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大部分人的大部分事,你都无权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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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王老板,小李…… ┃ 配角:我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大部分人的大部分事你都无权质疑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94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0 文章积分:254,71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随笔
  • 作品视角:
  • 所属系列: 杂记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997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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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旅社之他们生活的世界

作者:韩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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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头旅社之他们生活的世界


      桥头旅社之他们生活的世界
      桥头,顾名思义指的就是桥的一头,不管是桥的这头还是那头都被我们称为桥头。
      这座从我爷爷小时候起就存在的桥横跨在我们小城的护城河——玉带河上,桥的这头是寸土寸金的城区,桥的那头是正在变得寸土寸金的郊区。
      古往今来,凡是这样的边界都极易形成集市,桥头当然也不能例外,再加上这座桥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固稳当,更是为桥头的发展添砖加瓦。
      渐渐地,桥头便由一个接口发展成了一个十字路口,并以人流量大在小城著称。在我家到桥头开店之前,我对桥头全部的印象便是天天有商场,五一有龙虾,十一有螃蟹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哦,桥头还有一个以升学率著称的我曾经奋力拼搏却最终没能去了的中学。
      在我读初一的时候,我爸兴致勃勃地去外地学了一个月的师然后小规模地下海了,他在桥头开起了一家啤酒烤鸭店。从那以后,我那原本从不下厨房的老爸就华丽变身为烤鸭小达人韩师傅,半路下海的韩师傅显然是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于是我家的店已经快有十周岁了。
      十年不短,哪怕是我很少到店里去,这么长的时间也足以让我去了解桥头的全景,尤其是我家周边的情景。我家店的隔壁分别是一家烟酒批发超市和一家旅社。
      烟酒批发超市在我家的右边,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孩子已经出国读书。他们家是那种店里有着统一服饰的员工,家里有别墅豪车,吃饭去高档饭店,旅行去欧洲美国的配置。我从我爸妈那儿遗传过来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对于右隔壁的“高端配置”我很看得开,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无非是旅游去近点的地方住不上别墅出不起国而已,更何况我宅我喜欢住小高层我英语还差。
      富人,或者说不穷的人的生活,大抵是相似的,但是穷人却各有各的穷法,比如住在我家左隔壁的旅社里的人。
      王老板
      旅社有一个言简意赅的名字,桥头旅社。名字的随意注定了它也不会有一个精致的招牌,桥头旅社甚至没有招牌,它有的只是一个挂在门前电线杆上的,木质的,风一吹就会和电线杆碰撞发出“哗哗哗”声的指示牌。木质的指示牌看上去斑驳不堪,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怀疑它到底有没有干净过。
      桥头旅社开在一家年代老旧的三层楼房里,它除了没有一块光鲜亮丽的招牌外,也没有明亮宽敞的大厅,没有挡风遮灰的玻璃门,甚至没有空调,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斑驳泛黄的墙壁还有积了半寸厚灰的卷帘门就构成了它的门面。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从任何方面都不会引人入住的旅社。整个旅社,唯一让我觉得稍微舒服一点的就是那块木质招牌上的“桥头旅社”那四个毛笔字,苍劲有力,颇有些看头。
      不过,虽然旅社的硬件设施跟不上,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
      首先,桥头旅社和世间所有宾馆酒店一样都有一个老板,王老板便是这桥头旅社的老板。
      王老板是一个地道的北方汉子,他不止身材高大,肚子也一样威武,不管近看远看都像在肚子上扣了一口锅。尽管来到我们这个南方小城已经快三十年了,但王老板依旧保持着他们北方人的饮食习惯。我的奶奶不能理解为什么王老板能一天三顿都吃馒头,同样,王老板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南方人能忍受一天三顿米饭,王老板说他们家一袋大米能吃一整年,还有得多。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的不适应,为什么王老板还是搬过来了呢?一万个搬家人就会有一万个要搬家理由,王老板的理由比较新颖,他是因为要生儿子。
      王老板年轻的时候在部队当过兵,在他们那个年代当兵回来国家是会给分配工作的,王老板从部队退伍后就在家乡的某个机关里当了一个小干部。后来,跟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王老板结婚了,再后来,王老板有了孩子。本来也是衣食无忧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但是王老板并不满足,因为有了两个闺女的他还想要一个儿子,而且是一定还要要一个儿子。
      那时正是计划生育抓得很严的时期,身为国家公务员的且已经达到超生上限的王老板再生就要失去工作了。权衡再三后,王老板还是决定要儿子,他放弃公职带着老婆和两个女儿背井离乡当起了超生游击队。
      离开家乡的第一年,王老板迎来的依旧是弄瓦之喜,但是王老板并没有放弃,皇天不负有心人,辗转来到我们这儿时王老板终于如愿以偿。也许是心存感激也许是懒得再折腾,王老板生完儿子之后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诚然,作为一家旅社的老板,王老板并不穷,从他一出手就能全款给他儿子在繁华地段买下一套房子就能看出来,但是王老板的节俭却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我家在桥头开了将近十年的店,我从来没见王老板穿过一件新衣服。在我的印象中,冬天的王老板永远穿着一件三十多年前从部队带回来的军大衣,夏天则一直是洗得透了的背心和一条淘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短裤外加一双布拖鞋。这是在衣着上,对于三餐王老板就更是没有要求了,两个馒头就能解决,有时候生意不好,一个馒头也行。总而言之,王老板作为一个有钱人,他对于生活水平要求之低超乎了我的想象。但是和小气有着本质区别的是,王老板的节俭只是对于自己,街坊邻里之间的人情礼节王老板一样都不少,对于家人,就更是只要他有了。
      坦白说,作为一个大俗人,因为桥头旅社给我的直观感觉并不美好,所以我也就先入为主地一直对王老板存在偏见,再加上王老板在衣着上的不修边幅更是降低了我对他的印象分。直到我知道“桥头旅社”这四个毛笔字是出自他之手之后,我心目中那个早已生成的王老板形象开始出现裂缝。
      王老板彻底刷新我对他的认识是在他和我聊完我的专业之后。聊天之前,我其实并不愿意和他说那么多,因为我觉得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懂,但是聊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王老板的学识和见解让我大开眼界,我惭愧地发现自己是真的“猪眼不识慧”了。对于这样的自己,我只想感叹,啧啧啧,人性的弱点。
      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来,王老板是一个非常崇尚教育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教育上他并没有重男轻女,他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读了书上了大学。如今,王老板的孩子们都毕了业,三个女儿现在也全都当了老师,有了稳定正式的工作,唯独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儿子却一直是单位的编外人员,这让王老板很是着急。王老板着急的办法就是每年都给儿子报名公务员考试,至今他已经报了四回名了。
      很多年前我曾见过王老板的儿子,当年我爸把家里的旧电脑转卖给王老板,就是王老板的儿子来我家拿的电脑。在我的记忆力里,王老板的儿子和王老板很像,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而且在我和他交接电脑的时候,我还发现他是一个家教很好的人。后来我一直在外面读书,王老板的儿子也很少去店里,所以十年的时间里我也就那时见过他一回,他在我心中还是那个有礼貌的胖男孩的形象。不过据我妈说,自从王老板给他报名公务员考试以来,原本胖乎乎的他就开始急剧消瘦了,现在苗条得不得了。听完我妈的描述后,我感觉长了知识,原来国考还有减肥的功效。听说今年的他又毫不意外地被王老板报名了,希望他能考上。
      再说回王老板,王老板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但他又不似大家印象中的北方大汉那么粗犷,他说话总是轻言细语的脸上也总是笑眯眯的神情,这些特点和他那高大的身材配在一起相当具有违和感。王老板的脾气非常好,用我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忍性大。有一回,有一个和我一样“不识慧”的人误会王老板偷了他们家的东西,上来什么话都不说就给了王老板一巴掌,还恶狠狠地拽着王老板的衣领不放,可就是这样王老板都没有还手而是待对方松手后慢条斯理地报了警让警察解决。
      我自认为算是个脾气好的人,但是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如果我是王老板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当时也肯定会还手。我跟我爸说了我的想法以及我对王老板“不作为”的不理解……这简直是赤裸裸地侮辱啊,他怎么能忍得了呢!当时正在烤鸭的韩师傅头也没回地说,你又不是没见过王老板的肚子,你没听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吗?瞬间,王老板的大肚子就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本来义愤填膺的我绷不住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原来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能这么解释啊。
      王老板在追忆往事的时候说过,三十多年前他们一家刚到这儿的时候过得特别辛苦,睡过公园卖过苦力还卖过血,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年轻的时候拿命换来的,他还说在咱们这儿不管是□□还是白道上的人物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就算依旧还在象牙塔里的我也知道王老板上面肯定是有人的,不然有谁敢公然开有那种服务的旅馆呢。没错,我说那种服务,的确是大家所想的那种。
      可是,就算王老板的旅社几乎没有被查过,就算我曾在夏天时见过王老板背上的刀疤,我也很难去想象现在成天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的王老板年轻时混江湖的样子。但转念想到电视剧电影里那些江湖大佬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后的做派,我又觉得王老板的心态做法似乎是有迹可循的。
      老方
      有人说,在服务行业,服务员就是一家店的第二门面。这句话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流传较广的说法显然不适用于桥头旅社,但仔细想想却又发现是我自己的思想狭隘了,这句话同样适合于桥头旅社,只不过是消极的那面。
      桥头旅社的服务员是老方,老方做服务员的同时也是旅馆里的长住客,他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家,他甚至连年都在旅馆里过。没有人知道老方的全名是什么,不喊他老方的人都叫他方孬子。
      老方大概四十多岁,驼背还特别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那种病态的瘦,才四十多的人,脸上就布满了沟壑状的皱纹。老方的衣服和脸也总是脏兮兮的,反正我是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它们干净的样子。
      老方除了是桥头旅社的服务员外还是个小偷,也是我唯一认识的小偷,或者说是我唯一知道他是小偷的小偷。其实我一直认为老方应该被称为“大偷”,就算不是“大偷”也能算上个“中偷”,这倒不是指他偷的人家有多么显赫偷的东西有多么贵重更不是指劫富济贫之类的偷窃动机,我说的是他的“敬业程度”。一年365天他全年无休几乎天天都在“工作”,以至于“服务员”几乎沦为他的副业。
      每天下午两点多,老方就会背着一个麻布袋出门,风雨无阻,准得就跟闹钟一样。老方心情不错的时候经过我家时还会冲我爸妈挥挥手打个招呼笑一笑。可即使是邻居,即使我妈会把我爸的旧衣服接济给老方,即使他在路上碰到我爸妈会喊一声“老板老板娘”,但是老方对我家下起手来却是从来都不手软的。经常,我们家冷不丁就少了几个苹果一袋香蕉,稍不留神还会少一只烤鸭。有一回盛夏,我带了个西瓜去店里,一转身的功夫西瓜就消失了,西瓜消失的速度快到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带西瓜来。直到老方还沾着瓜籽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隔壁住着个“中偷”呢。
      老方的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曾经让我妈愤愤不平,她气呼呼地跟我说以后咱家的衣服扔了也不给他了,直到后来得知老方连好心接他回家过年的侄儿都偷后方才叹气从情感上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我爸的旧衣服依旧经常接济给他,不留神的时候我们家也依旧会缺个苹果少个梨。
      作为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小偷,老方偷起东西来是不挑的,只要是能偷到手的他通通来者不拒,比如冬天里人家晾晒在外边的香肠、咸鱼,比如人家在厨房里炖的鸡汤,比如……狗。盗亦有道,这四个字之于老方不过是浮云。
      点点是我二姨家的小狗,此狗狗的纪律性颇强,超级听话,几乎是可以做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因为这般乖巧的缘故,点点还获得了一个人,不,一条狗在单独外边活动的权利。每天点点在外边疯的时候一般就顺便把自己给遛了,二姨一家除了给它吃饭洗澡外什么心都不用操,这样能卖萌耍宝还让人省心的点点是二姨一家人的心头肉。
      那天,点点照例自己出门了。没过一会儿二姨家的邻居急急忙忙地来到二姨家,热心肠的邻居告诉她点点被一个人抓进麻袋里带走了。正在看报的二姨夫一听,“啪”地放下报纸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追了出去。因为热心群众的帮忙,点点在被带离小区前获救。
      偷点点的就是老方。二姨夫性子急,他把点点放在二姨怀里上前就要揍老方,热心群众们觉得把事情闹大不好集体拉住了冲动的二姨夫。二姨夫瞪着眼睛握着拳头警告老方说,下次再打点点的注意,就真对他不客气了。老方佝偻着背笑嘻嘻地不住点头说,是是是。
      老方总是笑嘻嘻的,甚至连挨打时都这样。我不明白老方为何能笑得出来,但是王老板说,他不笑又能怎样呢?他可以不偷啊。这是我脑海里不假思索冒出来的答案,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说出口。
      老方毕竟只是一个比较“勤奋”的小偷,并不是楚香帅燕子李三之辈,老方经常被抓进去。老方进派出所的次数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出来了又被抓进去再出来再进去,如此循环。再后来,派出所只要是接到举报老方的电话都懒得出警了,直接派个人过来让老方把偷的东西还给人家就算完事。
      老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的典型,他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没有未来的样子,所以对于老方而言,案底前科之类的东西远没有偷一部手机来得实在,所以他根本不在乎。
      我就曾见过警察带着一个丢了钱包并且举报了老方的人来找老方。见到警察的老方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仔细地询问失主钱包的颜色款式和里面的东西。了解清楚后,老方沉吟片刻,然后就从楼上房间里找出一个钱包还给人家。钱包里面的钱自然是没了证件也全都扔了,让他赔钱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老方没有钱。按他的话来说,要钱没有要命半条。老方能做的最多就是告诉失主他的证件被扔在哪个垃圾桶里。
      虽然在偷东西方面老方向来六亲不认,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个人老方是不偷的,那就是一直被他称之为“我家老板”的王老板。老方对王老板可以用忠心耿耿这样的词来形容,每天天还没亮就帮王老板开门开张,晚上王老板回家了关门的看门的也是他,只要是他能帮王老板做的他通通自觉揽下,完全达到了把工作地点当成自己的家把老板的事当成是自己的事的超水准员工规格。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老方可以算是一个好员工。
      只是,虽然老方不偷王老板并不代表别的小偷也会放过王老板,有一次王老板的手机被偷了,等到发现时小偷早已骑着摩托车跑得没影儿了。惜财的王老板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各种难受各种后悔各种怒骂各种痛心疾首,但是老方的反应却着实超出了我的想象。老方比丢了手机的王老板还生气,坐在自家店里的我都能感受到一墙之外他上蹿下跳的动作和激昂的咒骂声,“还不得了了,居然敢偷到我老方的头上来了,大水冲到龙王庙了……”
      我在隔壁默默分析了好久才完全理解了老方如此生气的原因。首先,王老板是连他都不偷的他的老板,偷他老板摆明了是在偷他嘛,其次在我们这个小城里老方是最有知名度的小偷,居然敢“方门做贼”这简直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可是我又想到,老方觉得自己被偷了这么生气,可他有没有想过那些年被他偷过的人呢……
      后来,没过几天,让我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王老板的手机居然又重新回到了王老板的手上。我们这个小城虽然不大,但是也绝对没有小到让你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连照面都没打的小偷的地步,而且老方还顺利地拿回了手机。失而复得的王老板笑眯眯地说,不得不说,这老方还真有两下子啊。得到老板夸奖的老方也神气活现地笑着,细细的眼睛藏在满脸的皱纹之后。
      别看老方整天都是邋里邋遢对生活没有要求的模样,实则他对伙食的要求非常高,这一点和他的老板完全不同。老方的早饭必须要有一碗红豆稀饭、一笼热得烫嘴的灌汤包,还要再配上一碟咸菜一碟醋,午饭则一定要有酒,冬天是白酒夏天是啤酒,啤酒只要雪花的,晚饭只有一个要求,有肉多油。我想,这估计是老方对生活唯一的追求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老方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去偷了,毕竟王老板对他并不苛刻,但也许是人家说的,老方是偷上瘾了,跟吸毒一样,不偷不行。曾经沉迷于看小说的我深深地明白,凡事只要跟“瘾”扯上关系就很难控制了,更何况老方也没有帮他一起控制的人。我似乎能理解老方对王老板的忠心,也许老方只有从王老板那里才能感受一点点的关心。
      我曾经见过一次老方望着夕阳时的表情,没有平时装疯卖傻的傻笑,眼睛也不似平时的浑浊,他微皱着眉盯着快沉下去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他让我想要去相信,老方也曾有过拥有灵魂的时候。
      小姐们
      王老板开这么一家每晚只要五元住宿费的旅社肯定是养不活一家人的,所以这个旅社必然有着它的特别之处。桥头旅社的特别就是我在之前提到的,旅社里还提供特殊服务。于是,这家旅社的长住客除了老方之外还有许多的小姐,桥头旅社的另一个身份是风月场所。
      王老板作为旅社老板相当于房东的角色,王老板给她们提供住的以及“工作”的地方,她们每笔“生意”给王老板一部分提成,至于具体提成多少没有人告诉我。双方没有雇佣关系,合则来不合则散。
      其实如果按年龄来说的话,桥头旅社里的小姐们是应该被称为大姐的,她们大多都不年轻,也丝毫没有给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感觉。总之,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她们在从事特殊行业,而劣质的化妆品、差劲的化妆技术以及媚俗的穿着打扮又在外表上把她们和一般的中年女性们区分开来。
      几年前,我曾问过我爸妈为什么王老板家会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有些阿姨总住旅馆,为什么她们不回家?我爸妈被我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他们显然没有把这个列入对我的教育之中,但幸好他们的临场反应能力不错。他们很好的掩饰了尴尬的表情,哗啦哗啦地跟我说了一大堆。我已经忘了他们当年是怎么糊弄我的了,但是当时的我对于他们告诉我的原因深信不疑。
      坦白说,那个时候的我不能矫情地说什么都不懂,毕竟都初中了。我之所以完全相信我爸妈告诉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是因为我看到的这一切和我心目中的风月场所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我的认知里,这类场所根本不会就这么赤裸裸的出现在闹市更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就算有,那也该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后来,随着年龄慢慢增长我的思想也渐渐成熟,我终于在一个瞬间明白了桥头旅社的另一个身份,也恍然大悟为什么爸妈总是用各种理由阻止我到店里去。直到这两年他们觉得我的心智成熟了,才偶尔让我去店里帮帮忙。
      我不太记得我是在哪一个瞬间反应过来的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被震撼到的心情,这种震惊不是什么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之类的主旋律情感,而是……怎么说呢,这件事让我的世界观得到刷新让我意识到其实我并不了解我身边的世界也让我重新审视我生活的地方。
      这次颠覆性的认识让我明白,原来,那些风月场所并不都是书上银幕上那种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样子,甚至都不是灯红酒绿的,它只是一间看起来灰扑扑的只有昏黄灯泡的老旧旅社;小姐们也不都是美艳绝代、才气过人的柳如是、苏小小,她们是一群身材臃肿为养家糊口而出卖自己的中年女人;客人们也不都是怀才不遇的文人墨客,他们是退休了好几年甚至是好几十年的爷爷级人物;还有老板,这些地方的老板也不都是身材肥硕凶神恶煞的“妈妈”,他是读过书当过兵的王老板。
      不得不说,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接受桥头旅社的第二个身份,因为不像,实在太不像了。
      自从我知道了旅馆的“内幕”之后,再看到那些阿姨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说不上看不起但至少不会再在她们来我家买鸭脖子时主动和她们聊天了。偶尔跟她们交流时也谨慎了许多,因为怕说错话。我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方式,公事公办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样子,我也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是我克服不了,我甚至想念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王老板说做她们这行的人一般都会找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因为怕熟人看见。比如在桥头旅社里“工作”的那些阿姨们就是从外地来的,说着一口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一开始她们来我家买鸭脖时,我得通过她们的比划才能弄清楚她们的意思。后来,时间长了,我居然也能懂她们的话了,可是这个“后来”也是我知道她们的工作之后。生活就是这样,我听懂了“方言普通话 ”却没了用武之地。
      隔壁的阿姨们很节约,虽然因为“工作需要”她们会买几套新衣服但都是些非常便宜的地摊货。为了省钱,她们也都是自己做饭,想改善伙食了就来我家买几根鸭脖,偶尔看见她们从菜市场拎很小的一块肉回来。王老板告诉我,她们中的许多人家庭条件非常困难,几乎一个人得养一大家子,每月一到月底她们就会托他帮忙把钱寄回家。
      有一回隔壁的一个阿姨期期艾艾地来我到家想请我妈帮个忙。原来是到了该往家寄钱的时候了,可那段时间王老板因为有事好几天都没来店里,她自己又不识字没法汇款,想让我妈帮她汇下款。我妈因为实在走不开所以不情不愿地派了我去。
      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邮局之后,那个阿姨给了我一把皱巴巴的有零有整的钱。我把它交给柜台人清点一共是两千零五十。在填写汇款的地址时,我发现平时多学点东西果然是不会错的,我听懂了那个阿姨用“方言普通话”说出的地址,是一个离我们这儿很远的乡村。很快,汇款手续就办好了。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填汇款单时的问题,她的家人知不知道她汇回去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呢,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呢,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小李也是在桥头旅社里工作的一位,但是她和她们不一样,如果说那些阿姨给我的感觉是晦暗,那小李让我感觉到了清新。我知道,把这么一个词放在一个“小姐”身上,好像有些不恰当,可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从称呼也可以看出小李和那些阿姨的不同,小李非常的年轻。她有漂亮的脸蛋和高挑的身材,和大多数同龄女孩儿一样她也喜欢各类的高跟鞋时装包包也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小李虽然是小姐,却没有风尘气,这也是她和那些阿姨们最大的区别。总之,小李是我在桥头旅社见过的最像小姐的小姐同时也是最不像小姐的小姐。
      小李不住在王老板这儿,她只是不定期地过来一趟,她自己在外边租了房子。她说桥头旅社的环境太差了,她宁可花更多的钱在外面住。每次来桥头旅社,小李都是骑着崭新铮亮的雅迪电动车,这辆已经跟随小李两年的电动车被她保管得还像新的一样。小李说,只有骑在车上的时候,她才觉得生活还是件很美好的一件事,哪怕冬天时会冻得要命她也不在意。我问她为什么。小李笑了笑解释说,因为电动车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东西,它能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在那个行业,长得好看的人肯定会比别的人更受欢迎,所以即使小李来旅社的次数不多,小李的“人气”也摆在那。每次只要小李来,桥头旅社里的生意就会比平常好,但这好生意与其他人无关,并且其他人的生意还会惨淡很多。
      古话说同行相轻,尤其是竞争力强的同行往往会遭受更多的闲言碎语和冷嘲热讽。我就不止一次地听到过桥头旅社里的其他小姐对小李进行各种编排,她们咬牙切齿她们深恶痛绝她们恨之入骨,她们的言辞里全是对她的愤恨和不屑,还有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来的嫉妒。小李也知道桥头旅社里的人不喜欢她,但她不在乎,她不屑于和她们争辩更不屑于和她们搞好关系。
      我的直觉告诉我小李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否则无论如何我也想不通她这么年轻漂亮又不愿意彻底堕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
      我的直觉没有错,小李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一个丧心病狂的男朋友。
      五年前,从农村来到大城市打工的小李认识她的男朋友小孙。可没想到这个小孙还真是个孙子,自己赌博输了钱还不起债就卖起了女朋友,小李自然是不愿意。可是,孙子没有钱孙子的父母也没有钱,那些债主从此就缠上了小李。小李不答应,他们就去找她的父母,然后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不是欺负人嘛,那孙子人呢?小李的表情淡淡的,死了,人在做天在看,他该死。我一下子愣住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小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给你愁得,我骗你的啦。哈哈,是吗?不是真的就好。我不自在地应和着,心理却很复杂,因为我分明看到了小李哈哈大笑时眼角溢出来的泪珠。
      至于我为什么会和小李认识,则完全是因为一个误会。我是个脸盲,并且还是热情洋溢的那种,一般的脸盲同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走在街上时都会低调行事,但我不。每每在路上碰到似曾相识的人时,我总都会不受控制地上前打招呼。(这是个我改了好久都没能改掉的恶习)小李就是被我认错的那一个。那回,我们聊了半路,直到走到桥头我去店里她去王老板家,我才知道我……认……错……人……了!
      那天傍晚,小李离开桥头旅社的时候还来我家买了一只烤鸭。因为烤鸭需要切片,所以小李就站在橱窗边等。我在店里帮我妈收钱,当我把找零的钱递给她时,她非常非常热情地冲我微笑,当时我没有看她但即使用余光我也感受到了她眼中的谦卑和友好。本来有些尴尬的我突然就释怀了,我也抬起头冲她笑了笑,然后我清楚地感觉到她眼神的温度又高了很多。那次是我们的第一次交流,后来她路过我家看见我时都会冲我微笑,一如既往地友好的眼神。
      很久之后的一天,小李向我道歉,她说其实她认识我知道我是隔壁烤鸭店老板的女儿而且她也知道我是认错人了,但是因为很久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话聊过天,所以她并没有说穿。小李的道歉让我手足无措,我从来都不具备急中生智的本领,我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李是在去年暑假。那天我正靠在椅子上玩手机,小李突然出现在了我家店里,还主动跟我爸妈打了招呼。我诧异极了,因为平时小李跟我说话时都会选择我爸妈不在的时候。不让我爸妈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情,这件事也一度让我觉得愧对于她,没想到今天……
      我爸妈十分识相地出门买菜去了,于是店里就只剩下我跟她,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她,呃,有什么事吗?
      那天的小李穿着白色到膝的雪纺裙裸色的高跟凉鞋,亭亭玉立的像朵荷花。
      小李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我,来,给你看张照片。我疑惑地接过手机,是一张小宝宝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宝宝穿着花裙子正眯着眼睛笑,宝宝的脸蛋圆圆的嘴巴小小的,肉肉的小手还攥着小拳头,可爱极了。
      瞬间,我就忘了刚刚的尴尬,我一边盯着手机一边问,这是你孩子吗?
      她说,是啊是啊,可爱吗?
      自小我就对粉嫩的小婴儿没有抵抗力,看到这么萌的小宝宝自然是狂点头,可爱好可爱,什么时候生的啊?多大了啊?
      话音刚落,我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也察觉到了小李瞬间低落的情绪,我后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盯着手机屏幕甚至都不敢抬头了。沉默一会儿之后,小李笑了一下,午后空旷的店里只有小李窘迫的笑声,宝宝是人家扔掉的我给抱回来了,我哪还能要孩子啊。
      小李是狼狈的,我却觉得我比她还要狼狈,正犹豫着要怎样道歉的时候。小李又说话了,不过我会把她当成亲生的孩子看待的,我会让她念书,向你一样。我“呵呵”笑了两声,跳过这个我不擅长的话题,问她宝宝叫什么名字。小李说,叫希望,我希望她以后能过上有希望的生活,不能像我一样。
      小李离开前还郑重地跟我说了声“谢谢”,我不明所以但又怕再次说错话,只能按照礼节说了声,不客气。
      过了一会儿我爸妈就回来了,我跟他们坦白我跟小李的所有的交集。可谁知,我妈柳眉一挑,你当我和你爸是瞎子啊,我们早知道了。我爸哼了一声,点头附和。面对这样酷炫的爸妈,我无言以对,只能由衷地感谢。
      只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李了,不单是我,常驻店里的我妈也没有再见过她。今年暑假我实在忍不住问了王老板才得知,去年夏天小李就离开了。我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小李是来向我道别的。我突然想起来小李曾经跟我说过,等她还完钱之后就会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生活再也不回来。我也突然想起来那天小李没有跟我再见,或许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有关桥头旅社的一切了。
      虽然因为没有好好道别有些遗憾,虽然我至今都不知道小李的全名叫什么,但我发自内心地为小李的离开感到高兴。我妈也感叹说,走了好走了好,这个孩子不容易啊。
      流动的旅客们
      王老板的收入除了收取特殊服务的提成外,还有就是住宿费了。虽然桥头旅社的硬件设施非常差但因为价格低廉也总会吸引很多人前来住店。而在桥头旅馆住的“很多人”大多都来自于同一个群体,,他们以乞讨或是卖艺为生。
      在性格和家庭教育的双重影响下,我几乎是养成了逢乞必施的习惯。这么多年的施舍经验甚至让我对于乞讨者的淡旺季、黄金场所以及最佳乞讨时间都烂熟于心,有时我还会根据要去的地点准备零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是乐于帮助别人的,既能帮助他人又能满足自己,我觉得这是件一箭双雕的事情,长期以来我乐此不疲。可是当我偶然看到我曾经给过钱的一个双腿残疾的卖艺者在我家买烤鸭,尤其是他还衣冠楚楚地……站着的时候,我的心情还真是有些微妙。
      这个站在我家买烤鸭的人和我经常在十字路口看到的那个唱歌卖艺的人并不完全一样,十字路口的他是穿着破旧的衣服坐在一块装着四个轮子的木板上的,木板是拼凑起来的上面还有没有锤进去的铁钉,破旧的木板上放着一个用来装钱的红色塑料桶,唯一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握着话筒的手倒确实是只有三根手指头。
      他显然是不认得多次给过他钱的我了,问我爸道,老板,这是你女儿啊?
      我爸一边切着烤鸭一边说,是啊,放假回家非要来给我帮忙。
      卖艺的人不愧是跑江湖的,他捕捉到了我爸话中的深层含义,他很上道地顺着我爸的意思夸奖羡慕一番。夸完之后,卖艺的人又看了看我说,小闺女近视啊?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没什么大的兴致理他,我耿耿于怀于他的欺骗。
      那你怎么不戴隐形眼镜啊?他紧接着又问道。
      不习惯。我不耐烦地说。也许是我答话的语气和内容不符合我一贯的待客方式,我爸还在百忙之中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两眼。我用眼神示意我爸稍安勿躁,等会儿解释。我爸get到了我的意思,不再询问专心地切起了烤鸭。
      其实,我也清楚乞讨卖艺中的很多残疾人并不是真的残疾,我不过是碰到了众多假的中的一个,我应该淡定。可是,我一想起我曾经为了帮他而遭的罪,我就淡定不了,我承认我记仇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我深深地记得那个炎热的午后,太阳像个火球一样邪恶地关照着一切,我走在街上一边擦汗一边只想着赶紧回家吹空调。正当我走到站牌准备等车时,我看到了烈日下艰难地在地上滑动的卖艺人。卖艺人那会儿没有唱歌,他的脸被晒得通红,嘴唇也干裂着,破烂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浸透了,总之他看起来是糟糕透了。我很想给他点钱,但是那时我身上就剩下坐公交车的钱了。最后,我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把坐车的钱给了他。那天,没钱没手机的我是走回家的,十站路,到家后的我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头发都湿透了。后来,我躺在空调房的地上只有一个感觉,今天我把一年的太阳都晒完了,说不定还超标完成了任务。我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因为那种暴晒流汗的画面太惨,我不敢回忆。
      卖艺的人没有发现我的不耐烦也没有发现我们父女之间的眼神交流,而是热情洋溢地建议道,那你可以去做激光手术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女儿两年前做的,不贵,才一万来块钱儿。
      于是,我又想起了我那无私捐赠给他的公交费以及我热成狗的模样。盯着案板上刀口光洁的烤鸭,我深呼吸了好几次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卖艺的人拿着切好装袋的烤鸭前脚刚出我家店门,我后脚就跟我爸说了这件事,语气激动情绪不满。这个时候,我爸从烤鸭韩师傅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隐于民间通晓世事的哲学家。
      哲学家说,你给他钱是自愿的,没人逼你,对不对?
      我一听,有些急了,这完全偏离我的中心思想嘛。我刚想辩解却被新晋哲学家抢先,他接着说,你说你当时要是没有把钱给他回家后是不是肯定会后悔?
      我一愣,竟无法反驳,只能郁闷地点点头。
      哲学家摊摊手,你看,这下问题就解决了,关键就是个心态问题,对你来说对别人感到生气总比对自己感到后悔要强,对不对?
      我叹服,不愧是亲爸。
      亲爸后来又补充说,乖,别生气了哈,大夏天的人家也不容易。不过,下次再碰到那个人你就不用再给钱了。
      我点头。
      过了会儿,亲爸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对了,你要不要也去做个激光手术。
      我摇头,不了,现在有心理阴影了。
      桥头旅社的住客中,单纯乞讨的人要比卖艺的人多。上面说的那个人是给我印象最深的卖艺者,单纯乞讨的人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一家五口。
      那一家五口,由一对身体健全父母和三个小男孩儿组成,除了偶尔能在店里看到他们之外,我也多次在街上遇见过他们。他们一家五口,一般都会分成三支乞讨小分队,母亲带着最小的孩子一组,两个年龄稍微大点但也绝不会超过十岁的孩子一组,剩下的一组就是躺在地上装残疾人的父亲。
      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但我真的不相信两个好手好脚的大人靠自己的劳动能养不活三个孩子,哪怕没钱让他们读书,但是至少不要让他们从小就过上没有尊严的生活。我不想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些什么,我只是真的为那些孩子感到可惜。
      那三个小男孩儿非常的瘦,他们的脸上也没有那个年纪的小孩儿该有的稚嫩无邪,他们会在地上捡东西吃,会莫名其妙地朝路人扔石头吐口水,会流利地说脏话。我没办法怪他们不讲卫生不懂礼貌,因为他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坐在一边笑,那是一对只要有钱就会拿去买烟买酒的父母,也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父母。
      南方的冬天,寒冷和湿气是能钻到骨头缝里的,可是大冬天里,三个孩子却穿得非常单薄,他们的脚上是明显不合脚的大得非常多的鞋子,从鞋口还能看到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脚,他们甚至没有袜子。而孩子们的父母却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两颗移动的大粽子。
      我妈看不下去委婉地向他们提了意见,却得到了“没事儿,孩子要贱养的”的答复。我妈无语了,她心疼那些孩子,自己掏钱给那三个孩子每人买了一双棉鞋。孩子,哪怕是年幼如他们也是知冷暖的懂好坏的,他们穿上棉鞋后就再也没有在我家门前捣蛋过了。
      而我跟那些孩子结缘则是因为红薯。那天我坐在店里一边烤火一边吃红薯,香甜的红薯和温暖的取暖器让我幸福得无以复加,可是这种满足和幸福的感觉在我抬头看到那三个在我家门口站成一排的小孩儿时倏然消失。
      估计是红薯的香味吸引了那三个小孩儿,他们齐刷刷地站在我家店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红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渴望的眼神和不停吞咽口水的样子。
      我的心就像被利刃戳了一下,生疼的,我放下红薯,招呼他们进来。那三个小孩儿互相对视了几眼脚步也稍微往前移了一小下,但最终没有进来。我走到他们面前,把还剩下的大半个红薯给了递给其中的一个。
      那个孩子用不确定的眼神在我和红薯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很长时间后才将信将疑地伸手接过红薯。他用脏兮兮的冻得通红的小手把红薯掰成了三份,把稍大的那两份分给了兄弟自己则留下了最小的那份。然后,三个小孩儿连“家”都来不及回就站在我家门口囫囵吞枣地吃起了红薯。
      他们走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要帮助他们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甚至让我有些害怕见到那些孩子。
      从那以后,每回去店里时我都会带一些吃的给那三个小孩,有时是炒栗子有时是糖葫芦有时是小饼干。事实上,我很少见到他们,一般我放学的时候,他们都跟着父母在外乞讨,那是他们收入的高峰期。见不到他们时,我就会把那些小零食放在我爸妈那里,让他们转交给那些小孩儿们。我很庆幸,我爸妈对我的行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们愿意看到我这么做。
      渐渐地,那三个小孩儿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友好了,他们会眯着眼睛对我笑,会叫我姐姐,还会在得到零食的时候展露出他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笑颜。我妈说我不在的时候那几个孩子还经常在我家门前张望看我有没有来,我听了之后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心疼。
      城隍庙向来都是乞讨者们爱去的地方之一,这里不仅人流量大而且来拜佛的人一般都不会对乞讨的人吝啬。一个周末,我和老张在城隍庙边的书摊上淘书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们一家人。他们稀稀落落地围坐在古庙的周围,等待着来往的香客们的施舍。其中一个跟着妈妈的孩子也看到我了,他站起身很大声地朝我喊了声“姐姐”,只是话音还没落就被他的妈妈一把拉下并迅速捂上他的嘴巴。他的妈妈,那个面黄肌瘦衣着破烂的中年女人,抬起头冲我抱歉地笑。
      老张疑惑地问我是不是认识他们。我点点头,夺下老张手上的糖炒栗子把它们和我刚买的竹筒饭都给寒风的孩子们。满头雾水的老张也依样画葫芦地在他们乞讨的铁盒里放下了一张纸币。
      回去的路上,我给老张讲了这些孩子们的事情,老张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了一路。周一上课时,老张满脸严肃地递给我一个大箱子。我接过来,手臂差点没被压断。我说,你这是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需要你这么贿赂我。老张说,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些孩子的,这里面是我小时候的衣服,这两天我在家找的,他们应该能穿。我垫脚拍了拍老张的肩,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我代表那三个孩子感谢你。
      当天中午我就借了辆自行车把这些衣服驮到了我家店里,可是当我满心欢喜地去隔壁旅社找他们时却被告知他们昨天就离开这个小城了。
      抱着一箱衣服的我一下子就懵了,前天我还在城隍庙看到他们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问王老板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记得之前王老板说过,他们乞讨卖艺的人都是在几个熟悉的城市轮流转,做熟不做生。虽然在桥头旅社住宿的大部分乞讨者都符合这个规律,但不知道为什么,问这话的时候,我却有种他们不会回来了的感觉。果然,墨菲定律再一次在我身上实现了。王老板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对夫妻原本有四个孩子,除了那三个儿子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他们把最小的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卖给了我们当地的一户人家,交易进行得很顺利。那户人家给了他们丰厚的报酬,条件就是要他们离开这里永远不许再回来。王老板说完之后,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对得到“丰厚报酬”的夫妇甚至不愿意花钱给他们的孩子买件厚点的衣服。王老板还说,那个被卖的小女儿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德。
      老张的衣服现在还在我家,他说万一哪天他们不守信用又回来了,就再给那些孩子们。这些年,老张又长高了很多,又多了很多可以支援他们的衣服。可是,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头匠老伯
      别地儿的习俗我不清楚,但是在我家这里,年老的,像我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都管手艺人叫匠人,比如剪头发的人就会被他们称为头匠。直到今天,他们还保持他们的叫法,他们觉得这样的称呼是对那些手艺人的尊重。
      不过,我猜那些衣着光鲜发型炫酷的理发师们是不会乐意被人称为“头匠”的。我忘不了那回我陪奶奶理发,奶奶问那个给她剪头发的小哥做了几年头匠时,年轻小哥忽然就怨念的表情,真是想起一回笑一回,百试不爽。
      那次之后,闲得无聊的我还做了一个小范围的调查,调查结果显示,理发届老中青从业者们普遍倾向于“发型师”这个称呼,再不济也得叫个“理发师”。但是,头匠老伯不这样想,当我跟着大势潮流跟头匠老伯说,哦,原来您是理发师啊的时候,老伯气定神闲地说,嗯,我是头匠。
      头匠老伯是个精瘦的老头儿,高个子不驼背眼神好听力佳,看上去总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也许跟我去店里的次数不多有关,我从来没有在冬天见过他。夏天的头匠老伯总穿着各式各样的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并且还不怎么合身的运动衣和钉子球鞋,大大的运动T裇松松垮垮地罩在头匠老伯的身上,愈发显出老伯的清瘦。而头匠老伯最显著的外貌特征就是他永远戴着一顶我小学时曾带过的小黄帽,听我妈说即使是冬天头匠老伯也不曾将其取下来过。
      总戴着小黄帽的头匠老伯不是桥头旅社里那些小姐的客户也从不在旅社住店,他跟桥头旅社的联系就是中午的时候在旅社里吃顿饭歇个脚和王老板聊聊天,天黑了就回在城郊的家。
      头匠老伯没有门店,他还和以前的手艺人一样扛着家当走街窜巷地做生意。其实给人剪头发的家当本来并不多,不须要扛着,但是头匠老伯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不管走到哪儿他都随身带着一个音响,一个巨大的、须要扛在肩上才能带走的音响。头匠老伯的音响里最常放的是黄梅戏,偶尔还会有最近流行的歌曲,比如《小苹果》什么的就曾在他的音响里出现过。
      在我的记忆中,只要头匠老伯在,那个音响里的音乐从来就没有停过,哪怕是他中午在桥头旅社休息的时候。夏季的午后,炎热又安静,是一天中最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但是头匠老伯的音响是开着的,而且其音量之大完全到了扰民的程度。更很奇怪的是,周围的那么多家商户从来没有人出来制止他。
      后来,我才知道大家对头匠老伯的包容是因为同情,桥头周围的人家用“不制止”表达了他们对一个孤寡老人最大的善意。我家对面开冻库的叔叔还笑称,哪天中午没点黄梅戏什么的还睡不着了。
      头匠老伯原来是有一个门店的,就在城郊的家旁边,他在店里给人剪头发他的妻子则负责打扫卫生,老伯的两个儿子也都分别成家,一个大家庭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可是,老天就像疯了一样接二连三地带走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接连到来的丧妻丧子之痛让头匠老伯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头匠老伯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了,他关了门店扛着巨大的音响开始走街串巷地做生意。除了音响,小黄帽也是头匠老伯不能离身的东西,头匠老伯的两个儿子都是因为车祸离开的他,而他身上那些不合身的运动服也都来自他的儿子们。
      头匠老伯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和正常人无两样,甚至比一般的老人看起来还要精神,但有时就会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就着音箱里的黄梅戏唱起戏跳起舞来,他一边唱一边跳一边流泪,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在知道头匠老伯的故事之前,我曾经一度以为头匠老伯只是个奔放的老头儿,一个热爱音乐的性情中人。我曾经问过头匠老伯为什么走到哪儿都要带着那个巨无霸音箱,也建议过他换一个体积较小的拿起来方便的设备,至少在下雨天的时候不会因为顾及它而自己被淋得透湿。江南多雨的季节里,我好多次看到戴着小黄帽的头匠老伯宁可自己半边身子被淋湿也要把伞遮在音箱的上头。
      头匠老伯的回答是,不能换啊,我离了它可不行啊,这东西又大又热闹。当时我并没有懂头匠老伯的意思,过后想起来才觉得无限的辛酸和苦涩。我难以想象头匠老伯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许只有在离开家的时候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他才能好过点,可是在大街上跳舞唱戏的他又明明是流着眼泪的。
      我妈特别同情他,经常会给他毫无油腥的盒饭里加些菜。头匠老伯感激的方式就是一定要为我家人理发,如果不接受就坚决不要我家的任何东西。每当这个时候我爸就会被派出去迎接感谢,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爸都没有进过理发店。
      其实,头匠老伯还是有亲人的,他还有儿媳跟孙子。听王老板说,头匠老伯的两个儿媳都很贤惠孝顺,她们都愿意把头匠老伯接到一起住。但是,头匠老伯不愿意,他甚至不愿意和他们联系,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和他们见上一面。而头匠老伯对他们的疏远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爱,他怕自己再克死了他们。
      头匠老伯糊涂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行,我要活得久一点我得把他们岁数都活回来,不行,他们都死了,我害死的,我也该死。
      一把手
      我这里说的“一把手”并不是大家所理解的那样在某个领域有特殊才干的人或者某个公司集团的老板,我说的“一把手”是一个只有一只手能正常使用的人。
      “一把手”是桥头旅社里的人给他取的绰号,在我们家来这儿开店之前这个绰号就已经存在了。也许当初给他取这个绰号的人是心存恶意或者说是不怀好意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绰号中的恶意也渐渐褪色了,现在“一把手”这三个字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单纯的名字,就跟张三、李四一样。不过,我还是觉得一把手不会喜欢这样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在意“我的觉得”就像没有人在意一把手真正叫什么。
      一把手曾经是桥头旅社的原住客,他在桥头旅社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因为经济原因,他们一家三口在桥头旅社一住就是好多年。一把手知道桥头旅社的环境确实是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他也曾想过要搬离桥头旅社,但是他找不到一个比桥头旅社更便宜的地方,所以搬家这个计划也就一直搁浅着。直到那天一把手发现他的儿子居然开始跟着老方去偷东西了,他才下定决心一定要搬离桥头旅社。也因为这事儿,一直温吞好脾气的一把手还和老方打了一架。
      这之后,本来就分外勤劳的一把手更加辛苦了。因为身体的残疾一把手不能向普通人一样去工厂打工,也不能像桥头周围的板车客一样去卖苦力,(一把手除了只有一只手能用之外,脚也不太灵便,走路都是的一瘸一拐。)他只能更加努力地去捡垃圾。
      终于,在一把手的儿子上小学的那一年,他们离开了桥头旅社。虽然租住的房子在条件恶劣的棚户区,但好歹也算是给了孩子一个正常的环境了。一把手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但是他却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大的关怀。
      一把手搬离桥头旅社的时候,以抠门著称的王老板给了他一些钱,让一把手给孩子置办一些学习用品再给孩子买些营养品。我之前说过的,王老板是个注重教育的人,他感动于一把手的所作所为。
      孩子越来越大所需的花销也越来越大,一把手只能开始琢磨新的赚钱办法。每天中午和傍晚,一把手都会来我家店里拿走片鸭时剩下的那些很少有人吃的东西,当然一把手也不吃这些,他把它们带回家给狗吃。没错,一把手养起了狗,而且还养了好多条,只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一把手养狗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卖钱。
      我知道一把手想到的这条赚钱之道肯定会受到很多爱狗人士的批评怒骂,可是这是他除了低保、捡垃圾之外唯一的收入。一把手必须靠这些养活他的孩子和他智力有问题并瘫痪在床上的妻子。
      一把手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中午的时候,一把手会把我家店里的垃圾桶拿到马路对面的垃圾箱那儿将垃圾桶里的东西倒出来,把垃圾桶送还给我家后,才在一堆垃圾里挑出给狗吃的东西,傍晚我家关门收摊用不上垃圾桶时一把手才直接拎走套在垃圾桶里的垃圾袋。
      有的时候,我家的生意不是很好,所以鸭屁股之类的东西不多,一把手就会等一会儿,但是一把手从来都不在我家店里等。大多数时候他都站在马路对面等,有时则是在隔壁桥头旅社和王老板或者在桥头等活儿的板车客们聊聊天。若是王老板或者板车客们有生意时,一把手就会迅速走开,他一直极力地不让自己影响到别人,自卑且自尊。
      偶尔,我爸妈会失手把挂烤鸭的铁钩子扔进垃圾桶还完全不自知,每次一把手收拾狗食发现后就会送还给我家,而那些铁钩子本来是可以和他捡来的垃圾一起卖掉的。
      一把手的话很少,哪怕是来我家拿狗食时也很少说客套话,通常都是拿着垃圾桶就走,但是只要一提起他的孩子一把手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滔滔不绝起来。
      一把手的孩子是个男孩儿,身体健康智力健全,比我小几岁,现在在我们小城最好的高中念高一。儿子是一把手的骄傲也是他全部的希望,几乎每回在店里看到我时,他都会告诉我他儿子这次月考考了多少名,语文数学英语分别考了多少分,然后又用期待的语气问我这个成绩是否能上个好大学。根据一中每年的升学率以及他儿子的成绩,我实话实说,只要保持完全没有问题。每当这个时候,一把手就会非常高兴,他笑着不住地点头说好好好,还会向我道谢。我能理解一把手的笑容和感谢,那种有了希望之后的喜悦。
      大概每隔半个月,一把手会给儿子买一回烤鸭,不多,每回都是半只。他每次都说,孩子一个人吃,够了。
      我曾远远的见过一把手的儿子一回,那是个冬季的傍晚,天还下着小雨。一把手照例来我家拿狗食,临走时我妈让没带伞一把手先在我家拿把伞。一把手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儿子带伞来接我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外边。冬天的天黑得早,我顺着一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撑着伞的瘦高身影,昏黄的路灯也只能让我看清一把手儿子身上一中的校服。一把手出门后,他的儿子很快迎了上来。路灯虽然昏暗但也足够让我看清那明显向一把手那边倾斜的伞和显然是为了配合一把手而放慢的步速。
      王老板说一把手的儿子会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在桥头旅社歇脚的算命先生也说一把手的儿子以后会有大出息,桥头边的板车客也说一把手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我想,不管一把手的儿子能不能考上好大学会不会很有出息他都会是一把手的希望。
      桥头旅社的故事说完了,在我爸来桥头开店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认识小偷会认识小姐,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在路边乞讨的乞丐打招呼……这是一些做之前你完全无法想象但是做了之后又会觉得十分自然的事情。
      桥头是繁华的,没有人会怀疑桥头的经济能力,可是对于桥头旅社里的人来说繁华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他们穷困潦倒,他们战战兢兢,他们唯唯诺诺,他们向现实低头却又不放弃希望。
      也许并不恰当,但是桥头旅社和它的老板王老板确实是让我想到了隋朝以及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杨广。
      虽然隋朝的黎民百姓民不聊生,但是却不能否认这个朝代为后世的交通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更不能否认它开创了史上最为公平的科举制度,而写下《春江花月夜》的末代皇帝杨广虽然残暴荒淫,但是却不能否认他的才华横溢。同样,桥头旅社虽然破旧不堪还有着道德难以接受容忍的特殊交易,但是它却为很多穷困至极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了一个争风挡雨的屋檐,而王老板虽然不修边幅,但是却不能否认他的学识和见地还有他对家人的细心体贴。
      发自内心的,我感谢我在桥头旅馆遇到的这些人,他们和他们生活的世界之于我更像一本教科书,让我更加懂得去感恩去付出还有……去理解。

      后记:在动笔之前,我曾经野心勃勃地想要把他们的生活写成一部荡气回肠的小说,可是随着这些鲜活人物的一个个出场,我觉得被真实地记录才是对他们的尊重。
      桥头旅社里的住户们可以说我是在目前的生命中接触到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也是十年来桥头让我感触最深的人们,我和他们没有隔着报纸网络,甚至我只要多走一步就能到达他们的领域。空间上的近距离,让我能更加直面地去感受他们的痛苦和无奈。
      我的朋友曾经戏谑地问我,近距离地接触底层人民的生活,会不会让我觉得庆幸或者是在心灵上拥有一种优越感。这是个我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我说,庆幸的感觉是有的而且这种感觉也一直都存在,而优越感,也曾经有过。在接触他们之初,在了解他们之前,我都有过在某种程度上的优越感,可是当我真真正正地看到了他们的生活明白了他们的处境之后,我为曾经出现的优越感脸红过,再后来,我也不再脸红了,我更多的感觉是无奈。因为,我能帮助他们的太少了也可以说我根本就帮不了他们,反而是他们让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心一直柔软。

      懂得,就会慈悲。我们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会获得很多的东西,比如最重要的——生存的技能,但同时也可能会失去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柔软的内心。正是因为桥头旅社的住客们,正是因为懂得他们的生活,我才能一路不那么坚硬地成长。
      最后,我想感谢跟我讲了很多故事,对我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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