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世界]文心雕龙

　　男人冷着脸走进去了，这让我有种不请自来的羞怯之感。不过女主人倒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这让我稍微能够放松下来。

　　“十分抱歉，他从以前就是这幅样子。”女主人一边冲泡着茶水一边说着，随着热气的升腾蜂蜜和柚子的甜味也飘散在空气中，“他不太愿意接近生人，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大概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

　　“没事没事，”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在意，“本来就是我不请自来的。”

　　“没关系，我们很欢迎客人来的，但是自从住在了这里，就很少有客人上门，你还是第一个呢。”她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容。

　　这并不是一个生得很美的女人，不管以男人还是从女人的眼光来看都是如此。我曾经见过被称为星月魔女的凯莉小姐，以她为100分的标准来看的话，这个女人也只能勉强评个65分吧。不过，虽然五官并不出色，但却十分温和，没有一处是凌厉的。大概说来，就是那种令人心安的长相。

　　人们总说没有丑的女人，只有不善打扮的女人，我想她大概处于这两者之间吧。女主人画了淡妆，轻轻地描了眉，大概是不必出门，因此穿的很随意，是比较宽松的家居服。

　　看上去就像在这里平静生活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参赛者。

　　她倒完茶，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的时候，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又施施然地收了回来，让我有些望尘莫及的感觉。

　　柔和。这是女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字眼，和我们这些人都不一样。如果我们都是武侠小说里的女侠的话，那么她应该是那种小有名气的才女，和舞刀弄枪是搭不上一点儿关系的。

　　这种人怎么会来参加凹凸大赛呢？这是我从看见她之后就一直有的疑惑。

　　“啊对了，怎么能没有点心呢？”像是恍然大悟了一样，女主人站了起来，“你觉得布朗尼蛋糕怎么样呢？”

　　“有些太腻了吧……”最近在节食的我下意识地说道，但是马上又反应过来现在正在别人家里，因此连忙摇头，“不不不，您随意就好，我都可以的，倒不如说不必这么麻烦。”

　　她用手遮挡住嘴唇，抿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不用这么拘谨。我去看看点心还有没有剩下，如果客人无聊的话，可以随意走走。”

　　说完之后，她就走进了里屋，大概厨房就在那个方向。

　　女主人离开之后，我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也趁这个时候观察着这个地方。

　　房间是很中规中矩的设计，有种普通的温馨之感，在我还没有参加凹凸大赛的时候，我也住在像是这样的平凡的小屋里，总的来说，这个房间没有我想象中地那么……嗯、难以描述，总之非常普通。唯一不普通的可能是靠墙放着的大书柜，红木质地，雕着一些简单的纹路，上面为数众多的书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向外传递着主人的书香气息。

　　我不认为那个走进了里屋的男人会收藏着这么多书，但如果是女主人的话我倒愿意相信。她真该是个嗜书如命的人，所以即使是在凹凸大赛这种地方，也带着数量相当可观的书籍。

　　我有点心痒痒的。毕竟参加这个比赛之后，我就没有空闲去读一两本书了。

　　我想，女主人应该不会介意吧。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我站起来，走到书柜前。

　　其实这样做真的很不礼貌……我一边谴责着自己，一边用目光扫过一排排的书籍。只看名字就知道种类繁多，这让我一个选择恐惧症有些退缩了。但是，在我想着干脆算了的时候，有一本书吸引了我。

　　一本书脊上没有任何文字的书。

　　无名的东西总是吸引人。因此我虽然心里一直喊着剁手剁手，身体却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吸引，令我不由自主地、无法控制自己地，抽出了这本书。

　　其实以上这段话只是在找借口，因为拿都拿了，本来就有动机的我无论怎么解释这本书神奇的魅力你们也不会信。

　　我开始读了，后来想想，这实在是令我有些后悔的事。

　　大抵过了多久我也不是很记得，我这个人一旦专心致志地做某件事就会忘记时间，唯一记得的是女主人站在我身后突然出声，吓得我赶紧把那本书塞了回去。

　　“打扰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她似乎为此感到愧疚。

　　我连忙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其实是我擅自动你的书不对……很抱歉。”

　　“书如果被翻阅着话，会有被爱着的感觉的，所以没有关系，我并不在意，如果你还想继续读的话，不如把那本书拿下来看吧。”她非常善解人意地原谅了我，让我不由得升起了一丝丝愧疚。

　　虽然愧疚，但我一时难以回答。书页上的内容还停留在脑海里，我现在去拿怕不是会被杀人灭口，但是又没脸拒绝，真的非常尴尬。

　　好在女主人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一下子便看穿了我的窘迫，给我找了个台阶下，她微笑着说道，“如果不需要的话就过来喝杯茶吧，我准备了抹茶卷。”

　　真是好女人啊，我感慨着，一边跟在她的身后坐回沙发上。

　　女主人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居家太太，我没能从她身上寻觅到一丁点习武的气息，却找到了我童年里那个身上有着薰衣草味的漂亮阿姨的气息。她将这个小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其中不乏一些精美的手工制品，比如墙壁上挂着的拼布毛毯，一看就知道不是系统出品。

　　我很难想象在这样紧张的凹凸大赛中，竟然还有人会留出空闲来做这种事，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参赛，我完全不能理解。

　　也许是视线停留在那块毛毯上太久，她开始问我是不是对拼布很感兴趣。

　　“……也不算吧，我母亲是个拼布爱好者，因此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一些。这是您自己手工做的吗？”虽然答案十有八九，不过我还是问了出来。

　　“是的，这是我参加比赛后完成的一个作品，稍微有些得意，因为这并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易做到的程度，所以才挂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我，又转过头去看墙壁上那块拼布毛毯，“看你的眼神也许是在怀疑，我怎么可能在凹凸大赛上还有时间做这种事情。起初确实没有时间，但搬到这里之后，时间也就渐渐地空了出来。不用狩猎当然也不忙碌，所以日积月累地就完成了不少作品。”

　　“……这真的很难想象，您和您的丈夫是已经放弃比赛了吗？”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去狩猎也就理应没有积分，除此之外也只有杀人才有能获得积分，但她也说了很久没遇到过客人。

　　也就是说，她和丈夫的积分已经不再增长。

　　对于凹凸大赛来说，放弃比赛就等于死亡。可是我看着女人悠闲的样子，实在无法想象死亡的镰刀已经横架在她的脖子上。

　　“可以这么说吧。”

　　她没有辩驳，放下了手中的瓷杯。窗外的雨势依旧很大，雨点接连不断地落在窗户上，发出了绵延不断的响声。

　　女人或许是在看着雨，又或者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她的眼睛并不真切，像是蒙着一片迷雾，我想，那是沉溺在幻想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胜利的话……那么腾出精力去做些别的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她依旧注视着窗外，也许是想从那雨声中找到什么共鸣，“我喜欢读书，也喜欢平静的生活，所以我和他用积分买了这么一个房子，在这里平静地生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冠的，这种事你也清楚吧像我们这样的人，能苟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既然死亡已经成为了既定的命运，那么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又怎么样呢？像你坐在这里，像我坐在这里。”

　　雨还是那么大。

　　“……我和您才不一样。请不要把我和您混为一谈。”我不知不觉地加重了语气，也许是一种被戳穿之后的恼怒。是的，即使我整天窝在狩猎区里狩猎，获胜离我还是那么遥远，那些在排名榜上稳居前列的人，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把我捏死。这是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承认，我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如果在这里就停下来的话，那么我来到这个星球有什么意义呢？六年前做下这个决定的我，难不成就像个傻逼一样？

　　“既然如此的话——您到底为什么要参加凹凸大赛呢？”

　　我忍不住质疑她。既希望她哑口无言来证明我的胜利，又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没有回答，或者说没有马上回答。

　　“理由……很重要吗？”

　　她轻轻地，就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一样的轻声细语。

　　我看见她饮了一口茶当作润喉，然后又接着说了下去。

　　“胜负什么的，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一开始来到凹凸大赛的理由，在预赛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后来我就想，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可以了。此后，他就是我的理由。”

　　“但是，大赛的胜者，理所当然只有一个人不是吗？所以不管怎么挣扎，最后都只会是我们两个的败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在结束前好好生活呢？共度余生的时间或许很短，但我想也不虚此行。”

　　“很久以前我喜欢下雨，因为我是在一个雨天里遇见他的。对于失去了理由而迷茫的我，他向我伸出了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光明，但那是一个方向，那双手把我从迷茫中拉了出来，让我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前行。”

　　“我做过一个梦。我梦见没有什么凹凸大赛，我和他平静地生活在某个角落里，我读着书，锅里热着他最喜欢喝的牛奶，我觉得我要是获得了胜利的话，一定会向神明许下这样的愿望。后来这个梦变成了现实，我和他一起生活在这里，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不必狩猎也不必战斗，有时候能听见雨的声音。就算这样的日子只能持续到比赛结束，我也觉得非常幸福。”

　　“我不敢让他和你说话，因为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即使只是一年多，我也觉得这是非常漫长的时光，长到我已经忘了他是如何和别人相处的。所以他才什么也不说，因为一旦言语传递到鼓膜，我的幻想就会破碎。”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进来？”

　　“大概是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同类的影子。你也是一样的迷茫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我觉得我应该伸一伸手。就好像在那个雨天里，他向我伸出了手一样。”她闭上了眼睛，也许是在回忆，也许是在怀念，笑容落在嘴角又像是苦涩的，“又或许是我一个人太久了，也想和什么人说些什么……”

　　“……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明了起来，就像我看的那本书一样，一切都联系上了。但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因此还想最后一次地去询问。

　　“我有一个问题……您介意告诉我您的原力技能是什么吗？”

　　她像是笑了，张了张嘴，声音却被别的什么淹没了。

　　嘀嗒。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房屋被劈开而发出的巨大响声折磨着神经。

　　从眼前横劈下来的黄黑色物体分明是嘉德罗斯的大罗神通棍，我再熟悉不过，因为两天前，这把棍子被它的主人架在我的脖子上。

　　那个先前走进里屋里的男人用极快的速度冲出来了，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了女人的面前。

　　男人有着银灰色的头发，以及紫色的双眸。

　　破坏房子的罪魁祸首嘉德罗斯站在已经倒塌了那一半房屋的残骸上，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他用大罗神通棍指着将女人护在身后的男人，语气中充满着战意。

　　“终于找到你了，格瑞。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年多，现在终于该好好打上一场了吧！”

　　男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把自己的剑横举在面前，做出了一个格挡的动作。

　　这个举动似乎惹恼了嘉德罗斯，他不由分说地举起了大罗神通棍，毫不留情地向男人挥去，我甚至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等一下啊嘉德罗斯！那个不是……”

　　即使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了那一击的男人，身影消失化为碎片。被他保护着的女人，鲜血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的幻想破碎了。

　　嘉德罗斯沉默了一会儿，厌恶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不杀了我吗？嘉德罗斯。”女人竟然在笑。我也不知道她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竟然拥有着在嘉德罗斯面前笑出来的勇气，“是我把你的对手害死了。不来报复我吗？”

　　“沉溺在幻想中的人，被打破幻想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他留下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离开了。

　　临走前他又用那种睥睨天下的语气说，

　　“我没兴趣杀一个死人。”

　　——

　　雨似乎又下了起来。

　　女人仍保持着坐在那里的姿势，就像嘉德罗斯所说的那样，就好像死了一样。

　　很久之后我听见她轻柔的嗓音，即使那么温柔，却仍像呕心沥血之后才能发出的绝响。

　　“无论怎么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去雕琢，也永远不会是真实的他吧……？”

　　“只是我眼里的格瑞而已……终究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言语逐渐淹没在雨声里。

　　我伫立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去往那里，我确实不应该看那本书……那本记录着她眼中的他的书。

　　只是害得我很难受而已。

　　她仍坐在那里，而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了。

　　那本书上记载着男人的死亡，以及女人幻想中的重新开始。现在幻想破碎了，未来又该去往哪个地方呢？

　　不过，无论怎么样也与我无关了。

　　我只是一个路人。因为被威胁着要找出男人，而路过了此处，碰巧知道了这个故事。

　　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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