，咬牙说服自己站起来。就在她闭着眼要站起来的时候，还是被人抢了先去。此人还是她的所谓“知己”，何以心意相通至此？
程历是爱戏成痴之人，当然不想放弃天赐良机。就算演不了男主角，至少也要演个别出心裁的人物，才符合他的气质。那些蕴含着无边无际的仰慕之情的欢呼声，那些满载着笑意与期待的炙热目光，早已将他紧紧包围，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元漪仙子对角色的安排满意极了，转念一想，若要出新，还缺一位最重要的编戏人。沈凌汐被她目之为最具文采之人，只是她似乎一直都没提起兴致来。元漪仙子一向不愿强人所难，还是看看是否有尚未发掘之才。
“现在只缺一位编戏人了，可有主动请缨之人？”
田小园深知沈凌汐就算才华满腹，也不愿主动为之，便替她揽了过来：“仙师，凌汐写的文章最好，你就让她编吧。”
沈凌汐感激小园为她说话，却仍然不知所措，好容易开口道：“嗯……我愿意试着编这出戏。”
·
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沈凌汐又听到郑景响亮的悄悄话：“没想到，前面这两个人也挺爱出风头的呀。”她真想转过身去，严肃地反驳郑景：才不是呢！她本愿平凡度日，只为一人，无数次违背心意。
然而她将与一群风光无限之人同列，郑景生出这种想法也理所应当。编戏人身上的担子无比重大，不仅要无愧于心，还要服从演员的要求，添砖加瓦，删繁除弊。最重要的是观众，若是他们不满意，一切都是徒劳的。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时糊涂，被拉上了贼船，必将遗恨无穷。
田小园才不会想那么多呢，只要能接近她的美少年，让她做牛做马也成。不过是演个戏而已，照猫画虎，算啥难事！
她转过头去，痴痴地朝一个方向凝望着，不知疲倦。前所未有的，眼中人不再背对着她，或是丝毫没有注意她，而是沿着她痴迷的目光铺设出的香径，款款走来，越靠越近。
“你看你，眼花了吧！”田小园不禁嘲笑自己，两手支起眼皮，四面转动眼珠，而那个幻影依然存在。
“凌汐同道，烦请你尽快写好戏文，我们才能展开排练。”面前的幻影开口说话，田小园以为她又幻听了，赶紧捂住耳朵，使劲拍了拍脑袋。
“好，我会尽力尽快完成的。”沈凌汐一边回答，一边焦急的捅着田小园。这孩子呀，怎么在如此重大的时刻，还傻了呢？
余漾点头，正欲走开，却被田小园古怪的神情举动吸引，饶有生趣地看着她。沈凌汐不忍心让小园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凑到她耳边大喊：“小园，掌门来啦，还不快坐好！”
田小园两腿一蹬，转过身来，两臂搭在案上，坐得板板正正，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连贯，看得余漾目瞪口呆。掌门根本没来，小园瞟了一眼奸笑的凌汐，转身继续她观赏美少年的千秋大业。
蓦然回首，那人就在她身边，不是一瞬间的擦肩而过，是真实而长久的立于身侧。他的一切都无比明朗，就像是她躺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每夜望着的，遥远天边的月亮，飞到了她面前，还带着槐花的香味。人们都说广寒宫里凉飕飕的，可他嘴角眉梢的笑意，浸染了晴空里的日光，多么温暖呀。
她也试着以笑暖他，他却惊奇道：“小姑，你怎么傻傻的？”
小姑！他以后不会都这么叫她吧？
太好了，这会成为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称呼。
旁观的沈凌汐惊见能言善辩的小园变成了一个只会傻笑的哑巴，回想高傲的苏乔为打听秦帛的事情讨好她，才明白原来面对心上人的时候，每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反过来想，她还未曾遇到哪个人，让沉默寡言的她变得口若悬河，十分遗憾。
·
铃音响起了，余漾走了，小园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整整一堂符诀功课，她居然都拧着衣角，没说一句话。众人皆大笑大叫，而她呆若木鸡，诠释着“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境界。
新的符诀仙师又壮大了有趣仙师的阵营，他外表不那么尽如人意，但跟猥主一比就顺眼多了，尤其唇上两撇鲶鱼胡子，在他飞溅的唾沫里活蹦乱跳，很是可爱。他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奇形怪状的卦象也能讲成跌宕起伏、动人心弦的故事。
他说艮卦为山，外表粗粝，内心狡诈，要提防这种人。还说比卦之□□，“外比之，贞吉”，是那个在你身边默默付出，而你却从未正眼瞧过他的可怜人。六三，“比之匪人”，就是在别人美好爱恋里横插一脚的无耻之徒。沈凌汐毫不迟疑地想到了薛君颜，一个匪人刚走，又来了个“明镜姐姐”，陆璞的卦象堪忧。
符诀仙师讲的题外话占据一堂课的绝大部分，说什么银溪里藏着好几条冤魂，女弟子的雅舍底下曾经是乱葬岗，让她们务必小心。包括郑景在内的很多女弟子们都发出了“骗人的”、“谁信啊”的质疑，符诀仙师理了理胡须，讲述亲身经历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你们刚来的那一天夜里啊，老夫激动得睡不着，于是披衣秉烛夜游，漫无目的地走啊走……突然间！”符诀仙师故作停顿，挤眉弄眼，见弟子们面露惊恐才接着讲道：“我发现已到溪边，景色很美啊。于是我盘腿打坐，清修一番，才不负皓月当空。”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