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夜色渐浓，一路无语。
　　收音机内随着信号，断断续续传来某台主持人的捧乐逗趣，偶尔能听到一首不错的歌曲，顾衍跟着轻唱，赶走袭来的困意。
　　车开了能有大半天，时针直指晚上十点，顾衍终于在几乎望不到头的长路上，看到了要走的那个岔路口。
　　比预计的时间要早，顾衍特意在拐下路口之后，找了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下，缓一下自己僵硬的后背，和隐隐作痛的尾椎骨。
　　他个子不低于一米八五，窝在驾驶座这个小空间内，四肢都感觉非常放不开，一直保持着开车的姿势，手指都感觉没了力气。

　　舒服的吐出一口烟，顾衍摇下车窗，看着远处道路两旁的灯火，映照着夜色，翻出来早晨王哥给他的那几个包子，张大嘴咬了几口，就着嘴里的烟味囫囵的吞下了肚。
　　车内广播换成了广告，顾衍无聊，拿出手机看看。

　　手机上面有一条王哥给他发的信息，还有一条，时间显示十几分钟前。

　　——林笑天

　　顾衍笑笑，在通讯录里翻出来林笑天的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喂？我说顾总你每天忙什么呢电话也不接？”林笑天特有的嗓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上来也不给顾衍说话的机会，大着嗓门继续说道：“手机又坏了？”
　　“没。”顾衍打了个哈欠，悠悠地说道：“在开车。”
　　电话那边一顿，半天才叹气道：“都说让你来我这儿，你非不听，这么累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钱。”
　　“你他妈就是倔强界的mvp，草。”林笑天无奈，直接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没下载微信？那个，咳......”
　　听着林笑天欲言又止，顾衍回问道：“嗯？”
　　“也不是大事儿，但感觉和你说一声比较好。”
　　“借钱？”顾衍说：“没钱。”
　　“滚蛋。”林笑天骂了一句：“贾贝，记得吗？咱们高中班长。”
　　顾衍在不多的高中记忆里思索一番：“谁？”
　　“就有这么个人。”林笑天避重就轻：“她那个，要结婚了，在微信群里说了一声。”
　　“和我有关系？”顾衍反问：“不参加，没份子钱。”
　　“和你有关系！他要和间桀结婚了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卧槽当初你为了简......”
　　“那就更没关系了。”顾衍波澜不惊的笑笑，打断林笑天接下来要说的话：“挺好的。”

　　林笑天无言，想说什么，憋了半天还是咽了回去，只能无奈的和顾衍说道：“你不后悔就行。”
　　“不后悔。”顾衍把车窗摇起来，感觉自己浑身被风吹的冰凉，四肢百骸僵在那里，没什么知觉了。

　　“还有，下周有个高中同学聚会，你是不是也不去？”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和他们还联系？”顾衍往后靠在驾驶座上，叹口气：“笑天，你去的话，也别提我。”
　　“这个我知道。”林笑天说道：“最近呢，什么时候回来？过来聚聚。”
　　“明天。”
　　“行吧。我明晚接你去。”

　　挂了电话，顾衍重新发动起车，看着沿路的车辆，感到心里像是憋了什么东西，一直开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才瞬间发觉自己脸上一阵冰凉，用手一摸，是眼泪。

　　他什么时候已经把那个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等他毫无防备被别人无意触碰的时候，他自己也在不经意间，会做出回应。

　　顾衍觉得十年一晃就过，往细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十年间都干了什么。
　　有些他记忆深处的片段，会交织的在他梦里出现，伴随着痛楚让他快要窒息。

　　他是沧海一粟，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为了活命奔波，从不奢望祈求，孤身一人，走过春夏秋冬，梦里平淡又繁花似锦。

　　而简桀的名字，这个人，却是顾衍内心深处的一道疤。

　　——

　　把车送去修理之后，简桀就近找了一家麦当劳，随便点了套餐填填肚子，顺便等贾贝过来接他。
　　和他格格不入的，是他身旁那一小捆圆白菜，坐在人流量较大的麦当劳里，显得非常扎眼。

　　“小伙子？”一老太太试探的朝着简桀问道：“你这个圆白菜哪里买的？看着新鲜呐。”
　　简桀喝口可乐，咽下嘴里的薯条，想了想：“天上掉下来的。”
　　老太太一愣。
　　“真的，正开车呢，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一捆。”简桀一脸真挚。

　　老太太半信半疑，回头和自己身边的老头开始窃窃私语，期间还非常同情的扭过头来看看简桀。

　　简桀一脸淡定，脸不红心不跳。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正好把东西吃完。

　　“现在出去。”简桀说了一句，挂了电话，拎起那捆圆白菜，往外走。

　　贾贝站在麦当劳外面，通过麦当劳的落地窗向简桀挥挥手。

　　只见贾贝一条过膝蕾丝长裙，上身一件珍珠纽扣白T，配上红色的风衣，脚下一双黑色高跟鞋，职业又女人味。
　　看到简桀朝自己走来，紧致好看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老公。”

　　简桀一手拎着菜，一手从兜里掏出烟，挑眉指指贾贝车的后备箱：“打开。”
　　“这什么啊？”
　　“看不出来吗？”简桀反问。
　　贾贝耸肩，开了后备箱。
　　“我在群里说了，咱们班有几个朋友我也偶尔和他们联系，等回头给他们寄过去请柬，过几天咱们去拍完婚纱照，我正好要出差一个星期，选婚纱的话估计得往后推一下。”贾贝上了驾驶座：“我开吧。”

　　简桀把烟蒂按灭，无意皱眉，上了副驾驶。
　　“你爸妈的意思呢？”
　　“婚礼越快越好。”贾贝笑笑：“你我都这么大了，早结婚早安稳。”
　　简桀没在说话。
　　“回哪儿？”贾贝突然问道：“回我那里？”
　　“不了。”简桀稍微打开一点车窗，想把车内的香水味冲淡一些：“回我父母那。”
　　贾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脸上的笑容僵硬，莫名心里多了一丝怒火，又不想当着简桀的面发出来：“老公，咱俩快结婚了。”
　　“有些事婚后在做也不晚。”简桀笑笑，并没有同意贾贝的话：“我比较保守。”
　　贾贝咬紧后牙，看着副驾驶自己喜欢的男人，最终妥协：“车呢，你明天怎么去公司？”
　　“开我爸的。”简桀伸了个懒腰：“路上被一辆小货车撞了，赔了我一小捆圆白菜。”
　　“圆白菜值多少钱啊？”贾贝说道：“该赔就应该让他赔，每个月交的那些车保险费可不止这几颗圆白菜，以穷卖穷真让人看不起。”
　　“走吧。”简桀把头扭向车窗这边，打断贾贝的话。

　　十年到底可以改变什么？
　　简桀陷入沉思，车窗外的风景飞速闪过，和十年前的记忆一样，时过境迁。

　　——

　　贾贝把车停在简桀父母家门外，恋恋不舍的看着简桀下了车：“老公，就这么走了？”
　　简桀似乎是叹了口气，绕回到驾驶座这边，看着眼前贾贝画了精致妆容的脸庞，最终在贾贝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回去小心。”
　　“只亲额头啊？”贾贝有些不满意。

　　“我上去了。”简桀笑笑。

　　看着简桀进了楼道，贾贝深呼吸一口气，摇起车窗，狠狠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又羞又愤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简桀的父母这个点还没睡，看着简桀进了屋，还有些诧异：“怎么回来了？”
　　“不能回来？”简桀问道。
　　简母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你买了房不回去住，正好你也快结婚了，和贝贝早晚都得住在一起，回我和你爸这小屋子挤着干嘛？吃饭了吗？”
　　“没。”简桀说道：“弄碗蛋羹给我吃吧。”
　　简母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回头对着简父说道：“和你一个死德性，就会折腾人。”
　　看报纸还能中枪的简父愣着脸，等简母进了厨房，才拿起一只拖鞋扔向正在喝水的简桀，骂道：“兔崽子！”

　　“妈——”简桀放下水杯。
　　“简国翔你不想活啦！”

　　简桀一碗蛋羹下肚，简父简母的‘战争’也差不多结束了，客厅内的电视还开着，三个人窝在一张沙发上，简母不耐烦的在简桀后背上给了几下：“哎呦哎呦你这个快三十的混小子我怎么看着你就烦啊。”
　　“怎么你能打我就不能打了？”简父瞪眼。
　　“他是我儿子！”简母回道。
　　“他也是我儿子！”简父不甘示弱。
　　简桀揉揉肩膀：“一三五我妈来，二四六爸你上，周日混合双打？”
　　“贝贝呢，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家里看看？”简母絮絮叨叨：“和亲家商量了好日子，等你结婚，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贝贝是个好姑娘，有文化，长得也好看，家里也不错，毕竟从高中开始就认识贝贝，错不了。”
　　简桀靠在沙发上，对简母的话莫名有种抗拒感，一天都不怎么顺心的简桀，想也没想，突然开口说道：“如果，我不打算结婚了呢？”

　　客厅内的气氛倏地下降，简父简母一同看向简桀，满脸不可置信。

　　“简桀你疯了？”简母尖叫道。

　　——

　　顾衍看着手中的几张红票子，又一次歉意的给老板道歉。
　　等这批货送到了，才发现少了一小捆，好在老板人不错，也没怎么责怪顾衍，钱照样结了：“就出门旁边那家小旅馆，你凑乎住一晚，明早大概六点，过来给你地址你去拉货，回去就行，幸苦了，小伙子。”
　　“谢了。”顾衍把钱收好，满足的说道。

　　小旅馆是半地下，一间屋子只能放下一张床，有一台电视信号不好，十几个台连着都是黑白相间的雪花，好容易挑出来一个，也只是在播放动物世界——动物世界的同性恋。

　　顾衍点着烟，侧身躺好，翻看着手机。
　　给王哥回了一条信息之后，在孤单又封闭的空间内，无由地又想到了林笑天的那通电话。

　　简桀要结婚了。
　　和贾贝。

　　贾贝是谁他确实没怎么想起来，可高中时候的简桀，顾衍记忆犹新。

　　他第一次见到简桀的场景，自他无数个梦里，以不同的形式无数次出现过。

　　是高中开学第二天吧。

　　顾衍闭眼，进入半真半假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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