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明月光

　　时至今日，那张脸还会时不时出现在沈煋曜的梦里。

　　他终于在南园的主干道追上江子谨，拉着她的肩膀转过来时一愣。一张小脸变得绯红，双眼里全是泪水，满得溢出来，从双颊汩汩向下淌，她早就哭得不能平和呼吸了，一个劲地抽气。

　　先前心里的不快全都不剩，忙揽过她的肩，顺道走进一旁食堂地下层，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距离午饭还有些时间，食堂里的人寥寥，却令他俩更为显眼，窗口里的阿姨们三俩一聚，盯着他们。

　　握住她的右手，“别哭别哭，好好的哭什么。”

　　子谨猛地甩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煋曜用另一手摸摸头，“我没什么事儿啊……”

　　她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他给她买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推到他跟前，“还给你，反正我也用不着了。”背上书包往外走。

　　煋曜彻底慌了神，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的椅子上，“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又是什么意思？”子谨边问他边哭，一声声抽泣声简直要把他的心拧碎。“我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绕远路给你买早饭你爱答不理，操场上有的是女生给你端茶递水，你不想再联系我了，就直说，我又不会缠着你，何必这么伤人。”又一次站起身，这一次跑得很坚决，煋曜本拉着她的袖子的，一松手没抓住，让她跑开了。

　　他又追上去。

　　校园主干道上洒满金色的阳光，人来人往。他也坚定地拉住她的胳膊，拽到食堂对面一片花圃背后，总算和穿梭的人流隔开些距离，身后是一栋宿舍楼的东面，极少有无所事事的人站在走廊尽头，不担心有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人。

　　“我就有点迷糊，子谨，我对你，对你掏心掏肺，你好像，没把我放在心上。”他抓住她的双肩，低头看她。

　　子谨瞪大了眼睛望向他，狠狠一怔，然后哭得更凶了，又委屈又生气，“我一天上十个钟头的课，做四五个钟头的作业，剩下所有醒着的时候都在想你。你叫我下楼，我就下楼；你要抱，我就让你抱；你要亲，我就让你亲。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这混蛋！”用手指扯开他的手臂。

　　他分外用力将她拥在怀里，双唇不断吻在她头发上。钱聪那帮都是什么东西，瞎出的什么主意。他们用仅有的又幼稚又以为看透世事的所谓经验，揣测他的江子谨，他们懂个球。

　　那个周末两天时间，都用来哄她了，他心甘情愿，乐在其中。一起出去看了场电影，去下关码头坐了趟渡轮，去玄武门上逛了逛古城墙，爬了一趟梅花山。这么一哭一闹，他的心里笃实许多，他的感觉不错，她就是他的。

　　周一晚上熄灯后，一帮损友都问他结果，听完当然又是一顿奚落，说他摆了个局，末了也没得手，反倒把自己套得更深了，这姑娘段位够高的。他双手枕在脑后，全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她也喜欢他，就够了。

　　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每回忆起来，只想捧在手里用最轻柔地方式轻轻抚过，然而一念过后，只恨不能亲手捏碎成粉尘。

　　沈煋曜觉得，自己一个上午就毁在顾震和江子谨这婆婆妈妈的事情上，什么也没干成，索性往食堂走去。

　　走出去没几步，就看到穿迷彩服的学生们排山倒海般从操场涌向南园的食堂。他站在草坪上稍微让了让，就看到顾震陪着江子谨和另一位珠圆玉润的年轻女老师，三人一齐有说有笑地往南园去。

　　这一周几乎所有的午饭和晚饭，顾震都再没招呼过他，他知道，是去找江子谨了。

　　欲拒还迎，江子谨这一招百试不爽，沈煋曜隐隐觉着，顾震大约是从来没遇着这么棘手的，反而也陷进去一些。不要紧，顾震是什么人，万花丛中游玩了多少年的世家子弟了，哪还有什么真心可以分给她。

　　别说顾震，就是他沈煋曜，经过了年少的那些往事，如今也疲倦了。

　　女人嘛，看皮相，也就分好看和不好看的；至于性格，也就分能忍和不能忍的；不高兴了，他可以耐着性子哄两声，识相的马上就阴转晴了，至于不识相的，那就再见吧；相处得愉快，便相处下去，不愉快，转头就可以走。少年时还要陪着千万个小心，去察言观色、去见微知著，难以想象，他沈煋曜居然也做过那样的事情，不会了，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为期一个月轰轰烈烈的军训，终于到尾声，周五下午是结训典礼。

　　沈煋曜和顾震中午回到宿舍，认认真真地刮了刮胡子，重新换上套干净衬衫，仔细打好领带，再穿上外套，走向操场。

　　武装部其他成员已经早于他们聚在主席台边，连施勤也丝毫不敢怠慢，收敛平时张牙舞爪、没大没小的样子，很规矩地立在她该站的地方。

　　江子谨和所有辅导员一起，立在主席台侧面指定位置，她微微抬头，看到已经坐到主席台正中的沈煋曜，陌生得她几乎不认识。走的时候他刚要上研三，满身学生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位上校了，带过团的上校，举手投足间满是成熟和威严。

　　他的发言言简意赅，低沉的声音被扩音器传到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子谨感到眩晕，当年看他打校际篮球赛时，突然而至的热烈得能够吞噬一切的情感，此刻如飓风般刮过她的心间。然而，她不年轻了，面不改色地站在辅导员的行列里，微笑着看接下来的结训汇报，为累得瘦了一圈的教官们鼓掌，为晒黑了一层的学生们鼓掌。

　　随着一声“解散”，被禁锢了一个月的学生们在操场上四散开去，辅导员们纷纷和边上的同事击掌，这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场磨炼。

　　“才三点，回家又太早。子谨，要不咱们去游泳馆吧。”陆萌萌冲她晃晃手中的校园卡，里头还有刚发下来的三十个点数，一个点可以在校游泳馆游一场，“马上天凉了又不想去。”

　　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消遣来打发这个下午，子谨点点头，回宿舍拿泳衣。

　　没想到，提出要游泳的人，居然不会游泳。

　　陆萌萌只敢在浅水池边上扑腾，就这样，还不敢自己待着，一定拉着子谨陪她。好在子谨本来也没多想动弹，就坐在泳池边，双腿垂在微凉的水中，懒散地划动。

　　和深水池静谧的蓝色不同，浅水池的水总是偏绿，于是水下一个个旱鸭子的小短腿怎样在乱划乱踢一气的，都尽收眼底，子谨看着很是好笑。从前她也是这样的旱鸭子，直到高二暑假，沈煋曜终于把她给教会了。

　　她当时虽然年纪尚小，可到底也上高二了，懂了很多事情。大概沈煋曜还以为她不懂，譬如，他约她游泳这件事，她在心里打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他纯粹是约她去运动而已，但她也去了，应该怀着和他相同的心思去的。

　　此前，她没见过沈煋曜的身体，至多是短袖时的两条胳膊，以至于从更衣室出来，看到立在池边的沈煋曜时，她紧张得后退了一步。比她想象得要壮实，脑中又出现了之前女生间的谈笑，他这么重，小白老师怎么吃得消。他这么重，她怎么吃得消。

　　一瞬间涨红了脸，连忙弯腰撩起一些池水拍打在腿上身上，据说能防止抽筋。拍着拍着，发觉自己的身材也藏不住了，一抬头，看到沈煋曜出神地望着她，视线赤\裸\裸地落在前胸上，喉结还动了两下。

　　她皱皱眉，扑通一下跳进水里，这才把沈煋曜吓了一跳，赶忙也跳进去，“这儿一米六五，你不要命啦？”他架住她的胳膊，让她攀住池壁。

　　“我刚好一米六五，淹不死。”就因为他在身边，她才敢跳的，这要是旁人在，推她她都不下去。

　　他用手抹一把她脸上的水，“你鼻子长在头顶上？一米六五淹你，妥妥的，笨不笨！”

　　子谨撅着嘴“哦”一声。她知道怎么踢水，但总觉得浮不起来，不敢游。

　　“我托着你，你划给我看看。”说着，沈煋曜将她拉到离池壁些许距离的位置，左手托着她的小腹。

　　只觉得他手托住的位置暖暖的，融融的触感从小腹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的手脚扑腾起来，大腿被他掐了一把，“抬起来，别沉到水里去了。”然后托住她的腋下，“手也在水面摆动。”

　　她如同触电一般，因为腋下的肌肤连着她的胸。佯装不在意，努力地点点头，却听到他忽然粗重的呼吸，自己的气息立马也乱了。

　　两个人突然都不再说话，只保持这样的姿势，划了能有五六分钟，直到她实在划不动了，连叫，“手好酸，休息一下。”

　　他的手才从腹部挪开，双手握住她的腰，确保她的头始终在水面上。

　　子谨踩不到池底，突然慌神，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就那么贴了上去，觉得小腹被什么东西重重一顶，“你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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