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

　　钟烈没想到这里会遇见她，他眼睛眯了眯。

　　小肆顺着马曼曼的眼神也发现了钟烈，他惊喜的叫：“烈哥，你来啦。”

　　钟烈没搭话，跟他电话说没钱结账，长心眼了哈。

　　小肆心虚，招手叫小妹再来两瓶酒，手晃了下，没人来，“我去后面叫啊。”滑脚溜了。

　　马曼曼在吐出来和吞下去间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把菜咽下去，她费劲的把嘴里的那团东西嚼吧嚼吧然后咕咚咽了下去。

　　钟烈很体贴的没看她，但她还是恨不得有个地洞给她钻进去才好。

　　“喝酒吗？”

　　她转移话题，拿了个空杯子给他斟酒。

　　“不喝，开车来的。”

　　“噢。”

　　倒下的啤酒撞在玻璃杯上，泛起白色的沫，漾出了杯口。

　　马曼曼手忙脚乱的找东西来弥补，泡沫顺着她的手眼看要流到桌上，一狠心她嘴巴凑过去喝了一口。

　　动作做出了她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个姿势，唉，她头磕着桌子真的不想抬起。

　　怎么在他面前尽出糗。

　　眼前姑娘的额头都红的很火烧云似得。

　　钟烈没忍住，嘴角轻轻的扬了一下。

　　钟烈：“抬头。”

　　马曼曼：“不抬。”

　　瓮声瓮气的应。

　　“叫我来吃饭，一个跑了，一个不正脸看人，还让不让我吃了？”

　　“让，但你不能笑我。”

　　“不笑。”

　　“你保证？”

　　“我说不笑就不笑。”

　　马曼曼缓缓抬起头，钟烈正似笑非笑的看她。马曼曼只见过他的冷脸，从未见过他这幅表情，唇线柔和，眼神涌起了暗流，冷峻的五官线条舒展开，犹如冰山初融，让人兴奋又慌乱。

　　她和他对视，很快败下阵了。

　　一千头小鹿撞击胸口，气都喘不匀了。

　　“咦。”刘小妹发现了钟烈，惊喜的跑过来，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钟烈漫无目的的应和两声，问：“小肆是不是进后厨了，麻烦叫一声。”

　　“嗳，他跑哪去了，我去叫啊。”刘小妹闪了。

　　桌上安静了一会，马曼曼望着自己吃剩的半个丝娃娃，艰难的解释：“……其实我们等了你好久。”

　　“那怎么不继续。”

　　“我……”马曼曼猛地抬起头，她脑子快不够用了。

　　小肆被小妹从后厨揪过来，他憨憨的冲钟烈笑了两声，算是把谎话揭了过去。

　　马曼曼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她不太能吃辣，而且见了钟烈之后她的饥饿感立马跑的无影无踪。难怪人家说有了精神食粮就能裹腹。

　　小肆：“曼曼姐，是不是菜不和你胃口？”

　　马曼曼：“很好吃，是我不大能吃辣。”

　　“不能吃辣啊，曼曼姐，你是哪里人？”

　　“嘉州。”

　　钟烈眼神扫过来。

　　“嘉州！”小肆叫，“你和烈哥是一个地方的。”

　　“真的？”

　　马曼曼真真意外了。

　　“还能有假，烈哥，是不是？”小肆撞撞钟烈，“不过烈哥可能吃辣。”

　　马曼曼看向新鲜出炉的老乡，钟烈也正看着他，眼神居高临下把她笼在里面。

　　“真的是老乡吗？你一点也听不出口音。”

　　“走的地方多。”

　　钟烈淡淡的答，算是承认了小肆说的。

　　“还说烈哥，你也听不出口音的……只听得出娃娃音。”

　　“我已经很注意在改了。”马曼曼对自己软绵绵的腔调也很无奈。

　　“娃娃音多好，可以装嫩。”

　　刘小妹很突兀的插了一杠，烈哥和小肆从来也没带过女孩来，今天不仅和个女孩吃饭，还围着她哄着她，她很不爽。

　　这种不友善的语气在她和毕晨安相处的时候听到很多，马曼曼看看比自己小五六岁在笑的女孩，亦笑着说：“还是小妹妹好，不用装，就很嫩。”

　　“你……”马曼曼笑的温婉，刘小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无法翻脸，一跺脚跑了。

　　小肆正为自己说了错话屏住呼吸，闻言给马曼曼竖了个大拇指。

　　“少有能把小妹儿说跑的。”

　　“别挑事啊。”马曼曼飞他一眼：“多喝酒少说话。”

　　“是是。”

　　钟烈不喝，马曼曼只是过过嘴，小肆终是喝的不过瘾。

　　“亮哥亮哥，过来喝两杯。”

　　刘亮忙完了一波客人，擦擦手过来了。

　　刘亮喝酒很干脆，也不管别人喝了啥喝多少，他先咔咔几杯下去了。

　　“肆儿，过年回去不？”

　　“不回去，回去就闹得不安生。”

　　小肆离了家，就没回去过，先是穷的，挣得一点钱买了车票就没余钱，想要钱就回不去，他托人把钱带给了老家的叔，结果还被婶子嫌弃没出息挣得少。再后来跟了烈哥，手头有了余钱，婶子借口说他叔叔身体不好叫他拿钱，他给了几次，其实他能有多少钱，回去的路费都给了。后来他弟上三本，要他出学费，那可是大几万，他拿不出，结果他弟学没上成，婶子把他恨上了，在家乡说的可难听，白眼狼什么的。他索性人不回去，钱也不给。家乡对他的意义唯有奶奶，奶奶不在了，四海皆可过。

　　刘亮惋惜的咂咂嘴：“你不回去，赶不上哥哥的定亲宴咯。”

　　小肆：“啥，亮哥你要定亲，那我肯定得去啊。”

　　“去什么去，还不一定结的成呢。”

　　刘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靠着旁边的桌子冷不丁冒出一句，。

　　刘亮放下酒杯，翻眼瞪自己的妹妹：“欠揍是不是。”

　　“彩礼准备好了吗，18万，那金贵。”

　　刘小妹一脸不屑的翻了个大白眼。

　　“用不着你操心。”

　　“谁高兴替你操心，还不是你傻。”

　　刘小妹冷哼一声，又甩了帘子后去了。

　　刘亮腾的站起来，被钟烈拉住了。

　　小肆端酒杯：“来来，喝酒，小娃娃还没长大呢，跟她计较。”

　　刘亮悻悻的坐下，一口闷了酒，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18万要的多，可怎么办，家里那个是我青梅竹马，我跟她一起长大，感情好的很。她还有个哥哥，残疾，就指着女儿给他哥挣彩礼呢，她23岁了，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在我们那都是2个孩子的妈了，她家也给她说了有钱的人，她不要，就等我。我能辜负她吗？我到这来开个小饭店也是为了挣钱。再说我是个男人，她哥就是我哥，娶不到媳妇，我也得一辈子养着他。”

　　钟烈不动如山，他在外面混的久了，多凄惨的事都见过，这才算哪到哪。可对面的姑娘眼睛眨啊眨，努力的吸着鼻子，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马曼曼发觉自己以前好像活在真空里，这才几天每个人说出来的故事都叫她无法置信还有那样的惨事，她奋力的眨眼，忍着眼内泛起的酸意。动作之间视线滑过对面的人，那人正默默的看她。

　　一脸淡然。

　　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吧，可跟他比自己就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学生，天真的要命。

　　酸意立马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热意。

　　小肆和刘亮一瓶接一瓶的开酒。对亲人的牵挂，远离家乡的无奈，生活的不公，两人有无数的话要谈。

　　“烈哥，”小肆突然大着舌头叫，“今年我不陪你过年了，我要跟亮哥家去。”

　　钟烈轻晒：“你爱去那去那。”

　　马曼曼瞪大了眼？

　　他不回老家的，他有什么事，难道他也是一个人？

　　她很想问，又怕触及他的伤心事，但她好想知道。问还是不问，怎么问？

　　她愁的是焦头烂额、柔肠百结。

　　钟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送你回去。”

　　时候不早，店里人也渐渐散光了。

　　“他们呢。”

　　那两个人都有了醉态，还抱着酒瓶不撒手。

　　“没事。”

　　男人有很多话很多事压在心里，喝酒也是一种发泄。

　　钟烈招手：“小妹，晚上让小肆跟你哥挤一挤。”他递过去几张纸币。

　　“我晓得。”小妹接了钱，又递回去一张，“不用那么多，酒钱算我哥的。”

　　钟烈没拿。

　　马曼曼后知后觉掏挎包：“我给钱我给钱，说好我请客的。”

　　一晚上听人讲故事，对面又坐了一个影响她心情的人物，早把自己请客这事给忘了。

　　“走了。”钟烈跟没听见一样往外走。

　　小包里没几张钞票，马曼曼掏出手机：“我刷手机吧。”

　　“哼，”刘小妹冷笑，弹了弹手里的纸币，“烈哥付过钱啦，用不着你……装。”

　　她没想装的。马曼曼看向往外走的人，那人只剩半个背影，她无奈的笑：“好吧，其实他付我付也差不多。”

　　她追着钟烈小跑出门，留下小妹儿在身后气的跺脚。

　　钟烈在门口，没走远，点了一支烟。

　　“等我抽完。”

　　马曼曼走过来他跟她说。

　　“嗯。”

　　钟烈对着夜色默默的抽烟，眉头微蹙，眼神漠然的看向不知名的空间。

　　这个人她只不过见了几面，却像见过无数面一样，并且还想见下去。她很想问他，你经历了什么才这么落寞，又觉得什么也不必问，就这么看着他就好。

　　女孩儿的眼神太过炙热，钟烈转过脸，递过烟盒。

　　“来一支吗？”

　　一支烟被他抖在烟盒外面，露出一点尖。马曼曼想摆手，她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吗？

　　她伸手取过：“谢谢。”

　　钟烈举着烟盒，眼神慢慢柔和起来。

　　他也想到了。

　　尼古丁入喉，粗糙、刺激。

　　马曼曼又咳起来。

　　“还不会？”

　　“第二次。”

　　上次是第一次。

　　钟烈不知道想到什么，没说话。

　　马曼曼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说话。

　　两个人默默抽完这支烟。

　　“走吧。”

　　马曼曼跟着钟烈走到车前，这次控制不住，她笑起来。

　　钟烈扫她一眼，她很自觉的答：“那次我还以为你是坏人。”

　　没想到钟烈点头：“以为的没错，我是坏人。”

　　“……坏人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说自己是好人的不一定是，说自己是坏人的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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