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很难搞

　　她们仿佛只是对视了一瞬，然而又似乎是地久天长。

　　当着后面密密麻麻跟着的侍卫，浅柔率先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垂下形状优美的头颅，竟是直接转头上了马车，回身朝着蛮族驻军的地方驶去。

　　葛瑶站在原地愣了好大一阵子方才回过神来，她感觉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强行逼迫自己冷漠自持，回头问身后伫立着的葛铮：“宁姊……她平常就过来吗？”

　　葛铮此时也在轻微地发着呆，想来他纵是自从蛮族来之后就天天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是难掩黯然，沉默了一会儿道：“嗯，大巫那老东西大约是拿她逼我们快做决定，每天都会让她过来一次。”

　　葛瑶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夜幕降临，她走下城楼时才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声：“哥，你还记得吗？宁姊当年……一直是我们这些人中最拔尖的，咱们谁也比不上她。”

　　葛铮无言，只是抬起一只手，宽慰地搭在葛瑶的肩膀上。

　　那是所有人埋在心里头的一根刺，看上去似乎是长好了，然而稍微一碰便钻心的疼。

　　然而无论局中人是怎样想的，在葛瑶一行人到达湾葛城后，谈判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蛮族与大梁朝选择了就在湾葛城外进行协商。

　　湾葛城这一带确实荒凉，虽算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这些年的仗打下来，城外都已经是寸草不生，光秃秃地空缺着，连土地上似乎都浸透了暗红的血色，谈判的条件也着实简陋得很。

　　——毕竟，无论是蛮族的大巫还是大梁的官员，也没谁真有那个胆子踏进对方的领地，这块地倒成了唯一的选择。

　　于蛮族而言，葛瑶和宁那都是杀红了眼什么都不会顾及的人，大巫是他们的精神信仰，且重伤在身，不容闪失。而于大梁而言，蛮族简直就是背信弃义的代名词，谁也没那个胆子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因此双方在这上面异常迅速的达成一致，索性就在城楼外搭了一溜儿帐篷，简单到实在是不符合这帮子位高权重的风格，然而双方都表示满意的很。

　　至少这一溜帐篷看起来委实是一目了然，搭的时候就以简明为要义，那么粗暴的风格显见的是容不得什么伏兵之类，反而叫人放心。

　　等到开始的那天凌晨，两边商量好了般一起带上了乌压压的兵马守在外头。真正谈判的地方是闲人免进的，然而外面那些个佩刀银甲的将士们却是个个森然。

　　两边俱是血海深仇，无论是大梁的兵马还是蛮族的勇士，少不得都有同袍折在对方手里，这时候虽是不能真刀实枪的干一场，然而那些冷森森的杀气却也都是真的不能再真。

　　大梁和蛮族中间隔着几十万的骨肉血腥，便是这一次的谈判也都是明摆着胁迫出来的，故此压根没有摆出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假面目，里头的权贵们还多少顾忌着一点脸面，外头却是沉默而杀气腾腾。

　　葛瑶心头不虞又不好毁约，一路磨蹭了下去，在城门楼子上都站了好大一阵工夫。一把年纪的礼部尚书给这位大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简直是要不顾形象跳脚了，然而那位却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说起话来不阴不阳，横竖都不听旁人的。

　　和宁静静站在一旁，看上去甚至没有多少存在感。老尚书一急就拉住他，心急火燎地劝着赶紧出发。和宁稍稍怔了下，宽慰地笑了笑：“她是心里有数的，自然不会真怎么样。”

　　果然，葛瑶终究还是踩着点到了地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了进去，这个时候蛮族的大巫都早就到了。

　　大巫是个老头子……一个半只脚都踏进了坟墓里的老头子，仿佛看着他都能闻到□□腐朽的气息。看上去他上一次伤得确实重，这个时候斜靠在坐床上，不时就嘶哑地咳嗽一声。

　　然而任何人在这个腐朽不堪的老者面前都不由得警觉。他的鼻子沉重地钩了下去，眼神贪婪又嗜血仿佛秃鹫。礼部尚书第一个进了帐篷，被那双昏黄浑浊的眼睛扫了过去，只感觉浑身的寒毛都争先恐后地竖了起来，毛骨悚然。

　　然而大巫并没有看他多长时间就把目光移到了后方的葛瑶身上，葛瑶仍是挂着她似嘲讽似无奈的笑意，低调地站在后面，看上去就跟一个可有可无的侍从差不多。

　　然而任谁都能从她身上看到内敛的光华与骄傲，任谁也都明白她才是这场谈判真正的主导者。她笑吟吟地一路走了进去，仿佛没有看到周围针扎一样注视着她的眼光，毫不迟疑地在下手坐下。

　　大巫又重重咳嗽了一声，旁边侍立着的巫师会意，朗声开了口：“我们大巫是草原上神明的化身，玟天姬，这一次谈判应该是由您来和大巫交流。”

　　葛瑶笑意不变，漫不经心地伸手一下下扣着桌面：“这又是什么话？我们大梁说好了正使是礼部尚书，我一个打仗的粗人又能说出什么？”

　　她话说的滴水不漏，转而扭头朝着大巫，语调甚至带着几丝轻快：“这种事，咱们白塔也不应该插手太多，毕竟白塔也不过是辅佐的角色，哪里又能真把主做了呢，不然可不就是狗拿耗子了。”

　　她也懒得去虚伪周旋，到这个地步说什么好听的也不管用，索性在嘴上挑拨了两句，暗讽大巫抢了蛮族大君的权，嘴上不客气得很。

　　大巫身边的侍卫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血性强的很，平日里想来也是把大巫奉若神明的，当时脸上就涨得通红，直接就上前一步，干脆用握着的刀指向葛瑶，手指尖都气得发抖：“你这个女人，竟然敢诋毁大巫！”

　　葛瑶淡淡看了他一眼，仿佛压根就没感觉到那凛冽的刀锋，话音里仍是盈盈笑意：“怎么，葛瑶这一句话又哪里不对劲了，也值当激动成这样？别不是自个儿对号入座了吧。”

　　那名侍卫嘴唇都气得剧烈抖动，正准备往前再扑一步的时候，大巫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扭曲，叫人听着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退下，别在客人面前失礼。”

　　那名侍卫愣了一下，然而显然还是大巫经年累积出的威严占了上风，他默默收刀回鞘后站了回去，不再吭声。

　　大巫多少年风风雨雨过来，葛瑶等闲几句话当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转而将阴冷的目光转而定在了礼部尚书身上，等到那位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才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那么这位就是正使了？幸会。”

　　礼部尚书也是在朝堂上翻滚了一辈子，大巫那样子他虽是怵得慌，但也不至于就乱了分寸，面上仍是一团热乎的微笑着，看起来似乎游刃有余的很。

　　然而这种朝堂老油条最擅长的便是和稀泥，葛瑶最是放心他这个功力。大巫也不大说话，只由着身边的人一直代为传达信息。

　　两边俱是觑着脸色小心翼翼地商讨，大梁这次的使臣大都圆滑的很，几乎是来一个问题就搓揉搓揉把皮球踢回去，这么折腾了一个时辰，两边也没说到什么要紧的事项。

　　葛瑶以手支颐，还真就没插嘴说上几句话，只不过不时和身后严严实实裹在披风里的一个人交换意见，两人声音压得极低，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在说些什么。

　　就这么耗了半天，大巫的耐心已是被耗得差不多了，更何况这次的合约是由蛮族要求重谈，他本便比大梁的人急得多。鹰隼一样的目光再次在若无其事的葛瑶身上锁定，他挥手召过身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

　　那个侍卫听完后一弯腰，直接便撩开帐篷的帘子小跑了出去，又过了会儿，外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一堆五大三粗的蛮族勇士拥着正中一个白衣翩跹的女子进入帐篷。这个女子全身都裹着白袍，就连脸上都蒙着一层纱，浑不似蛮族的女子，倒是中原佳人的柔婉模样。

　　她双手被麻绳松松缚在身后，然而看上去在蛮族的地位并不低，身旁簇拥的勇士也不敢去触碰她凝脂般的肌肤，在把她护送到大巫身旁站住后就纷纷退下。

　　葛瑶脸色有一瞬间阴沉了下去，她回身与身后的斗篷人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瞳中的愤怒抑制不住地烧了起来，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

　　大巫倒似乎愉悦了起来，他带着一种额外的阴毒快意吩咐手下：“去，安排我们尊贵的大妃坐下。大妃与玟天姬也是旧识，想来是高兴能再见一面。”

　　那个女子虽是看得出美貌，然而一举一动倒似木偶一般，被身侧的蛮族侍女引导着坐下后轻轻摘下面纱，露出她的脸来。

　　真要算起来，浅柔并没有葛瑶或者阿醉那样灼灼盛开的明艳，她的五官甚至都是失于平淡的。然而当她抬眼静静看着你的时候，你只会惊叹于她的柔美与清雅。

　　大巫抬了抬手，目光转向了葛瑶：“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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