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宋礼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内，先生推门的动作太过突然，他来不及回床上躺下，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口，任谁都能看出他方才在偷听。

　　宋礼尴尬道:“我……我起来看看弟兄们。”

　　先生没有说话，他转身关上房门，隔断寒山看向屋内的视线，才神色淡淡地看向宋礼。

　　宋礼也回望他，先生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似乎只要站在他身边，就不免跟着安静下来，宋礼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慌乱在慢慢平复。

　　平静之后，宋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先生，先生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比他大不了几岁，十年前对方引起那场席卷天下的动荡时，恐怕比现在的他还要小一些，想到这里宋礼不由地自惭形秽。

　　可是细细看去，宋礼又感觉到些许违和。

　　他动身之前，曾询问过不少人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人，那时众人说，那是个容貌清俊的年轻公子，面若冰山眸似寒星，气定神闲，却又深不可测，你看着他，就能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可现在的先生不是那样的，他依旧身形修长容貌清俊，但周身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的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是不见血色的漠白，显出几分病态，他的眉眼淡淡的，面无表情地看向宋礼，眼神不带丝毫侵略性，反而充满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冷淡。

　　他与众人描述的最大区别，还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很平静，眼底却藏着很深的倦怠，这份疲倦不针对任何人任何事，而是针对整个世界。

　　宋礼看着先生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寄居在这个年轻的身体里的，已经快要死去的灵魂。

　　“帮忙，把他们扶到床上去。”

　　先生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若非房间里一片寂静，绝对会被人忽略。

　　宋礼恍然回神，收回自己打量先生的眼神，慌忙将一位昏睡的伙伴搬到床上。

　　先生走过去，修长细瘦的苍白手指覆在那人手腕上。

　　“先生……”刚开口，宋礼想起寒山的话，忙改口道:“李先生，您会医术？”

　　先生淡淡道:“久病成医罢了。”

　　宋礼点点头，将这个消息记在心底，却突然听到先生问道:“他没查到这个消息吗？”

　　“没……什么？”宋礼大惊，连忙警醒。

　　先生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淡淡地笑笑，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是笑意还是讥讽的神色。

　　宋礼愣住，就在这个瞬间，先生突然不再是那个疲惫病弱的普通人了，他重新成为一位天君，分明眼神平静得一如既往，却深邃得让宋礼看不懂。

　　先生笑笑，像是在同宋礼说话，又像是自语:“我走后，他的情报系统变得这么差了吗？”

　　宋礼不敢开口，只觉得额上冷汗直冒。

　　先生站起身，对宋礼道:“问题不大，养养就好，三天后就可以出发。”

　　宋礼连忙点头，等到先生离开后，他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猛然怔住。

　　自始至终，先生没有只言片语问过他是谁派他来此处做什么，但这不是因为先生不知道他别有目的，相反，先生不问，是因为早就清楚一切。

　　在这样的偏远边陲住了十年，先生依旧如此的敏锐，意识到这一点后，宋礼觉得自己心底发寒。

　　三天后，宋礼带着兄弟们整装待发。

　　无论先生有没有看出他的目的，明面上他都是来寻宝的，他的兄弟们远比他目的单纯，在听说自己竟然有幸活下一命，还阴差阳错地进入了绿洲后，都跃跃欲试地准备再次探险。

　　一行人加上先生和寒山，骑着十几只骆驼渐渐进入了大漠深处，先生的神色郁郁，似乎又一次身体不适，全程无精打采的。

　　寒山跟在他身边，小心侍候，自从发现先生身体不适竟与做引路人有关后，他就一直抗拒进入大漠，可惜一如既往的，他无法说服先生。

　　黄沙漫天，驼铃悠扬，一行人渐行渐远。

　　三天后，傍晚，天色昏暗。

　　宋礼跳下骆驼，对先生和寒山抱拳告别，他们已经到达那片传说中有宝藏的区域，接下来的路途他将和兄弟们单独前行。

　　手下的兄弟们已经打起了灯笼，灯光与头顶月光一起照亮了前路，宋礼看到了他们要进入的那片区域——那片暗红的沙漠。

　　他最后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涌出无限惆怅，但他只能叹一口气收回视线，道:“走吧。”

　　他身后，先生看着他们去往的方向，神色淡淡。

　　对于宋礼和他的兄弟们而言，接下来的几天是一场噩梦，他们看到了不可计数的财宝，数量大到足以买下一个国家，即使只拿出去几件，也足以度过富贵的一生。

　　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与财宝相伴的是数之不尽的机关暗器，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很快减员已经过半，看着兄弟们神情渐渐麻木的脸，宋礼心中一片绝望。

　　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但他的兄弟们却不是，他们本不应该来同他一起找死。

　　沙漠中又一次响起轻微的骚动，宋礼警觉地站起身，却只来得及看到金属的光芒一闪而过，不等他做出任何动作，他仅存的兄弟们已经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血液从他们的伤口渗出，染红了下面的沙砾。

　　宋礼的表情一片空白，半晌，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终于知道了这里的沙漠为什么是暗红色。

　　那是由无数人的血染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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