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诀

　　诸多仙人来到陆璞身边围观，只因他挽起衣袖，开始切菜，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这些仙人们习惯按照固定的配方，略施仙术，便做出一锅锅并不可口的菜肴。听说一个毛头小子要做菜，先是嘲笑他不自量力。待看到他或切丝、或切丁，出神入化的刀工，还有撕成一片片、不规则却动人的大白菜，又忍不住噤声旁观，甚至啧啧称奇。

　　陆璞蹲在瓦瓮旁，凝视着炉上窜动的火苗，蒸腾的水汽。他的那一份认真执着的神情，让墨守成规的仙人们感叹不已，甚至有一两分敬佩了。

　　瓮中的水逐渐消失殆尽，陆璞迫不及待地向瓮底望去。

　　“怎么什么都没有？”

　　他曾经去过东海畔的盐场，了解到一些制盐的原理，将海水蒸干，明明应该有盐粒的。陆璞急得额头沁汗，英容仙姑到身边安慰他：“你倒是聪明，想着要制盐，却想不到不复岛边的海水也是无色无味的吧。”

　　陆璞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恐怕真要技穷了。

　　·

　　此时沈凌汐的心情也不太美好，正在埋怨自己：不安分守己，乱出风头！

　　郦云姬让她把羽浮珠分给五位女弟子，她先给了田小园一颗，田小园捧着它眉开眼笑，令她颇有成就感。剩下的四颗她就不知道应该给谁了，毕竟跟别的女弟子都不熟悉，话都没说一句。

　　她望向那些泡在海水里的女弟子，她们大多都不看她，似乎并不在意得到羽浮珠的先后。另一些女弟子投向她的目光不是很友善，异域美女便是其一，深窅的淡绿眸光令她不敢直视，仿佛再看一眼就会被吸过去。

　　异域美女就站在田小园的不远处，沈凌汐鬼使神差地挪到了她面前，把羽浮珠递给她。沈凌汐瞅着海里自己的脚，感觉她接过羽浮珠，然后用诡秘的口音说了声：“多谢。”

　　“不客气！”沈凌汐摇了摇头，顺势挪到了她旁边的女子面前，同样不与她对视。没成想那人却高傲地说：“不必了，我好友会给我的。”

　　沈凌汐的头压得更低了，快速挪到了下一个人，却是更加简短的拒绝：“我不要！”

　　下一个……再下一个……还是没有人收，直到一个爽快惊喜的声音响起：“太棒了，谢谢你啊！”

　　沈凌汐终于抬起头来，原来是那天和秦帛搭讪却不被理睬的女孩，圆润的面庞上满溢着真诚的笑容，令她压抑的心情为之舒畅。

　　然而余下的两颗羽浮珠，她握在汗湿的手里，还是没什么送出去的信心。不明白大胖娃为何那么受欢迎，五颗珠子被男弟子一抢而光，没抢到的还在嚷嚷着要他再下海捞去。

　　莫非男孩心宽大，女孩心眼多，又或者是她注定不会讨人喜欢……

　　沈凌汐正胡思乱想，被拍她肩膀的手吓了一激灵。

　　“要不你把余下两个羽浮珠给我们男弟子吧。”无心吓她的大胖娃面不改色，沈凌汐觉得陆地上的他看起来倒没海里那么臃肿，五官和身材都给人踏实的感觉。

　　沈凌汐把羽浮珠郑重地交给了他，并真挚地道谢，为他的两次相助。大胖娃说了句“客气”，便把羽浮珠一颗给了秦帛，另一颗给了一面相老成的男弟子。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珠子落入秦帛之手，沈凌汐心里挺不是滋味。她对这个让田小园叹赏，让苏乔深恶痛绝的少年惟愿避而远之，可终究还是好奇这位传奇人物。曹子建诗云“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这少年无疑是一个“妖男”。

　　“妖男”转过身来冲她粲然一笑，开口的声音生涩坚硬：“多谢。”沈凌汐尴尬一笑，他声音远没有陆璞那般活泼动听，音容不相谐使他的形象又黯淡了几分。

　　那位面相老成的男弟子面色凝重地盯着那颗小小的珠子，不知和它有何过节，道谢的时候也是愁云惨淡。

　　不过小小五颗珠子，牵连无穷啊！沈凌汐哀叹。但悉数送出已是万幸，了却一桩心事。她回到门派中，甫一站定，田小园就扭过身子，伸长了脖子，凑了过来。她的眼珠转得飞快，说话的腔调阴阳怪气：“凌汐，你啥时候跟范易仁这么好啦？”

　　“范易仁是谁？”沈凌汐明显愣住，“哦……你是说大胖娃么？”

　　田小园对她表示鄙夷，“不会吧，你连咱派最厉害的人物都不知道！他昨天是第一，今天还是，多厉害啊！”

　　田小园崇拜地望向大胖娃的背影，沈凌汐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无意中认识了风云人物。田小园这家伙消息可真灵通，沈凌汐刚想请教她，发觉郦云姬正在一旁来回飘着，便决定暂时不问。

　　·

　　此刻陆璞亦时来运转。人间采买的仙人御灵驹而归，灵驹驮着大包小裹，累得哈着热气。仙人将包裹卸下，英容仙姑一一打开查验，陆璞惊讶发现居然有肉、有调味料：“这怎么会？！”

　　“因为一个女孩的话，说通了我的心。”英容仙姑浅笑。

　　陆璞刚想问那女孩是谁，仙姑就让他随意挑选食材。陆璞偏是不用肉禽调料，只拿了两个大扇贝，还把贝肉摘了出去，只把壳连同那些切好的蔬菜一并小火慢炖。陆璞满意地想要盖上瓦瓮，

　　英容仙姑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信将疑：“如此即可？”

　　“没错，让海带、紫菜、贝壳流露自然鲜美就好。我若用了人间的佐料，倒不能显出真本事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英容仙姑放开手，越来越相信这孩子有想法、有本事了。

　　现在要做的唯有等待，陆璞恢复了方才那副专注神态，仙人们也都屏住呼吸，拭目舔舌以待。不多时，海的鲜气不断涌出，陆璞掀开盖子，菜的香气诱人四溢。仙人们居然嗅出了久违的美食欲望，心痒难耐，迫切地希望分一杯羹。不成想陆璞又把盖子阖上，让仙人们心中叫苦不迭。

　　一位鲶鱼胡子仙人忍不住催促他：“小伙子，赶快出锅吧。不然菜就要煮烂喽！”

　　呵，这些家伙，都等不及了吧。陆璞背对着他们，得意偷笑。他慢悠悠地开口，以一副老学究的口吻：“真正的美食，是需要等待的。要有耐心，可乎？”

　　鲶鱼胡子仙人扯了扯两根胡须，从鼻息里哼哼了两声。

　　就在仙人们等得想要散去之时，陆璞大喊一声：“大功告成！”揭开盖子，浓郁而鲜纯的香气迅速充盈了整个竹楼，仙人们顿时又提起了兴致，翘首以待。

　　陆璞细心将贝壳拣出，盛了一碗羹，素白瓷碗中碧白交映，颜色喜人。他双手捧着瓷碗，恭敬地递给英容仙姑，庄重言道：“此为‘真淳羹’，请仙姑品尝。”

　　仙姑浅笑低眉，接过羹来细细品尝，不住点头。

　　“蔬菜保持本色，又融入了海中鲜味，成其真味。实在是名实相副呀！”英容仙姑衷心称赞，这孩子果真没让她失望。

　　陆璞禁不住脸红起来，其实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受赞美，尤其是关于美食的赞美。爹娘都觉得庖厨是下等人之事，他只能偷偷学来，私下钻研。还记得第一次给别人做菜，只是做了一碗蛋羹，玉融就吃得津津有味，他喜欢看她满足的表情。

　　玉融，来不复岛好久了，这才初次思念她。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一定也在念着自己。

　　仙人们有意为之的咳嗽声，让他赶紧盛了几碗羹，分给他们。鲶鱼胡子仙人纵然眼巴巴地瞅着，分给他的却是汤底的最后一碗。

　　“小伙子不错嘛，分给老夫汤中精华！”他大笑几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摇头又晃脑：“妙啊妙啊！”

　　陆璞被他逗乐了，看到仙人们都笑着喝汤，赞赏有加，又是开心又是感动。可这“真淳羹”他只尝了一口就被一扫而光，淡漠了的饥饿感变得强烈。于是他又做了几个拿手好菜，鱼香肉丝、牛肉汤面、独创羊汤……久违的酣畅淋漓吃肉之感，让他差点羽化而登仙。而那些仙人们，居然也沾了他的光，一饱口福。他们现在对这个病怏怏的毛头小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哎呀！”英容仙姑突然忙乱起来，“该给弟子们送午餐了。”

　　逃脱试练的陆璞这才知道，弟子们吃午饭也要在那回头是岸上，多么艰难苦恨。正庆幸自己脱离苦海，却听英容仙姑急切地询问他：“孩子，你能教我们怎样做出人间美味吗？”

　　“当然可以！”陆璞痛快地答应，能教神仙做菜多么光荣，何乐而不为呢？

　　后勤仙人们悠闲地念着仙术口诀，蔬菜们都自己跑去洗澡，肉和鱼们也都自己把自己切好摆好，不费吹灰之力。陆璞看在眼里，大喝一声：

　　“停！”

　　食物们扑通落地，仙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各位仙人，我们凡间美食都讲求诚心诚意，亲力亲为方是正道。”陆璞义正言辞，他有心想让这些惯用仙术的仙人们，把解放了的双手再切切实实地用起来，累累他们。而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会完全亲力亲为，比如杀鱼杀鸡。

　　英容仙姑如今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对那些呆滞的仙人们说：“我们都听这孩子的吧。”仙人们虽不怎么情愿，好歹尝过了他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听他的应该可以，于是纷纷挽起长袖，动起手来。陆璞对自己的话有这么大的威力很是满意，坐在一旁品茶静观。

　　人间美味得到认可，以及眼前仙人忙碌的情景，让他初次对不复岛这鬼地方产生了一丝丝好感，一点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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