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

　　“……我还真不知道，”胖子很诚恳，“这些人有点钱就抽去了，难道会从牙缝里省下来做体检。”

　　胖子自认为这句话说得很妙，自己嘎嘎的乐起来。

　　“查到没？”

　　“稍安勿躁，消息才放出去五分钟。”胖子顿了一下，“那个花眼明坑了你多少？”

　　胖子认识的钟烈镇定自若，就算是火烧眉毛了他照样安之若素，要不然他能甘心认他叫哥，他就没见过心理素质那么强的人。钟烈如此没耐心他还是第一次见，花眼明一定坑了他或者他铁磁的很多钱。哎，不对，花眼明能坑的到烈哥？

　　胖子没等到钟烈的答案，先等来了消息群的回复。

　　“嗳，烈哥，要不数你运气顶好呢。赶巧了，有人瞧见花眼明，就在富丽的后巷挨打呢。说他又缠着老相好要钱去了，他那老相好的新相好看不过眼了就出手了，哈哈，都什么破事。”

　　耳边响起来了鸣笛声，一辆急救车快速驶了过来。

　　“烈哥你在医院？”

　　“车开过。”钟烈不想多说。

　　急救车送来的病人被迅速又有条不紊的从担架移到推车上，然后快速的推向抢救室。

　　钟烈的视线顺着往里，马曼曼还呆立着一动不动，头垂着，挎着双肩，姿势颓唐，给他的感觉下一秒她就会不堪重负的蹲下去。

　　她立在大厅中央的位置，跟着推车小跑的病人家属没躲开，肩膀撞到她，马曼曼被撞的后退了两三步，那人扭头见她没摔倒，嘴巴嘟哝两句，放慢的脚步加紧几步又跟上了前面的人。

　　马曼曼机械的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外面。眼神空洞，没对上哪个焦点，但钟烈还是退后了几步，他对电话那头说：“谢了，胖子。”

　　“等等，烈哥，你去富丽？我也去，我有东西，能知道花眼明有病没有。”

　　***

　　富丽是一家中等档次的会所，在西岳市也开了不少年。

　　所有表面富丽堂皇的地方背后都是污渍横流脏乱不堪，富丽的后巷也不例外。陈昌明就俯身躺在一个垃圾桶旁边，身下是一滩污水。

　　钟烈在巷口定住脚，点了一支烟，眼睛快速的左右瞟几眼。

　　胖子打发走了候着的人，凑近钟烈也点了支烟，借着这功夫低声说：“找监控哪？这里的都是摆设，装上去没一会就被人弄坏了，”他指指富丽，“里面倒是装着，给他们自己看的。”

　　“手套。”烟叼在嘴角，钟烈微微眯眼。

　　“嘿嘿，医用的。”胖子掏出一副橡胶手套，往自己手上套：“我去，烈哥您等着。”

　　“成，小心点。”

　　“知道。”

　　胖子小跑几步，他人虽然胖的像个球，可动作挺灵活，他颠覆了人们对胖子的普遍迟缓蠢钝的认知，不止动作敏捷，脑子转的也快。

　　一会，胖子又跑回来了：“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我找了个伤口往外又挤了点。”

　　他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见钟烈略带探究的眼神，嘿嘿笑着解释：“这是AIDS试纸，15分钟见结果，有效率97%，最常用于约.炮圈，又想乱.搞又惜命就是这样了。”

　　过了十几分钟，胖子盯着试纸，一口一个卧槽。

　　“卧槽，动了哎，动了哎。”

　　红线慢慢显露在显示区，两条线。

　　阳性。

　　胖子呆愣了半晌，像甩烫手山芋一样把试纸甩的老远：“日，这个毬.毛，真有病。”

　　他磨着牙想回去把陈昌明暴揍一顿，又顾忌他的病，原地转了几圈，把橡胶手套扯下来扔到地上。

　　“日，劳资要全身消毒劳资要去烧香拜佛……”

　　“有劳你了胖子，应该我去的。”

　　胖子愣了一下，然后堆出笑：“什么话，烈哥，我这条命就是烈哥救得，这点小事我干的了，最多做几晚噩梦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一丝惊惶，钟烈逗他：“胆子变小了啊。”

　　胖子申辩：“这烂病给人心理压力太大。”

　　心理压力太大。

　　钟烈低头看看胖子甩掉的试纸，若有所思。

　　钟烈临走前塞给胖子一叠红票子，胖子起先不肯要，被钟烈瞪了几眼才收下。

　　胖子捏了捏厚薄：“嚯，给这么多，这是香火钱都给了。”他目送钟烈上了他的面包车，醒悟过来大叫，“哎，烈哥，你还没说清楚到底被花眼明坑了多少。”

　　回应他的是老旧面包车的一串黑烟尾气。

　　时间显示00:58，钟烈将手机扔到驾驶台上，等红灯的时候，他把手机拿回来，手指轻点屏幕，那个女孩的号码他听了一遍又写了一遍，还记得。

　　只是，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

　　*

　　马曼曼被人撞的踉跄了几步，意识从混沌渐渐回笼。病人家属抱怨她不好好待着挡人路的话根本就没进到她耳朵。外面路灯打下一圈圈的光晕，没有路灯照亮的地方依旧漆黑。那个人早就不见了，她都没来的及问他的姓名，问他的电话。

　　问到这些有什么用，是去感谢，还是埋怨。

　　他早就看见了，如果他能大喝一声……

　　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马曼曼拼命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些想法甩出去。

　　可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恐惧，不知所往的荒诞像冰水从头顶浇到脚跟。

　　从小到大她都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大的苦头。虽然不算天之骄女，但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同龄人艳羡的对象。但是没想到折磨要么不来，一来就接二连三。

　　现在是晚上11点多，刚才那个医生很好心的给她留了疾控中心的地址，告诉她疾控中心八点开门。

　　离开门还有8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她该怎么打发，心情糟糕的毫无睡意，但是理智告诉她应该要休息好，后面需要良好的体魄。

　　她从缚在上臂的臂包掏出手机，略过那些不断闪烁的信息提示，查找晚上可以住的地方。她没有身份证，开不了宾馆，不想回家，留在这个城市的同学不多，还没毕业的学妹住在宿舍里，这个点宿舍也关门了，何况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找人借宿。

　　半个小时后，她来到一家连锁型的KTV。按照她的要求很容易订到了一间靠近吧台的中包。

　　来这里唱歌的学生仔和刚出社会的小白领居多，有退房的年轻姑娘和小伙看着马曼曼独自一人定了个夜宵套，同情的看向她，这怕是失恋了要来嘶吼吧，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也会失恋这是什么世道。

　　服务生引她到了包厢，开了机器之后礼貌的退了出去。

　　关上包厢门，走廊的热闹和其他包间关开门时流泻出的音乐声被隔绝在了外面。马曼曼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包厢不能反锁，但隔音效果还不错，她还是学生的时候来过几次叫这个名字的KTV，并且去过不止一家，对它们的装修品质和经营风格还是信得过的。

　　她关掉机器和灯，走廊幽暗的光透过磨砂玻璃在茶几和地板投下斑驳的花影，她斜倚着沙发背稍作休息。医生给她的伤口做了处理，她不用担心血会流出来，虽然不知道最终伤情会怎样，但她不想碰到哪里给别人带来危险。

　　手机屏幕一亮一亮，有人发来了视频请求，然后又打电话，如此坚持了几次，接着又发文字。

　　“你在哪里，我很担心。”
　　“我错了，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我跟她真的没什么，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难道你这么不信任我吗？”

　　那人打的电话发的信息几乎刷了屏。

　　马曼曼缓缓翻看这些信息，不时跳出那人的电话或者视频请求，她呆呆看着名字在屏幕闪烁，然后断开，跳回信息页面。

　　信息不断刷新。

　　“不管你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你先回来，大晚上的女孩子在外面我很不放心。”
　　“曼曼，回来吧好不好。”

　　如果他在面前说这些话，她可以想象他认真又带点无赖的模样。

　　马曼曼的鼻腔一阵酸涩，眼泪顺着眼角滑过脸庞，落在皮质沙发上，滴…滴…滴……

　　记忆像画片一样在脑海飞速闪过，他的言他的笑他看着她的专注的眼，如果不是晚上发生的意外，或者她会回去，听他的解释。但是，现在……

　　马曼曼手指悬在关机键上，迟疑着，手机嘟嘟叫了两声，自动关机。

　　她愣了一下。

　　这样也好，她丢开手机，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手指缝里疯狂涌出。

　　震惊和愤怒过后，现在是难过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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