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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
话毕，正在前方走着的卢道舒转过头来，他面上阴晴不定，目光巡视在阿衡和赤云身上。
阿衡被盯看他险些站不稳，真想撬开赤云的脑袋，看看他整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反观赤云立马噤了声，勉力挤出个笑脸，如浓秋盛开的菊.花般，只差满脸褶子了，错语道：“哎，到了。”他说着，一指前方的桌案。
阿衡看过去，上面放着用镇纸压着的一摞纸，卢道舒这才转过头去，径直走向书案。
赤云懊恼的轻打了一下嘴，瞪阿衡一眼，才快步凑过去。
卢道舒快速翻看后，交由赤云，阿衡凑近观了一眼。
阖府上下，除却不识字的，汉人外，统共有二十名鲜卑人，除却丫鬟等下人，还有九名主子。
筛选出相仿的只有三名，户部侍郎庚高义，三夫人高氏，还有五夫人梦氏。
赤云看着这三幅犯了难，这要如何断案？
正思肘着问阿衡接下来怎么做，却见阿衡从一堆废纸中，翻出一张鬼画符来，署名正是大夫人刘氏。
只这一举动，坐远处的刘氏惊得一下子站起，面上说不出是喜是忧，倒有些惊怕。
赤云探究的望过来，上面书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若不细看，难以分辨是何字，可那“昏”“痕”“晚”三个字的偏旁乚乀，纵难认出，但也如出一辙的相似。
赤云折起了手中的三幅，接过刘氏的临摹，拿捏起了架子，沉声问：“大夫人，昨夜亥时至辰时你在哪里？都做些什么？可有人证？”
这一通逼问，连珠带炮，不给人喘息的气势，颇有些官场酷吏的嘴脸，刘氏惨白着脸急声呵斥，“放肆”。
“哪个腌臜泼才教你说话的？来人啊，给我棒打出去？”刘氏不亏为内宅妇人，只慌乱一瞬就镇定如常，拿出常日里训斥下人的傲慢语调。
随着话落，身侧小厮举棒围拢赤云，就要开打，一道清幽的声音响起“慢着。”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发声的正是卢道舒，此时他渡步过去，面向户部侍郎庚高义，淡声道：“京兆衙门掌治京师重案，纠察徇私，非一日而为，庚大人为朝廷命官，应以马首是瞻，岂能被深闺妇人夺去廉明？”
此话一出，户部侍郎面色大变，当今圣上不遗余力惩治吏治，更委派“候官”杂乱于府寺宅邸间，以求百官疵失，今日之事，若被有心人利用，诬告到圣上哪里，岂非得了个藐视朝堂的罪名，他当即怒喝：“都给我退下。”
杂役小厮退回原处，赤云方才被吓破胆的气节复落回肚里，不免有些暗恼，说话便有些不太客气，“快点回答吧，大夫人。”
看着他狐假虎威的模样，阿衡有些暗笑看过去。
刘氏似是未想到庚高义会这般，盛世凌人的气势矮了半截，口气冷硬的答道“刘捕快，你怀疑我杀人？”
“再未查出凶犯之前，府上所有人都有嫌疑。”赤云从善如流的说着，分出一丝心神对阿衡说道“记下。”
“说罢。”
“夫人尽管开口，若你是被冤枉的，自有本官替你讨回公道。”庚高义起身紧握刘氏的手，瞥了卢道舒一眼，幽幽的说“若有谁凭空捏造，无中生有，那么本官定会追究到底。”
“对啊，姐姐放心，咱偌大的庚府还能任由旁人欺辱了去，真当府中无人了吗？”随后有道尖细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五夫人梦氏，她穿着明艳艳的姹紫千红，让人甫一望去，觉得扎眼得很，面上妆容如其人般夺目，是个年纪轻的妇人，腹部微微拱起，似是有三个月的身孕。
阿衡错愕，这几句恩威并施拿捏得当，遂不敢大意，翻开薄子，执笔记下。
那厢刘氏定了定神，缓声道“昨日文斌娶亲，直到亥时还有些余客，我便招待下人仔细伺候着，自己便会屋中休息了,直到辰时。”
“若你不信，大可问丫鬟柳香。”刘氏说着，瞥了眼身侧的柳香，柳香生的明眸皓齿，眉目间一股子书香气，说话时文文弱弱的，朝众人做个揖，才细声应答，“是。”
柳香想必是刘氏的贴身丫鬟，规矩端的齐整，“昨个夫人身子不适，早早回房歇下了，是奴婢伺候梳洗更衣的。”
“你和香兰什么关系？”话落，阿衡斜插了一句。
柳香面上有一瞬的慌乱，但极快的恢复镇定，哑着嗓子回道：“香兰与我情同姐妹，这次她不幸落水，我....”
“你撒谎。”话未说完，就被冷眼旁观的赤云厉声打断。
“你和香兰同时进府，同样都是一等丫鬟，而香兰却穿绫罗绸缎当做府中小姐娇养，而你却是从粗使丫鬟做到一等丫鬟，你岂能不妒忌？”
“说，是不是你因嫉成恨，将她推下水的？”
阿衡执笔的手一顿，望向柳香，柳香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我没有，我没有妒忌..”
“对官差说谎，可是要吃牢饭的。”赤云见她面上躲闪，又加上一句，“来人啊，把这婢子拖下去仗打二十。”
见三五衙役上前拽她，柳香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慌不择言的道：“我说..”
阿衡暗暗松了口气，这几句纯属讹诈，赤云挑选柳香下手，便是看中她眉间书卷气，方才临摹中柳香的字写的最好，寻常丫鬟会些文墨，对吏法一知半解，最好糊弄，也是最易撬开嘴的。
此时，又听柳香说：“奴婢昨夜闹肚子去茅房回来，想着大夫人夜间有喝茶的习惯，便进去填茶，见..大夫人未在屋中，奴婢正想着寻人，大夫人从外面回来了。”
“当时几时？”
“丑时”。
杵作验定的时辰恰好是下半夜，这下就对的上了，赤云高声喝问：“大夫人，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丑时，你去了哪里？”
这通逼问，刘氏面上惨白，似是预料不及，她双眼瞪的极大，看着地上缩着脖颈的柳香。
“我...我昨夜看到大夫人和香兰起了争执，在..湖边。”两厢对弈间，身侧又有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是五夫人身旁婢子，墨香。
“混账东西，休得胡说。”五夫人见状，怒斥一声，吓得墨香双膝着地，低声道：“奴婢可怜香兰姐姐，听香兰姐姐提起过，在府外有个相好的，等攒好了银子赎身，就出府成亲。”
这一下铁证如山，纵使刘氏巧舌如簧也再难辩驳，阿衡却是想的墨香，身为五夫人的丫鬟，这关键证词早不说晚不说，偏得到“恰时”，也是引人深究。
“大夫人说吧，为何要杀死待如亲子的香兰？”这时，赤云吊着嗓音问道。
显然众人注意力全被这句吸引，无人再探究五夫人的用意。
“我没..我没杀她。”刘氏面上带着慌乱，早先的镇定尽数化为恐惧，双手在胸前无意识的摆动，似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面上带着惊恐，“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那么喜欢她，怎么会杀她？”
“还不是因香兰为大公子堕过胎，被您知道了...”是时，墨香小声嘀咕一声。
“你胡说。”刘氏似是不能忍受，厉声喝断，接着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如同被扒了皮的画皮鬼，露出狰狞的血肉，神色癫狂。
刘氏朝众人怒吼：“不是我..不是我。”
阿衡和赤云对视一眼，若高门大户主子处罚奴婢致死，是常有的事，就算刘氏当真杀了香兰，也不该是这等反应，再观刘氏，却有点像.....疯魔了？
正这般想，刘氏忽得发足狂奔，“咚”的一声撞在石柱上，霎时，鲜血四溅，如同血瀑般急涌而出，竟是当场毙命。
“啊.....”瞬时，内院女眷齐声尖叫，五夫人煞白着脸站起，直捂着肚腹叫疼，被一棒子奴仆送回屋中。
她一走，内院空出大半，庚高义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只怔怔盯着，还是近旁的丫鬟出言提醒，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雪安。”便直.挺.挺的晕厥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卢道舒紧掐人中，庚高义才悠悠转醒，望着刘氏尸身，目露沉痛，缓声道：“卢大人，此案已结，不许再查，你们都走吧。”
一日夜先是丧子，后丧发妻，庚高义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真不知是为官已久，见惯兵不血刃的厮杀，练就的沉定，还是此两人在他心中，如同仆人，死了草草掩埋为上。
“庚大人，此案还有许多疑点。”阿衡执拗的想找出真.相，从前在家中，常听父亲长叹，为官者，一手是生者不幸的哀叹，一手是屈死的冤魂，作为执法者，容不得马虎半分。
追逐真.相，还死者清白为第一首要。
卢道舒闻声望过去，阿衡身上鎏金紫色捕快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如同春日初芽的翠竹，悸弱的仿佛一折就断，可说出的话异常镇定，如同冬日浪花激石，明明目中露出惧意，却并未退缩，而是激流勇进。
话毕，庚高义面上有丝恼怒，胸腹急.喘了几下，正欲出口驳回，便被疾行来的丫鬟唤住：“老爷，五夫人动了胎气，嘴里直喊着您。”
庚高义面色大变，再顾不得其他，朝卢道舒丢下一句，“你们且等着。”便步幅不稳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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