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制小妾

　　已是四月二十一，离大太太定下的给自己儿子平哥儿搬院子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这些日子，大太太处理中馈之余，有事没事，就喜欢溜达到自己给平哥儿定下的院子里头看看，一则瞧瞧底下的人把院子布置得怎么样了，二则看看可有哪处不很妥当的，让人改一改。

　　今儿个大太太又一次溜达到了平哥儿的院子里头，瞧了院子里头布置好了的小厨房后，心下不大满意。

　　一来呢，她没了夫君，现下在这偌大的裴家，唯一的寄托，就是平哥儿，纵然此番她让人给平哥儿搬了院子，她却是不愿意跟自己儿子生分的；二来呢，在这裴家，能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开伙的爷们，那都得是成了亲的，小叔子就不说了，他是特例……是以，即便日后平哥儿搬到了前院，他院子里的小厨房也不会开伙，只会烧水给平哥儿日常用，而平哥儿日常用餐，还是会到她的院子里头陪她一起用。

　　“我不过是忙了几日，挤不出时间过来瞧一瞧，你们就把个小厨房砌成了这样……烧水就得用大锅，是我裴家穷得买不起大锅了？你们给我的平哥儿弄这么一个小锅，想埋汰谁呢？”

　　以前二老爷、三老爷搬出院子，用的不都是这般大的锅？也不知今儿个大太太心里究竟是怎么不痛快了，好端端地发这一通脾气……

　　边上的一个婆子心下想着，佝偻着腰，只觉得自己就像那哑巴吃了黄莲似的，又苦又说不出口。

　　只能小心翼翼地赔着小心，“大太太教训的是，我这就叫人过来改。“

　　婆子认错态度还不错，大太太面色稍霁，“你们手脚须得快些，五月初三平哥儿就得搬进来了。“

　　婆子连忙应下了。

　　回到自己院子，躺在小榻上歇着后，大太太才问起先头差人给萧芸送去了人参的后续事宜，道：“那芸娘可是起了？我和二太太送去的人参，她怎么处理的？”

　　暖香在一旁轻轻地给大太太捶着腿儿，边道：“芸姑娘起来后，把老太太送去的燕窝，以及您和二太太送去的人参，全都送去了三老爷院子的小厨房处，让人隔三两天用一些给她做碗夜宵吃吃。”

　　听完暖香的话，大太太正合着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冷光一闪，“她倒是心大。”

　　暖香被大太太眸中的冷光吓得心儿一颤，动作微微滞了一下，却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给大太太捶着腿儿，默然不语。

　　*

　　二太太正坐在院子里头的紫藤花架下，吹着和煦的微风，舒舒服服地眯起双眼由着身后的静娘给她通发呢，忽地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向着她走来。

　　二太太微微睁开眼，瞧见来人是自己倚重的紫棠后，便道：“可探听到大太太在平哥儿院子里头为何发那么一通脾气？”

　　“说是大太太嫌底下人给大爷的小厨房里头的锅准备得偏小了，不大方便日常烧水用，这才发作了负责的婆子一通。”

　　二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没说话了。

　　在裴家，爷们满了七岁后，一律得搬到前院去住，待到大了些，娶了亲后，则可以前院自己一个院子，后院和妻子共一个院子。

　　她嫁进裴家没多久，大伯子就因病去世了，那大伯子生前居住的前院便也闲置了下来。

　　大伯子去世后，二老爷便接管了裴家偌大的家业，农田里头事情多，拿小麦来说，在小麦种子还未下到田里时，就需要精耕细整，增强土壤的蓄水保墒能力，还要垒筑田埂，建立麦田灌、排水相配套的设施，挖好“三沟”（墒沟、腰沟、地头沟），还要平整施肥，增强土壤肥力……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都需要一个人来安排，以前大伯子还在的时候，自然是大伯子在安排，二老爷从旁协助，后来大伯子不在了，这事儿，便落在了二老爷的肩上。

　　至于小叔子，以前大伯子还在世时，娘以小叔子书院里头课程繁重为由，不许小叔子插手家中庶务，只一心一意地读他那圣贤书即可；大伯子去世后，小叔子提出往后自己就读的书院放了假，归家后帮二老爷打理家中庶务一事，娘不知道是疼爱幺儿，舍不得拂了小叔子的意呢，还是想到了别的甚么，同意了小叔子的提议。

　　自此，家中庶务便由二老爷打理，小叔子协助。

　　两年前，在一个狂风暴雨肆虐的夏夜，二老爷的书房被倒下的梧桐树压塌了一隅，不方便在书房里头处理事情了，又，修缮书房时，底下的人来来去去，院子里头安静不下来，实在不是处理事情的地方，而大伯子的书房又闲置着，于是二老爷便向娘提出借大伯子的书房一用的要求。

　　娘应允了。

　　二老爷借用了大伯子的书房后，慢慢地，因为有时候处理事情处理的比较晚，就在大伯子的前院里头睡下了，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占下了大伯子的前院。

　　一直到现在，二老爷也没把大伯子的前院还回去……

　　娘看在眼里，甚么也没说。

　　小叔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没说甚么。

　　她那大嫂估计是心里憋着气，却又不敢说。

　　既然二老爷未曾搬出大伯子的前院，那么平哥儿今年年岁到了，该搬院子了，就无法再搬进他爹生前所住的前院最大的那个院子了，而属于二老爷的院子早已经修缮完毕，小叔子的院子小叔子在用，平哥儿若是要搬，要么，同她和二老爷说一声，搬入二老爷以前用过的院子里头，要么，就只能搬入前院剩下的空置多年，连基本的桌椅板凳都没有的院子里头。

　　也不知道她那大嫂是怎么想的，最终，给平哥儿选了一个空置多年，紧挨着小叔子所用的院子的空院子。

　　前院的所有院子，除了大伯子的那个院子格局要偏大一些外，其他院子的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小厨房自然也不例外……

　　可她大嫂却说平哥儿的小厨房里头的锅小了……

　　呵，锅哪里小了，灶只有那么大，锅再大，如何安放？

　　甚么发作婆子，分明是指桑骂槐呢！

　　静娘是二老爷租来的妾，平常除了服侍二老爷，就是到二太太身边伺候二太太，二太太不是个好脾性的，二老爷对她的乖巧柔顺又颇为爱怜，惹得二太太对她越发地没有个好眼色……

　　她日常伺候二太太时，稍有不顺，就遭二太太的打骂……此时忽地听见二太太冷哼一声，心下一惊，手就抖了一下，力道没掌控好，手中的梳子猛地扯下二太太的好几根头发。

　　静娘吓得心都停止跳动了，连忙跪了下来，道：“静娘不是有心的，求二太太恕罪！”

　　前些日子那天总是阴沉沉的，今儿个难得的好天气，二太太便准备洗个头，遂散了头发坐在院子里头让静娘给她通发，准备通完发就洗头发的，忽地被静娘用梳子扯断了几根头发，本就因紫棠的话正气着呢，头上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二太太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人点燃，“腾”地站了起来。

　　看见静娘美目含泪，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十分勾人的模样，二太太想起近来自己身子不爽，二老爷不仅半点不知道安慰她，还跑到小妾们那里玩得是昏天暗地，乐不思蜀，心里的火气越发的大，抬脚就踹了静娘的后腰一下，斥道：“好啊，连个小妾也敢骑在我头上撒野了，都以为我秀娘是好欺负的人不成？”

　　因二老爷颇像他爹，倜傥风流，虽无潘安般貌，家里却有邓通般的钱，爹又去世得早，老太太即便是想管教他，到底因了自己是内院女子的缘故，而多有不便，那管教儿子的手很多地方伸不过去；

　　二老爷上头的哥哥呢，又是个性子憨实的，管不住那滑不溜丢的二老爷；三老爷呢，是二老爷的弟弟，不能管哥哥……于是二老爷便敞着性子，游荡于花丛中，直如那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盟主[1]。

　　因二老爷这般不羁，老太太给二老爷选媳妇的时候，便选了性子泼辣的二太太，想着弱一些的媳妇怕是会被二老爷给压得死死的，还是选那强硬一些的好了。

　　可老太太却不知道，二太太不仅性子泼辣，心地儿，也狠辣。

　　那充满了力量的一脚踹到静娘身上，直把那静娘踹得如一片枯叶般往右倒在地上，腰儿仿佛断了似的疼得厉害，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静娘嘴唇嚅了嚅，声音都疼得变了音，“静娘再也不敢了，求二太太恕罪！”

　　边上站着的紫棠瞧见二太太披头散发，双眼眼底气得微微泛红的模样，心也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丁点不注意，引得二太太的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这也不是没有的，二太太性情暴躁，遇事不如意了，又或者心里受气了……都会发作到在她身边伺候着的人身上，哪管你是她身边的心腹不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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