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与少年

　　世上本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大雨滂沱，虽说是江南水乡每年的梅雨时节，可这般的大雨，直下的叫人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有乌黑一片，嗯，这很不对路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没错，我们这里就活活有一只妖。

　　团子此时将头探处水面，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水道上几只来来回回的乌篷船，船身在涨高了很多水面上晃晃悠悠，两侧船道上的人咿咿呀呀，讲着都是吴侬软语，团子皱着眉头，嗯，一句也听不懂。

　　雨水下的噼里啪啦的，好似天上破了个窟窿一般。团子不远处，一只体型较小乌篷船经不起这样的大雨，生生给打翻了去，那原本放在船头上的货物倾散而下，撒了一河道。

　　船里的人自然也是个个都栽在水里，团子露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奇怪的盯着那些人，见他们也不着急求救，而是拼了命的游来游去，想将撒了的货物固在自己怀里。四周的乌篷船上也没一人要相帮的意思，都起着哄捞掉在河里的小东西。

　　忽然，身边溅起一波大的水浪，团子吓了一跳，脑袋不由得沉了沉，定睛一看，原是周围的人扑腾的太厉害，这才放下心来。

　　顺着水浪飘过来几个圆圆的小东西，红红的外壳有些凹凸不平，团子把小鼻子凑上去闻了闻，透出一股苦涩味，“吃的！”团子两眼放光，伸出小爪子藏了几个在肚子上的小兜兜里。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小家伙一个猛子钻入水底，片刻之后，只见他顶着圆滚滚的身子一扭一扭的顺着石阶爬上了岸，他爬的很慢，时不时还出溜下去一节，细观之下，是因为他四条腿很短，故而爬得这般费力。

　　团子小家伙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身子上的水，不一会儿，身上白绒绒的软毛就干了，衬得他胖胖的身子愈发圆了，低头瞧瞧自己的小肚子，他心里默念，“团子！该减肥了，你看看你胖的都有负担了。”

　　站起身来，团子环顾四周，短短的小尾巴扣在肥嘟嘟的屁股后面，跟着他转身时不自然的晃着。越过浓重烟雨的屏障，还是依稀可辨一个个白墙黑瓦破旧的房子，都是土灰土灰的，破烂的乌篷船，就连街道上的人们穿的蓑衣也破破烂烂的，空气里充斥着火烧后的焦炭味和一股死死沉沉的丧气味，团子很快在心里给这个世道贴了个标签，嗯，这是一个乱世。

　　忽然间，在这雾蒙蒙的空气中，团子猛地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大，隔着这么远，都能体会那股子平日里清冽而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团子明显的感觉到，这双眼睛盯了他很久了。

　　顾不上许多，团子趴下去，四只小短腿在空中使劲的捯饬着，百米冲刺般的，冲那个眼神的方向跑去，越过重重雨雾，他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一个孩子，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他就站在一个昏暗的墙根里，头顶上的茅草顶勉强为他遮挡了一点雨水，阴影把他的身子拉得很长，旧旧的反穿粗布衣衫打着好些补丁，裤子已经烂的不成样子，长长的盖在脚面上，散在脚踝处的部分已经散了线，脚上没有鞋可以穿，一双小脚冻得发紫，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只一眼，团子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这个浑身湿透的穷小子。

　　那男娃儿也好奇的打量着团子，似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他倒是并不害怕，只觉得是一只白绒绒小怪物，头圆身子也圆，腿出奇特别的短。待到团子圆圆的脑袋转过来，盯着他时，他头上那一撮稍长的呆毛歪在一边，看着就非常好笑了，从里到外都冒着一股子呆气。

　　只是这么大的雨，这个小家伙身上却是一点也没湿。

　　“你是什么？”却是小男孩先开了口。

　　团子犹豫了一下，干脆站起身子，抬起一只小爪子指了指自己，“团。。子。。”

　　“团子是什么？”

　　“团子。。是。。我。”

　　男孩跨了一步上前，伸出手一把攥住团子头上的呆毛，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是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团子的两只小短手在空中呼来呼去，拼命想够到男娃儿揪着自己的手，无奈，自己爪子实在太短，白费力。嘴里嚷嚷道，“秋。。兮。松手。。”

　　男孩子身形在破棚子里，明显顿了一顿，冲着地上啐了一口。“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个妖怪吧，这破世道，连妖怪都能在街上横行无阻了。”

　　团子挣扎的更厉害了，“秋。兮。。松手。。痛。。”

　　男孩子听了这话，一边嘴角挑了上去，身子单靠在墙上，一滴雨水滑落在他的眼皮上，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滑落下来，被后面来的水滴一冲，汇作细细的一股流水，顺着男孩子的嘴角一直窜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才慢慢滴到地上去，团子看着，就好像秋兮在流泪一般。

　　看到这个小团子瞬间停止了挣扎，憋红了小脸，两条后腿在空中使劲一蹬，原本在空中晃悠的身子向后蓄力，朝着男娃儿的脸荡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秋兮一跳，下意识的就松了手，与此同时感觉到下巴上忽然暖暖的，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

　　可怜的团子只舔了一下秋兮掉下来的“眼泪”，就像个圆形小炮弹一样，迅速落地。

　　摔在地上的他，哼哼唧唧，费力的翻起身来，前爪去够摔疼的屁股，“痛。。痛。。痛。。”发现并够不到，就转过圆脑袋，两个大眼睛瞪着秋兮。

　　“是你自己晃下去的，瞪我作甚。”秋兮自知理亏，反而大声的吼道。

　　团子似乎不是很理解他说的话，只是感觉到男孩子忽然变得很凶，看着他脸上的水流，软软的说，“秋兮。。不。。哭。。”

　　秋兮楞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方才团子想要做什么，显得更加生气了，猛地抽出手，把脸上的雨水一抹，“谁要你管！”转身就跑。

　　他跑，团子也跟着跑。

　　不一会儿一人一妖就跑到了小镇的集市附近，人来人往的市井中，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不只是有高悬幌子招揽顾客的酒楼、小饭馆，还有手提肩挑的各类小贩，空中回响着卖糖葫芦、馄饨、各类小吃的叫卖声。

　　秋兮的肚子应景的“咕噜”一声，他停下脚步，看着后面没能甩掉的小团子，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道，“你可别跟着我了，我没有东西吃，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才不会带着你这个小妖怪！”

　　团子此时也停下脚步，歪着脑袋，两只黑眼睛紧紧盯着一处，散发出夺目的光芒，看的却不是秋兮，而是那一街冒着烟的吃的。

　　秋兮又低头啐了一口，心道，“这小妖怪看来也是个嘴馋的。”自己是真的一天没吃东西了，得想个法子，偷点东西来吃吃。

　　就在秋兮盘算的这几秒，感觉身上一沉，团子已经沿着他的裤腿和背，慢悠悠的爬上了他的肩头，因为腿太短，晃悠悠的又要摔下去，大概是团子也爱吃的缘故，秋兮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一把接住了他。

　　白花花的小毛球就这么跌坐在手里，两个乌黑黑的圆眼睛盯着自己，小男孩心里涌上种异样的感觉。

　　“秋兮。。吃东西！”团子在他手里打了个滚，翻过身子，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包子铺。

　　那包子铺子门面不大，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铺主大声的叫嚷着，“卖包子嘞，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嘞！皮薄馅大，不好吃不要钱的包子嘞！”

　　团子显然就是让这卖力的叫嚷声吸引了注意，秋兮很怀疑，这小怪物吃没吃过包子。

　　“秋兮。。吃。。大肉。。包子！”团子开始学那人讲话，声调都跟卖包子的似得。

　　秋兮无奈的揪了一下他的呆毛，将它放在原地，道，“站在这，不许动。”

　　团子立正，站直，头点的像拨浪鼓。

　　秋兮想反正自己也是要去偷的，就当行善积德，今天多偷一个便是了。

　　只见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包子铺前，秋兮个子不算高，又很瘦，卖包子的老板隔着高高的蒸笼，本就不是很容易瞧见他，加上周围买包子的人又很多，更难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小男孩。

　　秋兮半蹲在铺子的侧面，眼睛来回提溜，不时的观望着，伸出袖子狠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咽了一口唾沫。再次看了看四周，对准从笼屉里刚倒到竹筐里来的热包子，他深呼了一口气，向那个竹筐里一把抓过去。

　　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就这样被他握在手里，那皮摸上去又软又糯，虽然烫的他立刻胡乱塞在了怀里，小手赶忙抓住耳垂，来回搓，方能缓解指尖的灼烫感。但是秋兮还是觉得，怀里的包子真热乎，有一种鲜活的味道。

　　一次成功，秋兮的胆子就大了些，又接连伸进去拿了两个。

　　上天似乎就是要惩罚贪心的可怜人。

　　当他伸手进去拿第四的包子的时候，好巧不巧，没抓住包子，却是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呦，这谁家的小孩子！偷包子吃呢！”一个又肥又胖的大妈高声喊道，手腕子一摆，牢牢扣住了秋兮的手，让他没法子挣脱，来回打量着他破烂的衣裳，瞧着里鼓鼓囊囊，又接着喊道，“老板你快看看，偷了好几个呢！”

　　包子铺老板闻声赶紧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一个壮实的四五十岁男人，豹头环眼，一副凶相。

　　看见秋兮二话没说，一个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秋兮让他打的眼冒金星，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怀里的包子也撒了出来，落在地上都弄脏了。

　　“妈的，小兔崽子，敢偷老子的包子！”声音就像方才吆喝着卖包子时一样，中气十足，惹得周围人都围上来看。

　　“这么小，都开始偷东西了！”

　　“肯定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

　　“这种小杂种就该早点饿死，省的祸害别人。”

　　周围的叫骂声一时此起彼伏。

　　秋兮就像没听到一样，爬起身来，去捡地上散落的脏包子，擦一擦，又要往怀里踹。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那老板打的更用力了些，秋兮的嘴角跟鼻子都渗出了血，血混着雨水，稀稀拉拉流了一地，他被打的躺在地上，嘴里的血腥味和雨水混在一起，他用尽全力，支起半个身子，勉强冲地上啐了一口。

　　同时，伸出手去，去够离他最近的那个脏包子，就在他快要抓住的的时候，一只脚狠狠的踏在那个包子上，包子让碾的稀烂，里面的肉馅被挤出来，肉渣飞溅。

　　“呸，喂狗也不便宜你这偷东西的小崽子。”老板一口吐沫吐在秋兮的脸上，转身回包子铺了。留下那恶心的东西混着雨水和血，在秋兮脸上很快就被冲刷干净了。

　　可留在他心上的东西，却怎么也冲不干净了。

　　人们见小孩这么快就让打的躺在雨水里，起不来了，大抵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一会儿就散了。

　　这时候，旁边几个跟秋兮一般大的小流浪汉，远远地就瞧见秋兮让人打了，不但没有生出唇亡齿寒的同情感，反而走过来，推搡了他几下。

　　“呦，这就起不来了？”为首的男孩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像被老鼠咬了一样。

　　剩下的几个，抢走他身下和不远处，被踩碎的脏包子，一个个塞在嘴里，口中仍不停的叫骂，脚下还在不停地踢打他。

　　领头的那个低下身子，用手拍了拍秋兮的脸，“废物渣子！连偷个包子都能让人抓住。”

　　秋兮本来已经很麻木的躺在地上，一下子像是被什么抓住了神经，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量，翻过身去，一把掐住那个领头小孩子的脖子，很使力很使力的握了下去。

　　他眼中冒出一阵红光，面部因为使得力气太大，都狰狞的扭曲在一起，脸上有疤的男孩让他掐的面色酱紫，眼看就要不行了，刚才殴打他的小孩子们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秋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掐死他。”

　　突然，充血的双眼，掠过一个白白的小东西，正急速向这边跑来，四个小短腿捯饬的飞快。

　　团子忽的一下，出现在秋兮面前，一屁股坐在那个小首领酱紫的脸上，圆圆的眼睛中有一丝慌乱，挥舞着两个剩下的小爪子，“秋兮。。松手。。团子。。不。吃。。大肉。。包子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秋兮竟然真的松开了手，眼睛里的血丝也开始一点点淡去，他愣住了，仿佛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干什么。晃晃悠悠的直起身子，拖着浑身的伤，从那个男孩身上起来，走开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团子赶忙跟了上去。

　　秋兮丧气的回到自己的草棚子下面，浑身又青又紫，一身的伤，碰哪哪疼，只觉得什么姿势躺着都难受。加上什么吃的也没弄到，肚子里空空如也，眼角瞥到团子又跟了过来，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给我滚！不要跟着我！”

　　小团子显然吓坏了，小脑袋往墙角里缩了一缩，但只过了片刻，他又探出头来，摇晃着身子走到距离秋兮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小爪子在肚子里摸了摸，找到一个红色小圆球，用后爪子一踢，那东西就滚到了秋兮的眼前，秋兮仔细一看，那是一颗荔枝。

　　团子又从肚子里拿出另外一颗，像是要告诉秋兮，这是个吃的，团子张开嘴，“啊呜”一口对着荔枝咬了下去，立马“呸呸呸”的吐出来，

　　“苦的。。难吃。”

　　秋兮给他逗得想笑，一下牵扯到脸上的伤，疼的他龇牙咧嘴。伸出手，他把那颗荔枝捡起来，剥开了壳，荔枝露出它原本白嫩嫩婴儿皮肤般的光泽，犹豫了一下，秋兮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团子屁颠颠的跑过去，一口吞了下去，啊呜啊呜用力的嚼着，脸上腮帮子一鼓一鼓，最后慢慢的从嘴里吐出黑色圆柱体的核。

　　“甜的！好吃！。。团子喜欢。。”他立刻从肚子里摸出早上在河里捡的所有荔枝，都整齐的摆在秋兮面前。

　　秋兮见状，却也不急着吃，而是伸手拉开自己衣服的领子，从脖子上拽住一个红线吊着的木牌，团子看见，上面就刻着的正是一只圆圆半剥开模样的荔枝。

　　秋兮放下牌子，缓慢的从地上拿起来一颗荔枝，剥好放在嘴里，甜蜜的不真实味道在他舌尖绽放，他闭上了眼睛。

　　“上一次吃到荔枝，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大地开始剧烈的震动，晃得秋兮一阵头晕，地上的荔枝也都不知去处，空间开始极端扭曲，江南的大雨像一幅画卷一样，被收到一个巨大的黑洞里，他们两个迅速的被卷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咣当！”二人落在一片种满某种作物的土地上。

　　天清气爽，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晒得人暖洋洋的，虽说空气里也有点湿漉漉的，可比起方才的阴雨之地，却是让人的心情都欢畅了起来。

　　“巴蜀。。巴蜀。。”团子开心的地上来回打滚。

　　不同于他，秋兮睁开眼睛，震惊的望着这一切，心道，“怎么就回来了？”

　　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个矮矮的围墙，另一边是亭台楼阁，富贵逼人，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别院，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大概是别院的一小片农庄。

　　所种的作物均匀的散布在这片土地上，每棵都有十几米高，树冠小小的，树皮粗糙成微龟裂状，树干灰白色，表皮看着滑滑的，树上吊着一串串像葡萄一样的东西，个头比葡萄大不少，红色凸起的外壳，一个个圆头圆脑的挤在支串上，这是一片荔枝林。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秋兮盯着团子问道，他知道，一定是这个小妖怪的缘故。

　　“因为。秋兮。。想来。。”团子开心的窜上一棵荔枝树，伸手去拽上面的荔枝，剥壳迅速的塞在嘴里，吃完后，他舔了舔他的短爪子，伸出去捋了捋他那撮呆毛。

　　秋兮还来不及多问，树林里忽然窜出几条通体黝黑的大狗，一边叫一边冲他们跑来,后面更是跟着几个拿着棍子的小孩，嘴里高呼道，“抓贼！抓贼！”

　　喊叫间几个小孩子便到了跟前，他们似乎也看不到团子，但是几人都紧紧瞪着秋兮的脸，辨认出来后，更是大声喊到，“又是成家那个废物小子，成秋兮！”

　　团子不太明白，眼神在他们之间晃悠。

　　第一次，团子在秋兮脸上看到恐惧的样子，他连着退了数步，踉跄着差点摔倒。

　　周围的小孩子们迅速将他围住，为首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大声吼道，“又是你这个小废物！你上回的打还没挨够么！”

　　“大哥你跟着个废物说什么，他爹娘都死了，还整天过来偷荔枝！”旁边的一个小孩子应和道。

　　秋兮让他们气得满脸通红，“这是我家的荔枝，不是我偷，是你们偷！”

　　“呦，还说是你家的呢，你爹都让人一棒子打死在这儿了，还敢说是你家的？！”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我爹的。”秋兮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举起一只手，狠狠的指着这一圈小孩子。

　　“你说这是你家的，你跟县老爷说去啊！”

　　“你们。。你们。。官商勾结，草菅人命，霸占良田，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啪”的一声，为首的拿着棍子的小孩，猛地打在秋兮的胳膊上，听声音，胳膊肯定是折了，秋兮痛苦的睁大眼睛，硬是没有发出一声。

　　一旁的团子看见秋兮让人打了，忙挥舞着双爪，跳上那个人肩膀，对着他又咬又打，可谁知，他的爪子穿过那个小孩的身体，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看来这小子是还没让咱们打够，少爷，老爷吩咐了，说这小子再来，就往死里打，回头撂上咱家去江南的货船，让他死在那边就成了。”

　　只见那少爷闻言阴险的笑笑，转过脸来，对着秋兮说，“你个小废物，要天理，要王法是吧？告诉你，在这里，老子就是天理，老子就是王法。你就跟你的废物老爹一样，讲道理去跟阎王讲去吧！给我打！”

　　紧接着像暴雨一样的棍子密集的打在秋兮的身上，秋兮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心里的怒火燃烧着他，耳边一句句，“废物！”“小废物！”充斥着他的耳膜。

　　“我不是废物！杀了！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心里一个声音这样呐喊着，秋兮直起身子，看到那个小少爷，拿着棍子直晃晃冲着他的脑门打来，那人下手很重，但秋兮没有下意识拿手护头，他红着双眼，就这样瞪着对面的那人，想要把他活活吃下去。

　　“不要。。荔枝。。好人。。我要。。救。。秋兮。。”一旁的小小的团子，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嘴里吐出一道巨大的黑光，黑光过后，只见他又小又矮的身子立了起来，两只小短爪子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镰刀的把手很长，上面缠绕着黑色的雾气，一直连通到他的小爪子上，他撅着屁股，举着镰刀，落在了秋兮的面前，将他死死挡在自己身后。

　　巨大的镰刀和他萌萌的身子相比，非常不和谐，被他挡住目光的秋兮看了，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心里再次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一次，那个小少爷棍子落下来的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无形东西弹了回去，身子被震得向后掀了过去，险些摔倒。旁边几个小孩子，赶忙凑上来扶他，待他站稳了，便仔细盯着成秋兮面前的那片空地，确认什么都没有，又卯足了力气，再次一棍子打了下去。

　　他彻底给掀翻了过去，摔在地上，一个狗吃屎。

　　小少爷怒急攻心，高喊道，“打！你们都给我打！”

　　周围的小孩们虽然看出有异样，但谁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接二连三的打了过去，结果，无一例外的，全都给弹得满地都是。

　　“有。。有。。鬼。。”小孩子们终于知道害怕了，连滚带爬的，掺着他们的少爷，跑远了去。

　　不过，在坐着的成秋兮的眼里，可不是有鬼，而是，他们每一次打击，都落在团子手上拿着的，挡在他面前的黑色镰刀上，他们打到哪，小团子就挪到哪里，牢牢地把秋兮护在身后，愣是一下都没让他们再打着他。

　　等他们走远了，团子的镰刀一下就消失了，小家伙立刻瘫软了下去。

　　秋兮此刻目上的凶光又退散了，他伸出双手，从地上抱起小团子，这一抱，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好像一下子都好了，连断了的胳膊也恢复了。

　　地上的小团子，情形就不太好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受伤很严重，呼吸都变得轻而缓慢，秋兮惊呆了，“怎么回事？”

　　团子似乎已经虚弱得没法子说话，只是伸出次小爪子，搭在秋兮胳膊上，似乎想要安慰他。

　　秋兮仔细看了看团子受伤的地方，一摸之下，感觉到了他断了的小胳膊，一下子他就明白了过来，刚才那把黑色的镰刀并不能真的挡住攻击，它只是把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的伤痛都转嫁在团子身上而已。

　　秋兮抱着团子，忽然觉得很无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他抬头看了看这片荔枝林子，瞬间，又明白了什么。

　　“这是我的记忆。你可以带我回到记忆里去，对么？”

　　成秋兮低头温柔的问着一身是伤的团子。

　　团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爹爹跟娘亲，可以么？”

　　团子眨了眨眼睛，画面再次扭曲开来，一阵恶心的摇晃，这回他们落在一个离那个荔枝林子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次秋兮就坐在墙头，怀里抱着团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院子里几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几只在墙角啄米的小鸡，和院子中间，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的一家三口。

　　桌子上摆了几盘素菜，旁边还摆着几颗雪白的晶莹剔透的剥好的荔枝。

　　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似乎正在赌气，不想吃桌子上的菜，一个温柔中年女子耐心的舀起一勺饭，在嘴边吹吹，“秋兮乖，再吃一口好不好？”

　　小男孩倔强的摇了摇头。

　　“这样，吃完这口，娘亲就给你吃一颗荔枝，好不好？”

　　小秋兮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荔枝，勉强的一口吞下了勺子里的饭菜。

　　“都是我不好，家里这样穷，秋兮都吃不上肉，怪不得他不爱吃这饭。”男人慈爱的摸着秋兮的小脑袋，略带自责的说道。

　　“你说什么呢，咱们现在种的这荔枝，不是上面的人正欢喜，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要不是相公你苦心钻研，谁能种出这么好吃的荔枝，秋兮，你说对不对？爹爹厉不厉害？”

　　中年女子温柔的把一颗荔枝塞进秋兮的嘴里，小秋兮忙回道，“对对！荔枝最好吃，爹爹最厉害了！”

　　男人听罢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牌子，上面栩栩如生的刻着一颗半剥开的荔枝，穿了个红绳子，挂在小秋兮脖子上，“咱们秋兮这么喜欢吃荔枝，爹爹就给你刻了一个，挂你身上，你瞅瞅，好不好看？”

　　小秋兮欢喜的不得了，拿着木牌子瞧来瞧去，爱不释手。

　　“听县衙的人说，有个大户人家看上这片荔枝林子了，到时候最差咱们能卖个好价钱，好的话，保不准还要让我去给他们接着种呢！”秋兮爹兴奋的说，“要是卖了钱，咱们就搬回你老家江南去，在那里置办一套宅子，给秋兮寻个好私塾，过好日子！”

　　女子温柔的点点头，靠着男人，怀里抱着秋兮，露出最夺目的笑容—幸福的笑容。

　　墙头上的少年看到这一切，嘴角不经意的上挑，夏天的风，轻轻的拂在他和他怀里的团子的脸上，温暖得像秋兮爹爹厚厚的手掌。他的腿就在墙根上晃荡，眼看着这一家三口，消失在温暖的风里。

　　再回首，成秋兮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裳，坐在江南一座大宅子的墙头上，新衣服的边缘蹭的秋兮的皮肤隐隐作痛，他怀里抱着团子，手里捧着满满的一兜子新鲜的荔枝，剥开了壳，嫩白饱满的果肉泛着粉色，秋兮大口大口的吃着，那股甜甜的沁人心脾的清香，仿佛带着娘亲的手上的余温，一直甜到了秋兮的心头。

　　久久，秋兮抬起头，问了一句，“团子，我已经死了，对不对？”

　　怀里半睡死状态的团子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又是四目相对，犹如初见一般，看着这个少年。

　　“秋兮。。怎么。。知道。。？”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了。别人都看不到你，也碰不到你，我可以，只是因为我死了而已。”

　　拿起一只剥好的荔枝，若无其事的放在嘴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成秋兮觉得自己的脸上忽然冰冰的，混在嘴里的荔枝，忽然带了很多苦涩，伸手一摸，这次自己是真的哭了。

　　团子在秋兮怀里使劲蹭蹭，艰难的抬起受伤的身子，两个小短手努力的想够着他的脸颊，帮他擦掉泪水。秋兮瞧他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嘴角上挑，抽出手，替他捋了捋他的呆毛。

　　“秋兮。。不。。哭。。秋兮。。不。。哭。。”

　　团子反复就这两句话，却两只后腿一使劲，蹬在秋兮的腿上，跳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秋兮摸自己呆毛的胳膊。

　　毛绒绒的小白球，挂在胳膊上，就像扎在秋兮的心上，变成了一汪柔软的水。

　　秋兮忽然伸出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团子勒紧在自己怀里。

　　团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勒的有些疼，扭了扭身子，想挣脱出来。

　　不想，秋兮忽然开始放声大哭，声音那样的大，那样声嘶力竭，把夏天的天空都能划出个窟窿，团子深刻怀疑，他要把肺嚎出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变成了小声地抽泣，秋兮就这样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爹爹，娘亲。”

　　秋兮抬起头，把团子重新摆正，对着他道，“就像你看到的，我爹爹就让县衙跟那个富贵人家为了那片荔枝林，串通害死了，我娘亲为此一病不起，不久就跟着爹爹去了。她死的时候，我哭的很厉害，就像你那样，她抚摸着我的脸，跟我说，秋兮。。别哭。。”成秋兮顿了顿，那神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打那以后，我就真的不哭了，因为我知道，哭，没有用。我努力的告状，努力的去林子里拿回属于我们的荔枝，可是呢？”秋兮闭上了双眼，囔囔道，“我还是让他们打的半死，一条货船，运到了江南，最后，死在了那里。”

　　成秋兮重重的摇了摇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这世道，不让人活。”

　　不等他再开口，团子忽然爬上他的肩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秋兮的脸。

　　“秋兮。。有我。。我会。。保护秋兮。。的”

　　成秋兮感受着那毛绒绒热乎乎的小家伙，伸手重新把他搂在怀里，看着他身上那一块紫一块青的伤痕，就像一些五彩斑斓的光芒，戳透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我知道，你是那种专门摆渡怨灵的妖怪吧，也不知道去了那边，会是什么样子？”

　　“会有。。秋兮。。爹爹。。娘亲。。”

　　“你认识我爹娘？”秋兮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团子。

　　“他们。。让我。来的。。害怕。。秋兮。。变成。。大煞。。”说到最后两个字，团子像是十分害怕一样，缩了缩身子。

　　爹。。娘。。。秋兮想起那院子里的一家三口，眉头一舒展，终于笑了开来。

　　伴随着这个笑容，秋兮身上忽然冒出一股淡金色的光辉，团子见了，直起身子，用爪子指着他，开心地在原地打转，小尾巴跟着兜圈子，呆毛也一晃一晃的。

　　“秋兮！你。。你要。。走了。。”

　　秋兮伸手又捏了捏团子的呆毛，轻轻的说，“是啊，我该走了。”看着小团子一身的伤，秋兮拍拍胸脯道，“下辈子，我要变得很强，再遇到团子时，一定要让团子躲在我的身后，我替团子挨打才行啊！”

　　小团子一呆，本来开心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转瞬间，像翻书一样，团子“呜呜呜”的就哭了起来。

　　随着秋兮身后的光晕越来越强，他飘得越来越远，远远瞧着团子哭成一坨的样子，摇摇手，愉快的哈哈大笑，使劲地扔给团子一件东西，不转头，就这么融化在一片夏日的光晕里。

　　团子忙上蹦下跳的用嘴叼着了那个东西，低头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牌子，一面上刻着一只半剥开的荔枝。

　　另一面上，刻着四个字。

　　秋兮，团子。

　　“秋兮。。好可怜。”团子彻底窝在地上，紧紧地把自己抱成一个雪白的团，大哭起来。

　　过了好半天，直到秋风又开始瑟瑟刮了起来，周围渐渐恢复了暴雨的天气，团子才一个起身，把小木牌反复摸了摸，小心翼翼的收进自己的肚子里，扭着身子，又钻进不远处的河道里去了。

　　河道里水波一晃，没有引起周围人的丝毫注意力，团子就这么消失了，好似从没来过一般。

　　江南有妖兽，其名为团。体幼，毛短且绒，通体圆而雪白。

　　贪食，性温和，喜近人。

　　可通幽冥，以渡幼童之恶灵为生，是为十大善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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