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三十四章
马车在大明宫西侧的门停下,她从车上下来径直往蓬莱宫去。
“郑氏。”浴堂殿的内侍省事俱文珍忽然叫住她。“圣人在等你回话,快随某来。”
“陛下回宫了......”她还以为他要在平康里巷春宵一度呢。
随他进去浴堂殿,只觉得比平时静的可怕,谢若耶不禁顿下脚步,“陛下,在气头上吗?”
“福建上报,闽中今夏大旱,一进秋天粮食颗粒无收,刺使后知后觉,夏天不知兴水利,如今又不知筹备粮食救灾,差点引发暴动......”
谢若耶思虑再三,“陛下为何召妾来问话?妾不知此事。”
俱文珍一脸意味深长:“你待会儿进去,万不要提及政事。”又眯着眼撇向她:“歌舞曲赋擅长吗?”
“妾一样都不曾习过。”谢若耶泄气地摇摇头。
“你先进去,某去将秋妃请来。”
谢若耶想了想,力持镇定,盈步来到帝在的正厅门槛前,隔着帘子跪下道:“陛下——”
里面传出浑厚的一声:“进来。”
挑帘进去,见李纯负手在踱步,锦紫金线绣的龙袍夏隐约散逸一股强悍暴戾之气,好像杀机随时都会投掷到招惹他的人身上,她没敢开口,默默垂首站在他身侧。
“郑氏。”
“妾在。”
“大明宫里没有中宫之位,你自在吗?”李纯摆手遣内侍和宫婢女出去候着。
“妾......从未想过这件事。”谢若耶道。
仔细想想,太后王氏住在大明宫外的长庆宫中,不管事,宫中又没有皇后,好像是约束较少。
“闽中大旱,百官不追究闽南节度使和福州刺史之过,居然上书说什么宫中无后,阴阳不调,故而天不降雨,是为警告于朕,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该杀。”李纯恨恨道。
“陛下恕妾大胆,既然百官这么说,陛下何不顺了他们?”谢若耶道,以商贾的角度来看,能赚口碑的生意都不会亏到哪里去。
“嗯?”李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秋妃到——”
恰好这时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李纯蹙眉,语气不够和善:“仲阳先回去。”
良久,才听到杜秋艰涩的声音:“是。”
“陛下......秋妃熟读文史,不防问问她。”谢若耶浑身不自在。
李纯瞟她一眼,欺身靠拢:“你看宫中谁堪为后?”
“妾不知。”谢若耶往后退了一步。
“宫中常教习《文德皇后》,你怎么看?”李纯又问。
“......”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谢若耶有些为难,“妾眼界浅陋,想来她内心并非一开始就是圣贤,为了太宗,她得把所有的弱点都收敛起来,在后宫做到不妒、为善,在朝政上心如明镜,时刻劝谏太宗,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太难。文德皇后后来英年早逝,许跟位高任重有关......”
“大胆。”李纯听到后来呵斥一声,随即脸色回暖,“朕问遍群臣和嫔娥,只有你敢说实话。”
随后他又眯起黑眸,“你在后宫学的很好,看来三娘天生资质聪颖。”
“陛下缪赞。”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胸前,平时一直当她是当年那个圆滚滚脸蛋的小丫头,仔细一瞧,怎么出落的身段如此玲珑有致......不禁有些失神......
“见到家人和情郎了?”李纯的声音忽而暗哑。
谢若耶神色一凝,“请陛下莫要取笑妾。”
哪有什么情郎,不过是她当初对赐婚的托辞,他总是拿来打趣她。
“朕扯远了,原是叫你来问问生意上的事,闽南一受灾,国库又要捉襟见肘了。”李纯微微叹息道。
“陛下放心,铺面这几日就能开张。”她从衣襟中掏出一瓷玉小瓶,“这是谢家新制的冰麝油。”回头,招呼殿外候着的小内侍,“去太医署传朱医正来。”
殿中省规定,未经试毒的东西,不敢在帝面前打开,她谨记这一条。
“拿来我看。”李纯从她手中拿过去,完全不顾忌什么。
“陛下......还是等太医验过。”谢若耶一惊,跪下道。
“你......会伤我?”他幽邃的瞳孔中带一抹肆意,手指轻轻从她颈部带过。
“......”她浑身一颤,垂眸不语。
朱医正在门外跪着,瞥见帘内有女子身影,不敢冒犯打扰,还是李纯不经意看见他,才命他进殿。
“陛下手中拿的什么?”他闻着广木香舒愉的气息,刚才紧绷的心缓和下来。
“郑氏献给朕的冰麝油。”李纯蹭在手上一些,擦抹着,“看看比你太医署制的怎样?”
谢若耶尚未回神,她只是拿给他瞧瞧,什么时候说献给他了。
朱医正认真闻着、指腹碾了半天,“配方制方妙不可言。用来梳头可以乌发生发,令人头脑清醒,好东西啊。”
“是好东西。”李纯看着谢若耶,“他们说朕生了白发,能回春吗?”
谢若耶掩口笑了,“陛下春年正盛......”
朱医正一看这情形,赶紧退了出去。
“听说你在街上差点被游侠所伤,这些人游手好闲,以武犯禁,该杀。”李纯的大手又放到她脖颈处,覆住。
暖暖的掌温一下让她雪玉般的肌肤染上绯色,心上纷乱如鼓捶:“妾无事,得高小将军和李愬将军出手相救,虚惊一场。”
“哎呀,朕明日的案头上定会有本求亲的奏折。”一声长笑,先调明朗后调却有些道不明。
“陛下在说什么?”谢若耶愕然抬了下头。
“英雄一再救美,美人该如何回报?”李纯的手加重力道,在她肌肤上揉了下。
“......陛下。”她只好躲开。
“该以身相许。”
“妾蒲柳之姿,更兼出身卑微,怎敢......”她蹙了蹙英气的长眉。
是的,她该在高承玉初次救她时就倾心于他了,只是,她好像缺了那根弦,动不了春心。
珠帘被乍起的秋风吹开,卷起,又落下。
李纯复坐到御案前:“门当户对,俊男美人又如何,最难求的是郎情妾意。”
“......”独傲天下的君主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啻晴天霹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
“朕召了权知国子博士韩退之来见,他的《师说》你可曾习过?我很欣赏。”
谢若耶浅声道:“习过。记得‘闻到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李纯点点头:“不必下去了,一旁听着吧。”
“是。”
新茶如碧,檀香袅袅。
帝放下茶碗,韩愈就在门外候着了。
“退之进来。”
随着帝的一声,谢若耶瞧见一中年官员恭恭谨谨进来,拜倒在帝座下方。
“我记得贞元十九年,你在朝中任监察御史。当时关中大旱,灾民流离失所,四处乞讨,京畿饿殍遍地,而京兆尹李实却封锁真相,向朝中谎报关中粮食丰收,户户有余粮。退之一怒之下上《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直言揭露李实罪行,忠贞可嘉。”李纯和颜悦色地道。
韩愈嘣的一声叩首在地,泫然欲泣:“臣遭李实报复,贬出长安,若不是陛下提携,臣恐老死蛮荒之地,臣无以为报......”
“闽中大旱,福州刺史倒是没有隐瞒旱情,朕气他不能未雨绸缪。”李纯道。
“这......依臣之意,只需命福州刺史全力救灾,将功折罪。”韩愈谨慎地道。
“我何尝不是这个打算。”李纯眉头紧皱,“只是忧心福州刺史不能胜任。”
“臣愿为陛下分忧。”韩愈主动请缨道。
“藉闽中大旱的事,把你的《论天旱人饥状》颁布个州道,命官员誊抄十遍,日后杜绝天灾人祸叠加发生。”李纯道。
“是。臣记下了。”韩愈喜不自胜。
“救济粮的事宜,还是交由裴洎和户部商议,退之只需帮朕盯着这帮官员是如何给朕办事的即可。”
“是,陛下善用人,臣佩服的五体投地。”韩愈再叩首。
“退之,此事之后,朕正式授你为国子博士。”李纯金口承诺。
韩愈闻言大喜过望,“臣再拜谢陛下。”
***
初秋的夜风凉气沁人。
掌灯时分,从浴堂殿回来的时候,她特地要了一份李纯誊写的《论天旱人饥状》。
谢若耶回到蓬莱殿,向郭贵妃进了花露胭脂,详细禀明谢家的情况,才回到宫婢房里歇下。
“右臣伏以今年已来,京畿诸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逐字逐句念着,心中越发清明,至:“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远。......”不禁心有戚戚。
“郑姊姊——”正看的出神,忽然一声娇音打断她。
“云姊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谢若耶打了个哈欠道。
云氏花容略有幽怨,见别的宫婢都睡了,她低声道:“我上次托你的事儿怎么样,陛下有没有问起作诗的女子是谁?”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韩愈大人登场~他在唐中期的文人里是比较不清高的,早年和宦官俱文珍交好,宦途还算顺利,很多人因为这个看不起韩愈,其实他进入官场赛道后所作所为还是颇让人佩服的,特别是后来阻止李纯迎佛骨入宫,为李贺东奔西走啊,和刘禹锡一起抚养柳宗元的儿子啊,仁人慈心,总不是虚谈的~
蠢作至今很喜欢他的《师说》。
年底了,祝我的小天使们工作顺利、考试顺利!
明年,你们一定会人生开挂的,嘿嘿,蠢作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