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

　　宋礼神色一僵，几滴冷汗悄无声息地自额角渗出来，看着少年凌厉的眼神，他意识到现在的情形绝不是自己打个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

　　半晌，宋礼叹气道:“我有求于李先生。”

　　这确实是部分真相，所以在少年狐疑目光的打量下，他神色坦然，没有显出丝毫胆怯。

　　半晌，少年看他神情不似说谎，暂且相信了他的话，收回了目光，却又对他露出个极有威胁意味的灿烂微笑。

　　“如果被我发现你是在骗我呢，你就永远别想离开这片大漠啦。”少年笑道。

　　宋礼心底一寒，忙道:“不敢。”

　　少年见他态度不错，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屋外走去，边走边高声道:“先生，来生意啦！”

　　那位李先生又一次沉默，少年倒也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先生的沉默，他与先生的相处就是如此，往往他说十句话对方都不会回应一句，但他却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毕竟若能听到先生回复一个字，他心底都会一阵满足，先生倒也放任了他的聒噪，只是苦了宋礼一行人，尚未来得及充分休息就被他吵醒。

　　少年跨过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宋礼的手下们，这间屋子算不上大，床更是只有窄窄一张，被宋礼占据了，手下们就只能趴在地上，很是凄惨。

　　少年走出屋子，离去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道:“在里面待着别乱跑，否则死了活该。”

　　宋礼心底微寒，他早听说这片大漠危险异常，当即点头，毫不在意少年不善的语气。

　　少年点头，边关门边笑道:“那好，三天后见。”

　　看着渐渐合上的大门，宋礼目瞪口呆，他心说什么叫做三天后见，难道这三天他们都不能离开这间屋子？那三天后他的手下们怕是有一半都凉了！一定是在逗他吧！

　　宋礼终于绷不住了，他匆匆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急切道:“喂！你说的是什么意……”

　　“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隔着一扇门，少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宋礼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隐约感觉到少年的语气几分惊讶几分担忧。

　　少年又关切道:“先生，这几天正是你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还是快回主屋吧。”

　　“寒山。”先生低低地唤了一声。

　　宋礼这才知道少年名为寒山，他竖着耳朵听外面两人的对话，他这次就是为这位李先生而来，此时自然全神贯注，不能掉以轻心。

　　寒山的语气放软了些，叹了口气，面对先生他总是如此，对方只需要叫一声他的名字，他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能应下，然后小心地侍候着，生怕先生又出什么状况。

　　其实早些年不是这样的，十年前寒山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对方虽然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是刚刚丢了魂魄，但身体还是健康的，远不需要寒山把他当做易碎品般保护起来。

　　那年寒山才六岁，作为村里的祭品被丢在寒山山脚下，寒冬料峭，他只穿着单衣，瑟瑟发抖地等死，那时是先生把昏迷的他捡回了家。

　　他醒来时，就听见先生淡淡道:“既然我是在寒山捡到你，你就名为寒山吧。”

　　寒山点了点头，自此与过去一刀两断，忘记了曾经的姓名，成为了先生唯一的徒弟。

　　这些年他跟着先生学习治国之策和兵法战术，偶尔也会练练武功秘籍，来往的江湖人曾说，以他的武学若是前往中原武林，必然能成为江湖中风头无两的少侠。

　　但寒山很清楚，他的武功不过是先生闲来无事时随手教教，他自己也不过是随手练练，在这上面耗费的时间甚至不及学习典籍的一半多。

　　于是寒山便知道了，先生一定是位隐世高人，更年少时他曾好奇为什么先生有如此才华，却要在这偏野边陲蹉跎数年，便在某日询问了原因。

　　那时先生的神色突然一片空白，良久才轻轻开口道:“我是来……守墓的。”

　　那是寒山第一次见到先生露出堪称脆弱的神色，他心中一痛，连忙反悔说自己不问了，但在一年后，他却经由外界知道了先生守的是什么墓。

　　十年前，中原突生动荡，各方节度使叛乱，朝廷毫无准备节节败退，多亏一个名为九天的组织横空出世，平定了战乱，才避免了生灵涂炭。

　　可战后九天却被皇室猜忌，朝廷联合组织的内鬼展开屠杀，一夕之间，九天衰败得只剩下最后两支，其余七支的首领都死在了杀戮中。

　　先生守卫的，就是那七位九天首领的墓。

　　后来寒山又知道了，先生的真实身份就是九天仅存的那两位天君之一，在中原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纵有通天鬼谋，却无处施展。

　　而且在九天覆灭之后，他就已经心如死灰，所以索性带着那七个人的尸骨来到边陲，自此之后不问世事，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墓碑。

　　知道这些事后寒山心痛不已，但更让他惊骇的，却是外界针对先生的阴谋依旧没有停止。

　　两年前，江湖上突现传闻，称天下首富的财宝就被埋藏在这片大漠，曾是九天成员的首富已死，他的财宝成了无主之物，先到者先得。

　　之后的两年中，荒凉的边陲变得热闹非凡，来探险寻宝的人络绎不绝，他们竟然真的发现有片地方不同寻常，一批批寻宝者抱着发财的幻想走进去，最后却无一幸免地葬身大漠。

　　对于那些人的死，寒山并没有丝毫怜悯，他只因为一件事担忧不已，那些人发现的那片非同寻常的区域，正是先生埋葬九天同伴的地方。

　　先生说他留在这里是为了守墓，寒山便不免心惊胆战，万一有什么人破坏了墓地，那恐怕免不了一场大战，他不怕与人交手，只怕先生受伤。

　　但出乎他意料的，先生非但没有与人动手，反而主动对外宣称自己可以做个引路人，将江湖侠士引到传闻中那片区域，每人收取一百两银子的报酬，若把他们毫发无损的又带回来，则收取千两。

　　江湖人士蜂拥而至，寒山很清楚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是日进斗金，但他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外界有什么人正与先生斗法，财宝的消息是外界那人放出来的，作为回应，先生选择成为引路人。

　　寒山那少年人的幼稚的独占欲让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一直觉得先生就是他一个人的先生，如今突然多了个不明身份的人，竟然比他更了解先生的过去，他心中不免有些不喜。

　　但他无暇表现出这种不喜，就骇然地发现自从成为引路人之后，先生的身体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消耗着他的精力，短短两年，先生就变成了如今的病弱样子。

　　这让寒山愈发对外界那人不满，同时他自诩已经是个大人，便热衷于照顾先生的生活起居，试图稍稍减慢先生身体衰弱的速度。

　　他精心的照顾并没起什么作用，先生依旧不可逆转地虚弱下去，直到某天起，前来寻宝的人突然少了许多，同时，先生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可惜直到今日，先生依旧病体孱弱，每天不适宜过度操劳，所以在看到先生竟然不顾身体亲自前来后，寒山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拦。

　　可惜，面对他的阻拦，先生不过是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就毫无反抗能力地倒戈了。

　　寒山从门前让开，看着先生推门进去，气闷道:“先生你快点出来，我先去给你熬药。”

　　先生回眸看着他，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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