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崇明饮花雕

　　就餐完毕，楚江背起已经睡的浑浑噩噩的小夜子与段明崇一起和丁大人话了别。

　　临了，走到县衙大门口的时候，段明崇看了一眼楚江背上的小夜子，探低声音问道：
　　“楚总捕头，你也喝了不少酒，要不然，我替你背这丫头吧，省的你累……”

　　楚江哈哈一笑，拒绝了他的好意：
　　“——好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如果是你背这丫头回去，我今天晚上恐怕别想好好睡上一宿了，能红恐怕能在我耳朵边上叨叨一整夜了，唉，女人啊，就是这么麻烦……”

　　“嫂子应该不至于吧，我看她平时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哪有你说的这般凶恶？”

　　“诶，你是只看到表象，没看到里面。不瞒你说，我在我家中，地位最低。这两位姑奶奶我可是统统都惹不起了。至于小夜子，她姐姐平时虽然爱念叨她，可是心里把她看的比什么都贵重，最是宝贝珍爱她。今晚小夜子喝了这么多酒，我回去恐怕就难逃她的责罚了。要是再让她看见，居然是被你背回去，我晕晕乎乎的跟在一旁，恐怕这搓衣板我就要跪到天亮了……”

　　楚江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显得心有余悸的模样，仿佛之前被能红教训的模样浮上心头。

　　段明崇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能遵从他的意思，对他示礼摆手道：
　　“如此这般，我就不为难楚总捕头。只是这夜深路滑，我还是召唤铜板一声，让他为你二人打个灯笼，这黑灯瞎火的石板路，有个光亮，走起来倒也不发怵。”

　　楚江觉得此主意甚好，没有拒绝。只见段明崇从门房处唤了铜板出来，他刚刚小打了会儿瞌睡，此刻眼睛还是肿的。眼看的段明崇和楚江都在他明前站着，忙醒了醒神，呼道：
　　“两位大人，有何吩咐？”

　　段明崇态度优良，谦恭有礼的双手作揖：
　　“这天气已是深秋，晚上寒露日重，楚总捕头又要背着小夜子姑娘回家，这路上没个掌灯的，恐不太方便。铜板，今个儿就辛苦你了，我不顺路，只得劳烦你，打个夜路灯笼，护送他二位回家。”

　　铜板看段明崇如此恭敬，也吓了一大跳，他忙起身回礼道：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段大人也太客气了，伺候楚总捕头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儿。瞧您说的这么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等应该做的事儿。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把灯笼取来……”

　　铜板一路小跑，很快没了踪迹。

　　楚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头悟出一桩事。他将小夜子往上驮了驮，俯身对段明崇言道：
　　“段兄，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总捕头，有话可以明说……”

　　“这……咳，其实这话，我说不太合适，不过我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了，还是只能有劳段兄？”

　　段明崇看见楚江左右为难的脸色，心中似乎有了一些答案。他小声说道：
　　“……莫非，楚总捕头，怀疑我们这县衙里有内奸？”

　　“——诶，不然怎么说段兄你就是神机妙算呢。不错。县衙这帮兄弟都跟了我不少日子了，按理说，我本不该对他们有所猜疑。可是，旺喜死的那件事实在太过蹊跷。我左思右想，如果没有人在内部接应，他根本没这么容易被灭口……”

　　段明崇也点了点头，楚江的话，也正是他自己心中的疑惑。

　　“楚总捕头果然心细如尘，实不相瞒，我也有此困惑，旺喜死的不早不晚，时机可以说太过合适了。这般精巧的布局，如果有县衙里的人从中斡旋周转，实在是做不出来。”

　　“不错，段兄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你知道，这府内的兄弟都跟了我不少日子，他们有些话有些事，自然是不好对我言明的。但是你不一样，说到底，他们还是将你当外人，未能推心置腹。如此一来，你正好可以从旁观察，如果发现有可疑之处，立马告知与我。不知段兄可否答应？”

　　“楚总捕头太客气了，这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不需要如此拜托，我也自然做的妥妥当当。”

　　二人交谈到此处，正看见铜板点着一盏淡黄色灯笼“噔噔蹬”的一路小跑而来。

　　楚江忙将话头转换，随口扯了些天气冷暖的闲话。

　　铜板跑的气喘吁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着楚江谄媚笑道：
　　“楚总捕头，久等啦，您看灯笼来了，咱们是立时就走？”

　　楚江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后背：
　　“马上走，这丫头看着不胖，背久了也真是沉的慌。段兄，我也不和你说这些闲话了。眼下，我得赶紧回家了。”

　　段明崇心里明白，刚刚这些话，必须瞒着铜板。

　　他也忙笑呵呵的与楚江话别，待铜板与楚江一行走远了，才偏转过头，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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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红在家中坐的寝食难安，不知为何，心中总像悬了一根针似的，七上八下。

　　她本来在油灯下拾起了针线活，可是绣了没有几针，却又心烦意乱的难受。丢了手上的活计，她决定去院子里散散心。

　　如今已是深秋，枯叶掉落。能红坐在自家小院的石凳上，心中各种猜测。

　　耳畔突然传出一阵犀利的口哨声，能红慌忙站起身来。她脸上的惊慌之情已经掩饰不住了。

　　那口哨声又再度响起，与刚刚相比，明显有了区别，变的三短两长。

　　能红用心聆听，在心里仔细分辨着口哨的意思。末了，她将小手指含在嘴唇边，发出了一段细长的回应声。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片静寂。

　　能红向自家的柴房走去，这里平素堆了些杂物。门口一缕缕码好了堆砌的柴火，以备冬日烤火之用。

　　能红走到柴房门口，向左右四周张望了下，确定院内再没有其他人，围墙边也无人窥视之后，这才对着门轻叩了三下，顿了一顿，这才推门应声而入。

　　柴房内一片空寂，能红没有点灯，她将门虚掩上，将自己的身形向内转了转，恭敬的低下头，对屋子正中央行了个礼：
　　“不知总管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总管赎罪……”

　　那屋子正中，突然有个黑影动了一动。原来，能红并不是向空无一人之处行礼，在这房子正中，早就站了一个人。

　　他全身黑色行头，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样貌，也辨不出男女。

　　眼下，只有他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这般客套，就不必了。你放心，我已经打探过了，你家相公还在县衙待着呢，一时半刻回来不了。我有几句话，要赶来与你说，不然也不会冒这个险，非要潜入你家来找你……”

　　“总管请说，能红一定竭尽所能。莫非是主子那边传来了消息？”

　　“那倒没有，主子那边风平浪静，最近也没有收到那边的信儿。想必有别的差事要忙。我要与你交代的这件事，与我们的任务息息相关，万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能红愿闻其详。”

　　黑影在屋子中央走了好几圈，这才缓缓开口道：
　　“萧鸣笙死的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这桩事，就算我家楚江不在县衙做工，我也知道啊。全江洲县衙不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萧家大少爷跟花魁厮混惹出了风流债，脸都被人刮花了，二人双双丧命。街头巷尾，说什么的都有，都快成风流韵事大集合了。”

　　“嗯，我要说的就是这桩事。”

　　“喔，总管，这我可就不明白了，这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萧家可一向与我们没有功劳，不在我们的单子上。咱们没必要蹚这趟浑水吧。”

　　黑影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没有关系，只不过刚刚才收到风，这案子里面牵扯到了金山牌。”

　　听到“金山牌”三个字的瞬间，能红的眼睛陡然亮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和难以置信：“总管，您刚刚说什么，这案子，和金山牌有关？这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如果不是确认无疑，我又怎么会冒险现身来找你。要知道，咱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不是实在事出有因，我决计不敢麻烦你。”

　　能红咳咳笑道，脸上有些志得意满的松懈：
　　“总管言笑了，我哪里有这等本事。大家都是奉命为主子做事，虽然任务不同，可是互帮互助，还是有这个默契的。更何况，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涉及到了金山牌，那我这边，可也是责无旁贷了。”

　　黑影点了点头，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其他表情。

　　只听得他冷漠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和楚江感情甚好，他这人也从未怀疑过你。你有什么话，可以旁敲侧击的直接问他。这案子不必其他，你一定要牢牢攥在手中，不可有半分差池。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免得误事。”

　　能红将衣袖拂了拂，轻松说道：
　　“总管放心，我这边一旦有蛛丝马迹，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黑影对能红的表现十分满意，他正准备转身离开。

　　不料能红突然叫住了他，月光下，能红的脸上有些苦涩。

　　迟疑了片刻之后，她还是问了出来：
　　“主子他……最近有问到我吗？”

　　那黑影有些犹豫，还是转身对她言道：
　　“你的心意，主子都明白。不问就是信任。你不要另做他想，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对主子最好的报答。”

　　黑影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在屋内出现过一样。

　　能红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头突然万千思绪涌起，她想起了那个她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人。

　　有一滴眼泪缓缓从她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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