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种青梅(上部）

　　第二天，焕文上班前，身子伏在炕沿上，在仍旧睡着的小子彦耳边轻声说：“傻儿，两张饼用两个碟子扣着，一会你起来吃一张，中午记着给爸爸带一张，你要是馋虫冒出来，就揪着井边的绳子把吃剩下的兔肉提上来，记着，挨井边远着点，别掉井里去。”
　　“叔，我掉不下去，我小心着呢。”小子彦一骨碌爬起来，跟在焕文身边，像个小狗，一步也不离开。
　　焕文整理车子时，动作变慢，看着小子彦恋恋不舍的，他说：“傻儿，叔带你去医院吧，你在叔的宿舍等着，叔一忙完，就去陪你玩。”
　　小子彦想了想，摇摇头：“叔，爸爸知道了肯定不让，爸爸说，我要做个男子汉，自己管好自己的事，不可以耽误叔叔上班。”
　　焕文走后，小子彦带了王大虎几个部下，拿了小鱼网到河边掏鱼。
　　没到中午，小子彦的部下走得只剩下王大虎一个，王癞子的破锣嗓子在村头嚎叫着：“大虎，大虎，快点回家吃饭，再不回来，我就把饭喂狗，一口也不给你剩。”
　　王大虎一听急眼了，对小子彦说：“大王，我爸，叫我吃饭呢，那，那我走了。”
　　小子彦收拾着渔网：“你爸爸还打你和你妈不？”
　　“不，不打了，自从，自从你爸爸救活了，我爸爸，你爸爸又把，又把我和我妈接回家，我爸，我爸就，就再也不打我们了。”
　　“那就好，你走吧。”小子彦忽然有点落寞，声调都变得无精打采的。
　　王大虎噔噔噔的跑远了。
　　小子彦朝着王大虎喊道：“下午去大槐树下，我要掏鸟窝。”
　　“知，知道了。”王大虎扯着脖子回应着。
　　小子彦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河边，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知了在树上嘶鸣着，意兴阑珊的他盯了好一会流动的河水，河边的草地上有两只小鸟蹦跳着啄食，他也懒得理，他又望了一会周围的大山，无奈大山挡住了更远的世界，他身子直直的一下子躺倒在青草上，他和自己笑了，眯着睛，视线小心的碰撞阳光，这么玩了一会，他的眼睛累了，太阳暖暖的，微风很清凉，他闭上眼睛假寐。
　　他觉得异样，头上方变得阴沉沉的，感觉不到阳光暖融融的温度了，张开睡意惺忪的眼睛，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身边，那男人很瘦，眼睛却很大，眼珠子好像能掉到地上来，他盯着小子彦，像在研究什么。
　　小子彦一惊，本能的跳起来，跑出几步，离那个男人远了些。
　　那男人堆出一脸的和善：“怎么这么面熟啊，我好像认识你，你是谁家的孩子呀？”那人说话，不是当地的口音。
　　小子彦冲口而出：“我不告诉你。”
　　“嘿嘿，小家伙，竟然说一口普通话！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王焕文的儿子，我认识王焕文。”
　　“不许叫我叔的名字。”小子彦怒目圆睁，除了爷爷和爸爸妈妈，任何人当着小子彦的面都不可以叫焕文的名字，这是小子彦的大忌，在小子彦的心里，叔叔是最亲的人，是不允许被别人侵犯的人，任何人都应该和他一起亲近和尊重他的叔叔，一旦叔叔的名字被人随便叫出来，就是对他叔叔的不敬。
　　“嘿嘿，承认了吧，不过，他不是你叔，是你爸爸，他才是你爸爸。”
　　小子彦一时没发应过来，男人眯起眼，深度观察着小子彦的脸，再一次寻找他要的答案：“王焕文才是你爸爸，他没告诉过你吗，小家伙？”
　　“你再胡说我拿石头抛你。”小子彦反感这个眼珠子外凸的男人。
　　“嘿嘿，看来老王家对这个事瞒得挺严实，告诉我，背着人的时候王焕文让你叫过他爸爸吗？”
　　小子彦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头，朝那个男人抛过去。
　　那男人机敏的躲开了石头，朝小子彦又嘿嘿干笑了两声：“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他是医院的院长，我们很熟，关于你们家的一切我都知道，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
　　小子彦又弯腰捡拾大块的石头，那人一个箭步过来，抓住小子彦的手臂，小子彦大声喊叫：“放开我，你是坏人。”远处恰巧有走动的人影，正停下脚步朝这里张望，那人松了手，嘿嘿笑了两声，故作和蔼的说：“我真的是你爸爸王焕文的朋友，不是坏人。”那人指着小河东面的山坡，问小子彦：“看看，那座坟，你去过没？”
　　小子彦眼睛眨巴了几下，一个字不答。
　　那人奸笑了一声：“你爸爸肯定总带你去，对不对，你瞒不了我的，我跟你说了，你们家的事，我都知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也应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小子彦跳着脚朝他大叫：“你一定是个坏人，我看你就是一个坏人，你是黄鼠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忽然撒腿就跑，口里喊着：“你等着，我叫我爸爸去，你一定不是我爸爸的对手。”
　　那男人表情复杂，朝后退了几步，在思忖着什么，忽然猛一转身，大步走了。
　　小子彦气喘吁吁跑回村里，找到正在院里干活的显文，在显文眼前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显文媳妇朝这边走过来，小子彦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只剩下显文和小子彦了，细心的显文放下锄头，蹲下身子，眼睛里笑了：“又惹祸了吧？说出来爸爸听听。”小子彦很确定地说：“今天真没有。”
　　显文说：“难得，那今天让妈妈给你煮个鸡蛋，奖励一下。”小子彦忽然拉起显文就走，径直把显文拉到自己家的井边，他揪住焕文用砖头压在井边的绳子，把包裹严密的野兔肉拽了上来，小子彦又把显文拉回屋里的大炕上，在桌子上摆了野兔肉，去取了两个碟子扣着的那张烙饼，坐到显文身边，认真的对显文说：“爸爸，我给你留了烙饼，还有野兔肉。”
　　显文被小子彦变成了孩子，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扮演过这样的角色，这条硬汉的心有点发酸，眼睛里潮湿起来，为了掩饰，他低下头，解开装着兔子肉的袋子，缺了两条腿的野兔肉完整的摆在那里，显文故意打趣小子彦：“傻儿，两个兔子腿哪去了？”
　　“哈哈哈，爸爸，在我肚子里，昨天晚上装进去的。”小子彦指着努力凸起的瘪瘪的肚皮。
　　“爸爸，你吃。”小子彦催促道。
　　显文说：“爸爸不吃，爸爸不想吃，留着你吃吧，你吃了会长个子。”
　　小子彦不高兴的说：“唉，爸爸说不想吃，叔叔说不爱吃，都让我吃，可是我想你们和我一块吃。”
　　显文捏了一小块兔子肉，放到嘴里，说：“真香，快吃吧，爸爸陪着你吃。”小子彦赶忙撕了一大块野兔肉，一下子塞进嘴巴里，显文按住他的手，皱着眉头：“唉，会噎住，饿了也不可以这么吃，嘴里装不下那么多。”待小子彦吃好了，显文又把兔子肉包好，重新放到井里去，显文说：“傻儿，爸爸下午去外村给牲口看病，得晚点回来，你是跟爸爸去还是留在家里？”
　　小子彦犹豫了一下，他说：“爸爸，我已经和王大虎说好了，下午去大槐树下集合，我是大王，不能说了不算。”
　　“那好，你在家里玩，不要淘气，晚上等爸爸和叔回来，不许去村外接你叔。”
　　显文已经抬腿要走了，小子彦在他身后忽然叫：“爸爸。”喊声怯怯的很犹豫，显文回身，小子彦仰头看着显文，脸上满是为难，很吃力的说：“爸爸，是爸爸是爸爸还是叔是爸爸？”
　　显文愣了愣，蹲下身，观察一下小子彦的脸，警惕的问：“谁和你说了什么？傻儿。”
　　“没有。”小子彦否认了，扭动了一下身子，伸出小手挠挠头发。
　　“和爸爸说实话，谁和你说什么了？如实告诉爸爸，这很重要。”
　　见显文如此严肃，小子彦才说：“爸爸，我问你是不是我爸爸，你不会生气？”
　　显文肯定：“爸爸不生气。”
　　“刚才在村外小河边，一个坏人对我说，你不是爸爸，叔才是爸爸。”
　　“那个人什么样子？。”
　　一个瘦子，眼珠子鼓鼓的会掉出来。
　　“哦。”显文在心里搜索着这样长相的一个人，他摸摸很惶惑的小子彦，牵起小子彦的手，眸子里的慈爱和刚毅直入小子彦的眼睛：“傻儿，你相信爸爸吗？”
　　小子彦点头。
　　“你是爸爸的儿子，永远都是爸爸的儿子，叔就是叔，叔没有结婚，怎么会有孩子呢，爸爸把你给了叔，是为了让你为叔养老送终，傻儿，以后任何人问你这件事，你都要这么回答，记住了吗？”
　　小子彦的疑惑仍旧残存在眼睛里，没有完全褪去。
　　“傻儿，等你长大了，爸爸会告诉你一切，现在，你只要记住，你和我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叔叔，你愿意和爸爸一起保护叔叔，对不对？”
　　“嗯，爸爸，我当然愿意。”小子彦长出了一口气，终于释然了。
　　显文说：“傻儿，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出村，如果爸爸不在家，你又找不到伴儿一起玩，你找哥哥姐姐和妈妈，还可以找二嫂。”
　　显文要走时，嘱咐小子彦：“傻儿，这事不告诉你叔，做得到吗？”
　　“做得到。”小子彦不问缘由，答应的十分爽快，他早就和爸爸有过约定，只把好事告诉叔叔，爸爸每次教训他，甚至是打他，如果叔叔没发现，他都不会说出来。
　　“爸爸相信你。”爸爸的信任，让小子彦变得强大，他朝显文重重的点头，显示自己值得爸爸信任，更不会辜负爸爸的信任。
　　显文用力攥一下小子彦的手，少有的夸赞了一句：“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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