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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之为
银溪对岸的雅舍里，女弟子们正愉快地谈天说地，从浣衣公子聊到美味饭菜，再到各种所见所闻，无所不包，无奇不有，猥主的禁令早被她们抛到了九霄云外。恐怕女人的天性便是如此，一旦想要说话，就似活水一般源源不断。沈凌汐似乎是个特例，不太喜欢参与到多人的对话当中，只是安静聆听。甚至有时无心去听，沉浸在自己翩跹的思绪中，流连万千。
好比现在，凯旋而归的田小园正在讲述浣衣美少年的音容笑貌，沈凌汐并不上心，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苏乔显然余怒未消，宝镜中映出了她鄙夷的面孔，时不时地反问田小园：“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唯有温柔细心的闵玥，一直与田小园进行亲切的眼神交流，以点头微笑作为回应。
“给俺以为的好看男弟子排个名次，他就是第一，秦帛第二，陆璞就第三吧！”田小园的这句话如雷贯耳，狠狠地炸向沈凌汐和苏乔。
“陆璞难道不该是最佳么？”、“凭什么秦帛排第二！”她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之后双双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解释过于激烈的反应。
沈凌汐似乎看到毛绒绒的狐狸尾巴在田小园身后恣肆摇动，她眯起的眼睛发出狡黠的绿光，张嘴的时候露出尖尖的狐牙：“你们俩，哈哈，暴露喽！”
苏乔心急口快，决不让自己理亏：“我们只是秉公评价而已。”见沈凌汐目光涣散，她急忙撺掇着：“对吧，凌汐！”
“对、对、对！”沈凌汐点头如捣蒜。田小园的一张嘴也是不饶人：“俺说的哪有讹处？”
苏乔媚然一笑：“只一点，你的‘美少年’就一败涂地了。”她摩挲着指甲上褪了色的蔻丹，“身长五尺的他，便如好汉武松的兄长一般。如何跟七尺男儿秦帛、陆璞相提并论呢？”
沈凌汐不禁向苏乔流露出崇拜的目光，又暗暗觉得：那“美少年”也许跟武大郎身高相仿，可绝对比他好看千倍万倍了。
“那又咋地！”田小园立刻开始反击：“俺的美少年有两只大眼珠，而且特别勤劳，自己洗衣服吶！”
苏乔轻哼一声，也不抬眼看她：“我家祭牲的眼珠更大，而且更踏实肯干呢！”
“啊？你说啥？”田小园显然不明白苏乔口中的“祭牲”便是牛，毕竟在她的家乡，辛勤耕作的牛都被唤作“牲灵”。
苏乔冷笑了几声，“你可真无知呢。”语气中的戏谑与嘲讽让屋内暮霭沉沉，沈凌汐如鲠在喉，不知该怎样缓和气氛。
“好了，莫要争辩不休，他们三人都很英俊。我们快些就寝，以免被处罚。”闵玥是不言则已，一言平乱，几句话就具有安抚人心的妙效。而且三人对她的话莫有不顺，连忙了结琐事，熄灯入睡。
“要是我说什么话，肯定会添乱的。”沈凌汐心里想着，便愈发钦佩和羡慕闵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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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玥的话虽然管用，仍是一时。此后的十多天里，她们三人从未断绝过对美男排名的争论。试练休息的沙滩上，用餐的桌前，尤其就寝前的房间里，都是她们唇枪舌战、喋喋不休的斗场。闵玥起先还时时善意劝解，到后来也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因为她们已经丧失理智、逻辑混乱，甚至抬出了“我想怎样就怎样”这般无理取闹的理由。
“归根结底，只是一叶障目罢了。”抱着这样的想法，爱操心的闵玥便释然了，“随她们去吧”。
不出所料，争论随着试练的结束、修行的开始，而渐渐平息。半个月的试练倏忽而过，弟子们未觉体质有多么明显的变化，除了因长久在海水中浸泡，时常麻木，不感痛楚。该身体强壮的仍然耀武扬威，比如各门派的“弄潮儿”们；该体虚病弱的也并未焕然一新，比如跑几步还是气喘的田小园，还有逃了大半训练的陆璞。
倒是沈凌汐，本来没对自己柔弱的身子存多大期望，想着只要坚持下来就该谢天谢地了，结果数次表现出色，惹人注目。“原来我这么厉害啊！”每晚睡前她都在心底发出真诚的惊叹与赞美，又不忘告诫自己：“别太得意了，你还是不要太展露锋芒，小心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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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修行的首日清晨，各派弟子们准时在无涯斋各自的学室中就坐，等待着掌门的到来。十二门派分属三、四、五楼，却把较低的一、二层楼弃而不用，令人费解。无需多虑，苏乔一针见血地指出：“定是不复岛故意要让我们劳累！”四人的学室都在四楼，还是隔壁，对于苏乔的说法皆深以为然。也正因沈凌汐、田小园和苏乔不在同一屋内，她们关于美男排名的争论难以为继。
郦云姬翩然而至，立即为云梨门弟子重新分配了座位，还好沈、田二人仍并肩而坐，只因身长相仿。沈凌汐倍感欣慰，毕竟与田小园已经熟悉。若是结交新朋友，不知道还需多久。
“以后咱俩就是老对儿啦！”田小园的家乡把念书时同座之人，唤作“老对儿”，沈凌汐始终记得这个有趣的称呼。流年偷换，她在不复岛还有多个老对儿，每一人都令她难以忘怀。大多数初见时都是介绍名字，唯有一人大刀阔斧地问她：“你有黛石吗？”
这个人，她将用一生回忆。
“不复岛有主事掌门，而各派之中也会有辅事弟子，现开始选拔。”郦云姬突如其来的说法让弟子们如堕五里雾中，窃窃私语。郦云姬未有多言，广袖一挥，身后的白壁上便浮现出一行银光墨字——
“辅事大弟子，仙道督学，修练领队，洒扫督管，雅舍监管，文艺策论。”
沈凌汐还是不解，忽闻身后传来洪亮男声：“禀掌门，我愿为辅事大弟子！”众人愕然回顾，竟是一个坐在最后一排、名不见经传的男弟子，方形脸、高个头是他显而易见的特别之处。除此之外，他似乎就别无长物了，众人对他的自告奋勇付之一笑。面对着前所未有的集中目光，男弟子居然不慌不乱，信心十足地挺起胸膛，似目空一切，又如睥睨天下。
笑声渐悄，众人回头去看郦云姬的反应，她微微点头：“你姓甚名谁？”
“禀掌门，顾绝峰。”
郦云姬未作过多问询，却将“顾绝峰”三字显现于“辅事大弟子”之下，众声哗然。
顾绝峰沉稳言道，“多谢掌门成全！”
田小园在沈凌汐耳边悄声说：“俺都没留意过此人！”沈凌汐告诉她，自己也未曾注意过他，而且她觉得大胖娃更具“辅事大弟子”之才，怎就被他抢先了去？
正不平间，范易仁也起身自荐，欲为“仙道督学”，自然成功当选，且令众人心悦诚服。
当“范易仁”三字出现在壁上，沈凌汐才醒悟过来，原来大胖娃的名字不是“逸人”，而是“易仁”。前者是道家的超然洒脱，后者是儒家的敦厚仁德，同音而异义。大胖娃该是个儒道相通的人，尽管只是浅识，她却下此断言。
顾绝峰和范易仁的自荐激励了更多的后来者，“弄潮儿”应杰竟兼任“修练领队”和“文艺策论”，可谓春风得意。一名“雅舍监管”也有了归属，仅存“洒扫督管”一职，无人问津。
“也是嘛，谁愿意干活，受苦受累的！”身后传来的话语道出了沈凌汐的心声，她正颔首躲闪田小园焦急的目光。自从范易仁当选后，田小园就拼命撺掇沈凌汐，想要她也谋个一官半职，可她就是视而不见。沈凌汐也有过一星半点想要起身的冲动，都被她心底回旋的一声声“莫再出风头”紧紧压住。而她也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作甚的，没必要惹事上身。她决定效仿黄老“无为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无人愿为“洒扫督管”，并且至今无一女弟子踊跃争取，郦云姬了然于心，却又不动声色。她虽有所青睐沈凌汐这孩子，待探得她的心声后，也不多作为难。
她将每个人的神色举动尽收眼底，决定给角落里那犹豫畏缩的女孩，一点点小小的促动。
隐在角落里的女孩从座上弹起，浑厚的声音冲破沉寂：“掌门，我来当洒扫督管吧！”众人的目光照亮那个角落里的黑胖女孩，她无所适从地压低了头，涨红的脸庞藏到头发里。话一被说出口她就后悔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就那么突然地站了起来，简直是惊世之举。郦云姬心里偷笑着，把“马铃”二字写在了“洒扫督管”之下。
沈凌汐还记得马铃是跟秦帛搭讪而不被理睬，并且接受了她递过的羽浮珠的那个女孩。她很佩服她的勇气，觉得没人比她更适合做“洒扫督管”。田小园瞅了安然微笑的沈凌汐一眼，又无可奈何地捶腿长叹。
·
午餐时分，苏乔迫不及待地分享了她当选“文艺策论”，而闵玥荣膺“辅事大弟子”的喜讯。祝贺之后，田小园撇嘴喟叹：“你俩都选上了，俺是不行，凌汐那么厉害，居然都不去选！”
沈凌汐无奈苦笑，苏乔见状，忙打趣田小园：“人家凌汐自己不想当，你倒在这瞎着急、乱操心！”
没错，凡是听从自己的内心便好，不受他人意志的干扰。这的确是沈凌汐心中，一个虚妄的想法。
田小园不禁面红：“好好好，俺可说不过苏大小姐。”
又听说六名辅事弟子，以辅事大弟子为首，实则都是掌门乃至猥主的心腹，效忠于他们。沈凌汐不免喟叹，早听闻朝廷等级森严，阶层有别，谁料不复岛仙人划分等级，连弟子间也有管事的，实在是令人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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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弟子们才开始正式修行，我也刚签约成功，莫名契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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