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皆恶少

　　初春季节，白日里春阳暖暖，夜里气温却骤降。

　　惊羽匆忙起身，提着赭秀准备的食盒偷偷溜进祠堂时，世子孤身跪在堂屋正中。肩背挺直，背影秀挺如修竹，不见丝毫狼狈，好似不是在受罚，倒像平日在书房处理公务，从容自若。

　　哒哒哒，轻跑过去，蹲在世子面前，面含担忧：“真真，你没事吧？”

　　世子早听到脚步声，心里猜测可能是她，当真的看到的时候，心脏还是不自然的收缩了一下。低眉看她一眼，抬手抚开她紧皱的眉心，宽慰一笑：“我没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惊羽扭身放下食盒和小包袱，伸手拉下世子的手，紧紧握住：“你手好冰，王爷到底什么意思？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你跪？”

　　世子唇上有些干裂，下意识舔了舔，垂眸想说什么。

　　惊羽已经放开他，打开食盒，嘴里叨叨：“这些先不急，你口渴吗？饿了吗？我有带水，还让赭秀做了面。你先喝点水，然后把面吃了。我可是飞速跑过来的，就怕面坨了。”

　　惊羽先拿出小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热茶给世子。世子接过来，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嘴角轻轻勾起。

　　递了茶水，又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喏，喝过水就来吃面。啊，我还带了小垫子，来，你坐着，我给你揉揉腿。”

　　世子放下水杯，接过面碗，不发一言，欣然接受惊羽的一切安排。

　　惊羽把小垫子从包袱里拿出来，又扶着世子起来，让他坐好。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世子腿上，自己蹲在一边帮他揉捏膝盖，满脸心疼：“你跪了多久了？你不是王爷最喜欢的儿子吗？他怎么忍心呢？算啦，你先别说话，快把饭吃了。”

　　世子端着面碗先喝了口汤，热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瞬间觉得身心都暖了起来。其实他并非如此娇弱的人，但既然有人疼，示弱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呼噜呼噜将一整碗面吃干净，连汤都喝掉了，世子满足的喟叹一声，道：“总觉得这是这些年，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大抵是因为有小羽陪着我？”

　　“看来是吃饱了。”惊羽接过碗，速度极快的打扫干净战场，而后又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垫子，靠着世子坐下来，并且分了一半毯子盖在自己腿上，“跟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什么事？”世子眼神游离。

　　惊羽一把捧住世子的脸，四目相对：“别装傻，今天有好多事想问你。嗯——先说为什么会被罚跪。”

　　世子弯着眼睛：“心疼我？”

　　“......没有，你想多。今天在宫里，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有林雅郡主和那个孙小姐是怎么回事？”

　　“吃醋？”

　　“......哎呀，没有。快告诉我！”惊羽炸毛了。

　　世子又变成平日那副模样，或者说因为今天事情都摊开，他突然轻松了。明明被罚了，还有心思逗弄她，但她也不想承认自己确实心慌了。

　　“那我和世子妃交换秘密，好不好？”世子一手揽住惊羽，笑看着她。

　　“......什么秘密？我没有秘密啊。”该来的还是来了，今日在宴会上她暴露太多，世子肯定察觉了，但不能松口。只要不承认，世子也拿她没办法。

　　“那我先说。小羽想听什么？”世子意外的没有强逼，而是自顾自说起来，“先说五年的事？小羽，你觉得你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宛如一道送命题哇......

　　但，如果没有听到那些流言，惊羽不得不承认世子给她的印象其实不错，是个个性复杂多变但并没有什么大毛病的人，身份尊贵，多金又帅气，对她更是莫名体贴。

　　“你是个好人。”一句话总结。

　　世子被她逗笑：“我的世子妃真的很擅长发好人牌，对夫君就不能更亲近一点？”

　　“是真真娶的我，真好。”这句话惊羽出自真心，假若没有穿越，没有嫁人，她大概一生都不会考虑和某个人共度一生。

　　在末世中，她看过太多背叛，而其中受伤害最深的往往是柔弱又痴心错付的女人，她们被男人当做工具，当做生存的手段，亦或是玩物。

　　那样的惨剧看过太多，她不想沦为其中之一。

　　但是穿越过来，无论是身体还是身份，都身不由己，将她困在王府之中。还好她遇到的男人，是个好人，给了她一片不一样的风景。

　　“真乖，遇到小羽，也是我一生之幸。”世子抚着惊羽的头发，语声含笑，“五年前，你的夫君我，确实如你所说，是个好人。但是那一年的一场宴会，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以及......那是一个盛夏之日，皇后如同今日这般在宫里设宴......”

　　皇后惯来喜欢在宫里办赏花宴，邀请贵族家的年轻子弟赴宴，贵族公子、千金们坐在一处品酒，论诗，赏花，顺便相个亲。

　　那年世子十五岁，正是风华初露的年纪，本就出色，身份又尊贵至极。即便之前有小人诋毁他的名声，世子在京都贵族圈，依然炙手可热。

　　而就在这一年的宴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世子的名声彻底臭不可闻。

　　一位跟随姐姐来瞧世面的小女孩在宴会上失踪，经过一天一夜的搜寻，最终在临芳苑的旁边的旁边一座宫殿的井中找到了女孩的尸体。女孩衣衫不整，身体上伤痕累累，显然是被折磨致死。好巧不巧，当时那小女孩手上竟然抓着世子当日戴在身上的一枚荷包。

　　“所以，我被定了罪。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了她，并且......”世子没有说下去，听他的描述的那女孩的死状以及白日里听到的话，惊羽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但没有人相信我。那日被唐卿遥和萧林哄着，多喝了几杯，我其实不是很清醒，便找了个地方睡下了。等我再醒来，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浪荡子、杀人凶手，连父亲也不信我。我百口莫辩，有一瞬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承认算了。”世子的语气很淡漠，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惊羽却能感受到他压抑着的愤怒和彷徨。

　　“可后来......”即便是贵族，再受宠，被那么多人认定做了那样的事，世子也不该还能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被人厌弃着，但圣武帝依然宠他，世子爵位依然稳固，惊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后来是皇伯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因为我抵死不认。当时群臣进谏，逼迫皇伯父，连我也想就那样算了。因为醉酒，我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当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的时候，我也开始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做下了那样的禽兽事。”

　　“后来呢？”

　　“后来我娘来了，那时候我娘已经失踪了快十年。她突然出现在皇宫里，吓了我一跳。也幸亏我娘找到了我，不然小羽可能就见不到我了。”世子神情中带着怀念，“我娘告诉我，我没有做那样的事。因为我醉倒在竹林里，然后她就来了。她在竹林里一直守着我，我哪里都没有去，所以不是我。”

　　“你娘？”世子的娘亲到底是什么人？惊羽一直觉得这位未曾谋面的婆母大人十分神秘，失踪十年，怎么会那么巧就出现在世子醉倒的地方？

　　“我娘是不会骗我的，她对我承诺的事，到如今全都实现了。后来我娘将我托付给皇伯父，并且澄清了我的嫌疑，所以皇伯父顶着百官的压力，把我保了下来。”

　　“那你娘亲呢？王爷知道这些事儿吗？”惊羽感觉王爷应该不知道，世子的母亲和王爷之间肯定也有一个故事。从前王妃把儿子托付给大伯子而非自己夫君这一点，就能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应是有什么隔阂。

　　“我娘又失踪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她。而那件事，因为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能洗清我嫌疑的证据，即便有皇伯父，也没能把事情完全压下去。但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清楚自己没有做，有一个人相信我，就够了。父亲并不知道母亲回来过，也一直不相信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世子嘴角上翘，眼神嘲讽。

　　“可是，你还是世子。”如果老王爷不相信世子，又为什么能容忍这样一个有污点的儿子承爵？

　　“那就是父亲的事了，谁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想的？我的事情交代完了，小羽相信我吗？”世子开始耍赖。

　　“嗯，我信你。”惊羽点头。

　　“一点都不怀疑？”

　　“不怀疑，那你后来变坏了吗？你不是说，直到五年前，你还是个好人？”

　　“哈哈哈哈哈哈，小羽真的可爱。嗯，我变坏了。”世子笑眯眯承认。

　　“所以招惹了林雅郡主？又招惹了那个孙琴莲？”惊羽嘟着嘴表示不开心。

　　“这是醋缸打翻了吧？酸味儿这么重。”世子捏着惊羽的脸，显然十分开心。

　　“别贫，我没有，你胡说。”惊羽脸扭开，假装不看世子，嘴角却忍不住上翘。其实她清楚世子对那两人的态度，但她就没忍住问出来，想看他的反应。

　　“乖啊，我可没有招惹她们，我的心里一直只有小羽。”世子哄得很熟练，是毫不拖泥带水，“她们不必放在心上。我交代了这么多，小羽是不是也有事想跟我说呢？”

　　“啊？嗯，今天的事，很抱歉。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惊羽模样乖巧，演技一点都不浮夸，抵赖的心思却十分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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