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七月天，闷热得很。好在小楼里一到晚间便有东风吹来，还算清凉。
　　明日是七夕，这几夜星河璀璨，夜空很是好看。
　　别院凉亭里，一酒壶，一玉杯，一人独饮。是陇西郡公。
　　渐渐习惯喜怒不显于色的他，大概是带了酒气，难得的面有愁容。

　　从前、南唐还在的时候，这一晚总很是热闹。众所周知生于七夕的六皇子从嘉深得帝王宠爱，每年生辰都要设宴大乐。又因着七夕夜宴乃传统【１】，他的寿宴便排在了初六晚。后来李璟身亡，他接了皇位，也接了许多麻烦。好在身旁还有知心人，也会在他生辰时为他上下操持，让他尽情尽兴。
　　而如今……

　　其实刚进宋宫那年，也还好。赵匡胤到底不愿苛待他。
　　那一年的七月初七，他本应同其他高官侯爵一般遵例酉时三刻进宫赴宴【２】，却没想到一大早便有内侍来接他，一路直到福宁宫偏殿【３】。
　　“请侯爷在偏殿歇着，也可到御花园赏玩，官家交待过，今日里御花园很是清净。侯爷不用拘着。”
　　那位内侍交待完便下去了。偌大的偏殿，只有他，和几个应侍宫人。
　　他不太懂，赵匡胤的意思。
　　御花园是不可去的。按内侍的意思，倒是嫔妃们“避嫌”了。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愿贸然。
　　于是只好在偏殿闲坐喝茶。不知是否有意安排，茶水正是他钟爱的庐山云雾。封侯以来他似乎从未在吃穿用度上委屈过。
　　午时将过，终于有人来请他。是王继恩：“侯爷万福。今日是侯爷生辰，小人恭祝侯爷寿比南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又道，“正殿里备了午膳，官家请您过去。”
　　他略作思索，实在猜不透赵匡胤的想法。只好点头起身：“劳烦都知带路。”
　　福宁宫正殿里摆了一桌颇丰盛的午膳，赵匡胤坐在主位上，似在思索，手上无意识地把玩腰间玉佩。
　　宫人通报了一声，赵匡胤抬头，正见李煜拱手低头站在殿外。“恭祝陛下圣躬万福。”无论什么场合，他从不以官家称呼赵匡胤。
　　赵匡胤对这一叫法不满意，却只略一点头，道：“进来陪朕用膳。”
　　他抬脚踏进殿门。照规矩他应坐在尾席，但整张桌子只有两副餐具，一在主位，一在次席。他犹豫着抬头看了赵匡胤一眼。
　　赵匡胤也看着他。视线触及时勾了一个轻笑：“怎么？这也不愿意？可真对得起朕给你定的封号。”
　　他不欲与赵匡胤有所冲突，只好请罪：“臣不敢。”
　　其实赵匡胤不喜欢他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子，于是微微蹙眉，声音也降了温度：“那就过来坐。”
　　意想不到的，那顿饭用得很舒服。
　　赵匡胤平时话不多，用膳时更谨遵“食不言”的古训。李煜自然也不会轻易开口。两人安安静静地用膳。
　　约莫一柱香时间，赵匡胤放下银箸，用丝帕轻按嘴角，便见李煜将刚夹起的桂花鸭放回碗里。勾了勾唇，开口：“朕命令你，吃完。”
　　……他只好再次夹起那块鲜嫩的胸脯肉。
　　陛下满意了。陛下心情不错。陛下吩咐宫人撤桌，领了侯爷到一旁喝茶。
　　还是庐山云雾。李煜抿了一口，回味刚才那顿颇具江南特色的午膳，心情有些复杂。
　　赵匡胤看他仍是一副恭谨模样，有意打破沉默：“从嘉爱吃那鸭？”
　　他点头：“那桂花鸭…做得很好。”那桂花鸭，是他自小爱吃的。
　　“听说中秋前后才是食鸭的好时节，你若觉得这道菜合胃口，说句喜欢，我就将厨子遣到你府上去。他是金陵人，除却桂花鸭，其他江南膳食也做得不错。”
　　“陛下……”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李煜抬头看着赵匡胤，“陛下不必如此。煜受之有愧。”
　　赵匡胤缓缓地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地看着李煜：“李从嘉……我知你心中有怨。但我自问自你入京以来不曾苛责刁难于你，你是怨是恨，不愿意与我说话不愿意受我差遣，直说就是。你知道我不会因此动怒。总这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李煜心中一颤，低下头避开那道带了怒意的灼热视线。忽而轻笑：“陛下既知臣心存怨恨，就不该总让臣面圣，惹陛下不痛快。”心存怨恨，怨的也只是自己罢。只是有些话，他不该解释。
　　江南男子声线温润，每每低声细语便让人耳根舒爽。可惜说出来的这话…实在让赵匡胤头痛。
　　但平时烈性如火的万岁爷今日格外有耐心，至此不曾将怒意发作出来。纵是被李煜堵得心烦，一开口也还是语调平静：“别人道违命侯如今真心臣服，无论何时总以陛下称我。我却如何不知，从嘉心里只把我当做灭国的皇帝，不再认赵元朗这个人了。连称呼上，都只公事公办，一点私下的交流也不愿有。”
　　李煜垂首：“君臣有别。臣不敢不懂规矩。”又一句云淡风轻的场面话。
　　赵匡胤揉揉眉心，冷笑：“君臣有别？呵……罢了。今日是你生辰，那厨子就当一份贺礼，晚间宴会之后、从嘉大约也不愿留宿宫中，来人，让那厨子收拾东西，今夜宴席散时随违命侯出宫。请侯爷去偏殿歇晌。”
　　言罢起身，走到李煜身前。李煜拱手低头，冰封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些疑惑。看样子没有谢恩的打算。
　　赵匡胤放缓语气：“御花园南边弄了个玉绣球林，如今花开得不错。午后太阳不这么毒了，从嘉陪我去走走。”
　　李煜右手拇指扣入手心——这是他困惑或思索时的小动作。赵匡胤似乎在等他回答，并不移步。
　　“臣遵旨。”
　　“你！”我是要你遵旨吗？让你开口说一句“好”就这么难？“哼。下去吧。”说完却自己先跨步离开。
　　李煜抬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自嘲般轻笑摇头。
　　宫人上前：“请侯爷去偏殿歇息。”

　　没想到自己会将那日的情形记得那么清楚。
　　其实也不是没想到。他实在清闲，整日里有很多时间用来回忆从前。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回忆里慢慢的多了许多有关那人的点滴。

　　那日去了偏殿卧房，他以为自己睡不着。在福宁宫，怎可能安稳歇晌？
　　房里熏着香，是赵匡胤身上的那种，沉香的沉静悠扬配上龙涎的霸道幽雅，让人一旦接触，便轻易难以忘怀。倒是很适合那个人。调香师傅大概很懂他吧？也许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使？或是宫内哪位蕙智兰心的嫔妃……
　　然后……放任思想自由扩散了一盏茶功夫之后，他睡着了。直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不免看了一眼房内的香炉——定是那里面放了安神的香料。
　　外面是个年轻的内侍守着。听见里间主子有了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
　　“请侯爷安。官家还在前头忙着，怕侯爷觉得闷，让小人带侯爷去小书房。或赏玩字画或翻阅典籍，务必不让侯爷觉得无趣。”
　　他想了想，问：“陛下…可有说何时去御花园？”戌时开始的宫宴，臣子是要提前到的。到时他总不好跟着赵匡胤一起现身。
　　内侍以为他惦念着出去玩，笑了下回答：“外面日头还毒着呢，侯爷先等等吧。今日是七夕，想来前头不会耽误官家太久，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该回来了。官家吩咐小人将侯爷伺候好，侯爷这会儿出门要是受了暑气，小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是……”他下意识想解释，又觉得多余，“罢了，去书房吧。”
　　说是小书房，其实也就是偏殿一间放字画典籍的屋子。赵匡胤偶尔在这边看看书练练字。
　　内侍推了门请他进去：“昨日官家就让人将库房里新收的几幅字画拿出来，侯爷正好赏玩。小人在外面候着，侯爷有事只管吩咐。”说着躬立一旁。
　　桌上果然放了几个卷轴，旁边还备着笔墨纸砚。他嘴角微扬，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好心情，又不禁蹙眉。拿起一个卷轴打开，竟是吴道子的山水画，有些惊喜，暂时忘却自己的矛盾心绪，认真欣赏起一幅幅难得的佳作……
　　赵匡胤进来时他站在窗边出神。窗外是福宁宫的外院，从这儿看去正对着一片不多大的桃林。是供赵匡胤赏花的，这个时节只有茂盛的叶子和稀疏青涩的桃果，绿油油的倒也好看。书桌上展开的一幅画，赵匡胤走近看了一眼，是荆浩画的桃源。似乎想起了什么，赵匡胤轻笑。
　　似有所感的，他回了神。一转身便见赵匡胤带着笑意看桌上那副画，他有些尴尬，想了想决定安静等着来人开口。
　　赵匡胤确实开了口：“荆浩画工虽好，这画中的桃源却不及某年某处绵延江边的桃林。从嘉以为如何？”
　　可说的这话……他不想接。
　　所谓某年某处，是显德元年，南唐宫外江边，赵元朗和李从嘉的初遇。如今物非人非，又何必旧事重提？“书画大家笔墨艳绝，却也比不得上天的鬼斧神工。”他更愿意选择遗忘。
　　“呵……从嘉聪慧伶俐，我知道了。”赵匡胤也不恼，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露了一把扇子，“过来看看。”
　　大概又是哪里来的古玩吧。他想着，往书桌边走。
　　赵匡胤已坐下，手还朝他伸着。他双手接过折扇，细细打开，待扇面展平，忽然觉得鼻头发酸。
　　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金陵折扇。紫檀做的折波式扇骨，大边镂雕桃花枝，扇头水滴状，以温润的和田玉点缀。扇面上的景致分明是金陵桃叶渡，画面鲜明舒朗，带着浓重的温润之气。落款是巨然。
　　小小一把折扇，却无处不透着江南的气息。他不知道赵匡胤是否有意惹他伤感，但他此刻确实十分惦念他的家园故国，那个不再被提起的地方……
　　赵匡胤看他捧着扇子不说话，神色上竟难得露了愁绪，也不知是该欢喜他终于不再时刻封锁内心，还是该恼怒他愁绪漫天。“下面人把扇子拿来时正好赵普也在，我给他看了一眼，他只说巨然大师还是更擅作竖画。我不懂这些，从嘉可也是觉得这扇面画得不好？”
　　他收敛心神，慢慢合起扇子欲交还赵匡胤，边答话：“大师笔下的金陵向来妙绝。”
　　赵匡胤想这大概是觉得不错了。看着眼前的扇子也没有接：“从嘉不再看看背面？”
　　于是他再度打开扇面。背面……四个大字——君子无双。落款处一行小字——开宝九年七月初七贺从嘉生辰，盖章是赵匡胤的私印。
　　他抬头看着赵匡胤，薄唇轻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涌了许多情绪，逼得眼眶微红。
　　“连谢恩都不会了吗？”言语似责问，语气上却带着笑。
　　扇子被再次合起。他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还回去。“臣……谢恩。”
　　还是这样让人心烦的不冷不热，但至少没有推拒。既然是他生辰，赵匡胤不介意多几分好性子。“听底下人说你惦记着去御花园，走吧。”
　　他楞了一下，想起之前内侍的误会。犹豫片刻低声解释了一下：“那位内臣听错了。我并不是急着去御花园。”
　　赵匡胤已起身，听他用“我”自称，心情好了不少，调笑道：“好，他听错了。是我急着去，从嘉陪我去走走吧。”

　　那把折扇被他收在卧房床上一处暗格，暗格的钥匙被他扔在库房的一个紫檀匣子里。算来已一年有余不曾看过那把扇子。可是似乎它的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楚。他还记得……题字的那面，“从嘉”二字是写得最佳的。
　　就好像他还记得，那天满目烂漫的绣球花，和花海之中那人的邀约……

　　申时已过，日头偏西。赵匡胤不用华盖【４】，只让王继恩带了几个贴身侍卫远远跟着。
　　他想起从前南唐，他去御花园也不喜欢内侍跟着。
　　一开始安安静静地走着。但赵匡胤不是纯赏花来的，很快打破沉默：“听说昨日里你府上设宴了？”
　　“也称不上设宴，请了三两好友一聚而已。”昨日周女英【５】按往年旧俗，想为他贺寿，他自觉不该过分庆贺，便只邀了赵廷美等几位相熟聚会。
　　“从嘉的三两好友……我以为我能算上一个。”
　　他一顿，答：“君臣有别，臣不敢。”
　　赵匡胤冷笑：“呵……是不敢、还是不愿，从嘉心里清楚。罢了，也是我贪不起你的寿宴。昨日换好私服准备出宫，石守信那厮便急哄哄地要面圣，军情紧急，等忙完了也确实晚了。”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该分轻重缓急。”
　　赵匡胤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停下脚步痴痴望着前方。罢了，今日是想讨他开心的。赵匡胤想着。“汴京不比金陵，这绣球花不好养，折腾了许久，今日看来却也值了。”
　　不远处，一整片绣球树林，开满了淡粉色【６】的玉绣球，繁茂却不显冗杂，煞是好看。他想起金陵城边的一处山林，那儿的玉绣球开得极好，未登基前他常去赏玩。
　　他收回目光转头深深地看了赵匡胤一眼，终究心软了：“你……不必如此的。”不必如此讨我欢心，我怨的恨的从来都不是你。
　　赵匡胤见他红着眼开口说“你”，突然觉得就是再弄几片花海也值得。“从嘉能知我心意，不再与我故作生分就好。”说罢又转身吩咐王继恩，“你们在此等着。”迈步走进花海中的蜿蜒小道。
　　他跟上，靠近花海时不知怎的就突然释怀。是不必故作姿态的，从来天意弄人，这许多的变故都已发生，那人从来都不曾苛待他，亦不曾苛待江南百姓，自己又何必总是划清界限呢？
　　于是他的话语里难得带了浅浅的笑意：“本就是生分，哪里有故作一说？”　前头走着的赵匡胤心下一喜，猛地回头看他。他自顾走着，双眸看着腰间的绣球花簇。
　　“今后我与从嘉多多走动，便不再生分了。”
　　他轻笑，没有答话。
　　走到花海中心，他停下，环视一圈，忽而看向赵匡胤：“这里竟都是粉色花？”
　　“嗯。我看那白的蓝的粉的掺在一起太杂乱。”言语间有些得意。
　　他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便善解圣意地接话：“这样大的一片树林要不掺杂其他颜色，想来很费功夫了。”
　　赵匡胤神色飞扬：“也没什么……”
　　“种花的师傅很了得，陛下该给他们赏赐。”他心情愈来愈好，竟抢着噎了赵匡胤一句。
　　赵匡胤意识到自己方才就如一个邀功的孩童，这花林确实是他吩咐下面弄的，但他一点儿没动手，如今却在这儿得意什么呢？好在调笑者是从嘉，他倒有些甘之如饴了：“是，回头该好好赏赐他们。”见眼前人嘴角弯弯眉目温润，不由提到：“若这片花海让从嘉心里高兴，对我不再一口一句陛下，那赏赐之事就更不可怠慢了。”
　　他心中一软，却不愿松口：“陛下与官家，都是称呼罢了。你又何必纠结？”
　　赵匡胤笑道：“陛下与官家我都不在乎，从嘉只记得在我面前，以你我相称就可。”
　　“君……”
　　“别说什么君臣有别！”见他又要拿这话来搪塞，赵匡胤索性讲话说死，“朝堂之上自然君臣有别，但私下里，只是李从嘉和赵元朗。偶尔也让我这个陛下放松一下、可好？”
　　他不开口，自顾赏花。
　　赵匡胤看他脸上神色轻松，猜他是默认了，也不再纠缠称呼问题。
　　俩人再度沉默着散步，气氛却由尴尬冷淡变得轻松自在。
　　沿着石道一路走，出口又通往入口。外面人还等着，见二人终于临近，王继恩匆匆走到入口处候着。
　　赵匡胤看看天色，大约是要准备晚宴了。“福宁宫外院那片桃林，从嘉也看到了。那下面埋了几坛桃花酿，待来年开春，我邀从嘉同饮。”
　　他也知时候不早，笑答：“来年事来年再说。王都知大概是等急了，快些走吧。”

　　“来年开春……呵……”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
　　小楼后面有一片桃林，也是那年七夕的贺礼。那天夜里他赴宴归来，因席间饮了酒，有点困乏，劲直去了卧房。隔天一早才看到那片桃林。
　　“是官家吩咐移栽过来的，说是为侯爷贺寿。官家写了一张字条，侯爷请看。”字条上，是赵匡胤的笔迹——“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７】。从嘉心中自该有一番非凡天地。”
　　下人在别院口等着，见他过来，上前请安：“大人，可要歇息了？”
　　他摇头：“去把那几坛桃花酿挖出来。”
　　下人一愣，见他已向桃林走去，只好遵命。
　　酒埋得不深，很快露了酒坛。他让下人离去，自己蹲身将它们取出。拿起一坛，将坛上泥土拍掉，将自己靠在桃树干上坐下，开坛。浓郁的酒香扑鼻而出。

　　那年十月廿六，王继恩带着人，捧了四坛桃花酿。“先帝曾留遗诏，将福宁宫桃林下埋的桃花酿赐予违命侯。”
　　他不知道赵匡胤是什么时候留的这样一个遗诏，就像他不知道、赵匡胤到底为何突然驾崩。但他知道，从此他的日子不会如从前那般好过了。
　　他命人接过酒坛，转身去了桃林，亲手将它们埋下。
　　第二年开春，桃花怒放。那段时间他常在桃林徘徊，却终究没有把树底下的桃花酿起出。

　　他任由思绪漫天，就着酒坛豪饮一口。忽而笑了。从低声轻笑，到仰天长笑。
　　“赵元朗……你的邀约，永远不可信。”
　　显德五年腊月，他出宫游玩，在梅林边，那人笑着拍他肩膀对他说：“洛阳禅虚寺的梅花比这儿好，以后带从嘉去看。”可自那日之后……他们再见时，已一个是帝王，一个是降臣。

　　他是被阳光叫醒的。
　　晨曦穿透桃林，洒在他身上。他睁眼，扫过脚边七横八竖的四个酒坛。揉了揉脸，起身。到书房，喊来丫鬟研磨。
　　须臾，一首《虞美人》跃然现于纸上。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顿了顿，继续写。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七贺从嘉生辰。
　　盖了自己的大印，勾勾唇，吩咐：“去库房。”
　　他把暗格里那把折扇取了出来。细看了一盏茶功夫，合起来悬在腰间。

　　陇西郡公府上的大管家听说主子要设寿宴时愣了好久。去年主子还说、不宜自恃身份招人非议，如今形式愈发不好了，怎的又不怕招人非议惹上面那位不快了？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要办的事儿，他照办就是。
　　于是不到戌时，郡公府已热闹非凡。
　　是那名金陵厨子主厨的吃食。宴上他一改往日的冷清淡漠，与宾客谈笑风生，纵情欢歌，也不忘大快朵颐肆意饮酒。
　　赵廷美来时他已半醉，并未发现来人脸上难解的神色，端着酒杯到赵廷美面前笑道：“你来迟了，要罚。”
　　赵廷美接过他的酒杯，却拿给了内侍，这才开口：“恭贺郡公【８】大寿。小弟奉官家之命，祝郡公福泽绵长，官家赐郡公美酒一壶，请郡公先饮一杯以示谢恩，也好让随我来的几位大官回去复命。”
　　席间霎时私语切切。徐铉暗暗握拳，却终究不动神色。
　　他盯着内侍手中的酒杯看了好久，忽而笑了：“劳烦大官替我谢过陛下。”遂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噬心的痛感让他撑不住卧倒。身子慢慢作弓形蜷缩，双目也慢慢地睁不开了。
　　他却看到许多人，许多物。
　　桃花酿和折扇，女英的啼哭，赵光义的侮辱，绣球花海，威风凛凛看着他俯首称臣的赵匡胤，他的登基大典，红色盖头下的娥皇，南唐宫中的七月初六，七夕夜空的璀璨星河……
　　最后，是那年江边，从桃林中走出来的赵匡胤。
　　“丰颊阔额重瞳子，想必眼前定是才情无双的郑王李从嘉了。在下赵元朗，有幸相遇，不知可有幸与郑王相识？”
　　桃花灼灼，江浪轻涌，他回首，撞进那双深邃眼眸……

　　注：
　　【１】：此处是私设。
　　【２】：此处是私设。
　　【３】：不太清楚宋朝宫殿的规格，我们就假设它也分正殿偏殿吧。下面的御花园也一样，就假设它存在。
　　【４】：宋朝……也是用华盖的吧？
　　【５】史书上没有记录小周后的名字，但大周后叫周娥皇，所以很多资料上都写着小周后叫周女英，此处随大流。
　　【６】：不知道宋朝管粉色叫什么颜色，就用了现代的叫法吧。
　　【７】：摘自李白的《山中问答》。
　　【８】：不知道怎么称呼“陇西郡公”，就自己编一个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