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 - 冰火情缘 (哈根炟释)

　　回不来的过去

　　岚裳和烁罡的大婚之日终于到了。整个王宫从一早开始便忙碌地打点起来。婚礼将在晌午举行，因为婚宴之后，烁罡便要携带着新娘回浴火城。

　　回浴火城洞房其实是岚裳向烁罡提出的要求。她解释说，自己曾以卡索未婚妻的身份在刃雪城的王宫居住多年，所以新婚之夜不适宜在刃雪城度过，反而应该在烁罡长大的浴火城王宫圆了婚。烁罡听到这些，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晌午之时，婚宴准时开始。冰族的昔日琼堆玉砌，四面冰壁的王宫大殿，为了今日，处处挂了绯红的绸缎和明亮辉煌的火灯。

　　火王和王子盛装出席，先入了大殿深处的玄冰王座。

　　随后到来的公主艳炟也一改平日的简便红裙，穿上了一件华丽的拖地血色罗裙。齐肩的领口露出她白玉凝脂的肩膀和长颈，纤纤玉臂在袖口打了皱褶的泡泡纱袖中若隐若现。墨染嵌红的青丝高高地盘起在脑后上方，发髻中插着两只金色而纤细、雕琢着红莲状宝石的发钗。她方才踏入大殿时几乎没人能认出她!

　　当岚裳端坐在飘纱步辇中被抬进大殿时，众人在同一天第二次惊艳。平日时常是一抹翠绿的人鱼公主，今天穿上了一身粉白相间的水袖纱裙，头戴镶嵌着珍珠的金丝抹额。

　　步辇在殿正中停下时，人鱼公主从辇上的纱帘后飞跃而出，犹如步步出莲的仙子一般翩翩起舞。

　　站在大殿一旁的樱空释，举起一只手，幻化出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夹杂着粉沫般的冰霜，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岚裳飘逸的发丝和裙摆上。

　　身在玄冰王座的艳炟，看着轻盈漫舞的岚裳，不由回忆起了20年前卡索生日大典的那晚。那时，卡索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旁边站着还只有孩童般模样的樱空释。想到这里，艳炟真心希望自己还能如当初一般不把樱空释放在眼里，甚至挖苦、奚落他。

　　艳炟忍不住悄悄瞥眼，朝着座下身穿华丽冰族王子礼服的樱空释看去，看到他嘴角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静静地注视着漫舞中的人鱼公主。在他蓦然转回首时，恰好对上了艳炟的视线。艳炟的心跳了一下，立刻蹙着眉头转开了视线。然后，她就一直盯着脚下座前的那一块汉白玉砖块出神，直到众宾客的如雷般的掌声把她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烁罡满面春风地走下台阶，挽起岚裳的手，带着她回到王座上，在自己的旁边坐下。然后他朝坐在另一旁的父亲探过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火燚听后微笑着点点头。

　　接着，火燚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向坐下各族宾客说了一些客套的欢迎致辞，祝福了自己的儿子和新娘，大力赞美了如今三界的和平盛世，然后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不过，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差点让艳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居然宣布，将由自己的爱女和冰族的王子领第一支舞!

　　“父王，我……”艳炟又羞又恼。

　　“艳炟，你要识大体。”火燚没有给自己女儿争辩的机会。

　　艳炟看到在另一边的烁罡正强忍着没笑出声。她恍然大悟：自己被哥哥捉弄了！艳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正当艳炟心乱如麻的时候，樱空释已经走到了台阶下，站在她跟前。他彬彬有礼地将一手放在胸口，弯腰行了一个礼：”这是我的荣幸。”然后他站直了挺拔的身躯，面色坦然，微笑着向艳炟伸出了一只手。

　　艳炟吸了一口气定神，站了起来，把自己的手放入了樱空释的手中，和他一起走到了大殿中央。

　　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让他吃够了鞭子。

　　两人在乐曲声响起后，缓缓地开始滑动舞步。肢体互动协调的二人，让旁人都无法感觉到在他俩相隔毫厘的躯体之间，其实包涵着万年的种族仇恨。

　　“真没想到，火族的公主居然也会跳舞。”樱空释望着艳炟，淡淡地笑道。

　　“樱空释，你是不是总是很喜欢挖苦我？”艳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其实艳炟从小就会跳几支舞，但多半只是在年幼时和早逝的母亲一起学的。她的母亲虽身为火族王后，但因为火王年轻时嫔妃众多，也免不了受冷落。烁罡整天只知道去讨好父亲，和母亲并不亲近。艳炟虽然不喜欢跳舞，但为了陪伴孤独的母亲，还是耐心地学了。

　　“不过，比起你那人鱼公主，可是逊色多了。”艳炟继续挖苦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岚裳嫁给我的哥哥，没有一丝丝的难过么？”

　　“所有人都知道，岚裳她以前是我哥的未婚妻。”樱空释面不改色地回答。

　　“可是依我看，如今卡索喜欢的却是那个守界使者啊！这样，你不就有机会了么？”此刻，艳炟的脑海中满是那俩人形影不离的身影，还有岚裳在王宫中偶然撞见她时躲在樱空释身后、紧紧拽着他胳膊的那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完全没闻到自己话语中酸溜溜的味道。

　　看到眼前的俊美脸庞仍是豪无表情，艳炟继续不甘心地挑衅：”只可惜那人鱼圣尊趋炎附势，倘若今日你们冰族还权冠三界，恐怕她还真会考虑把岚裳嫁给你。”

　　“这是我们冰族和人鱼族之间的事，与火族无关，无须公主你费心。”樱空释冷冷地回了一句。

　　艳炟觉得自己又吃瘪了，无言以对，只能放下对视他的目光，将视线挪到他华丽白衣的领口上。怪也怪自己因为有些慌了阵脚，说了些毫无意义的傻话。

　　华丽的乐曲开始转向高潮部分。艳炟牵着樱空释的手，愈发快速地在地上旋转着步伐，踏出一朵朵盛开的红莲。她依旧低垂着眼帘，对面的人只是时而在她眼前晃过的白影。

　　到了音乐快要收尾之时，艳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心不在焉中踩到了裙边。在她几乎要开始朝着一侧跌倒下去时，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包围了起来，旋转着飞升到三丈高的悬空，然后飘飘然地往下落去。从她足下把她稳稳托起的一股凉风，从她飘逸的红裙边缘下翻飞出片片闪耀的雪花。

　　诧异间，她俯首往裙摆前下方看去，看到了仰头对视上来的樱空释。他微微蹙着眉头，蓝曈中带有几分慌张的神色。他高举着左臂，左手的拇指搭在无名指上。然后，他松开了手指，牵起艳炟的右手，让她稳妥地落在了自己的跟前。

　　樱空释恢复了一脸的镇定和淡漠，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礼后，轻声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失陪了”，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艳炟停滞在原地片刻之后，也转身离开了大殿。她想远离众人攀谈的喧嚣声和过于嘹亮的乐曲声，一个人静一下。

　　在踏入露台时，她斜眼望了一下当年她把那个少年逼到没有退路的墙脚。现在细细想来，那时少年用蓝眸看着她的冰冷眼神，和刚刚在与她共舞的男子眼中看到的根本毫无差别。

　　她缓缓往前迈了几步，打开一只手掌，在掌心中绽放出了一朵朵虽小但是璀璨的烟花。即使在白日，烟花在飘着雪花、阴霾的天空的陪衬下，仍显得十分绚烂。

　　优雅华丽的舞曲声仍是不断从她身后的大殿中悠悠地灌入耳中，艳炟仿佛又听见了年幼时母亲在耳边轻柔的嗓音和话语。

　　“你的舞越跳越出色了，艳炟……以后，你一定会是任何一个宴会上最美丽的公主。”母亲挽着她的小手，温和地笑道。艳炟已经记不清楚母亲的容颜，只记得她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还有她深邃红瞳中永不消逝的忧伤。

　　孩童模样的艳炟穿着一条小红裙，赤着双脚踏在母亲的脚背上，和她一起前后左右迈动着舞步，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

　　艳炟抬头仰视着母亲：“母后，其实为什么我要学这个？我不喜欢跳舞……”

　　母亲轻笑了几声：“艳炟，这世上没有一个公主是不会跳舞的。我也是在自己130岁的生日舞会上认识你父王的……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在圣火宴上，或者某一个舞会上，遇到你心仪的男子。也许他会是火族的某个身份高贵的贵族，也许还可能是别的神族的王或王子。”

　　艳炟沉思了一会儿，蹙起眉头问道：“是不是任何一个神族王室的男人，都可以娶很多妻子？”

　　母亲突然停下了舞步，有些忧心地叮嘱道：“艳炟，你不要再为了这些事情埋怨你的父王，和你的庶母们针锋相对。作为一族的王，娶妃纳妾，为王族开枝散叶是天经地义的事……”

　　艳炟打断了母亲:”我才不要嫁给什么王子，什么王。将来，我要做火族的女王！……即使我要结婚，我的丈夫也只能有我一个妻子！“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有这样的志气很好，但是，去实现这个理想，你需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

　　“至少不会被欺负！”艳炟神采飞扬，“母后，我会去请示父王，天天让我去舅舅的军营里操练！……对了，火族以前有过一个女王对么？她强大么？“

　　母亲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听说过有，而且十分强大。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的名字都没有列在王陵的牌位里。“

　　艳炟红瞳亮了起来：“那就是有希望了！”她开心地笑着，拉起母亲的手又开始旋转起来……

　　艳炟的母亲是火族的王后，是一个功绩显赫的将军世家唯一的女儿，嫁给火燚的时候才刚刚成年不久，而那时火燚已经娶了侧室，也有子嗣。艳炟不能肯定父亲是否真心爱过她的母亲，但是她明白父亲至少被母亲作为火族最美丽女子的外表所吸引过，而且对掌握着所有军权的外祖父和舅舅十分敬畏。

　　火燚娶后时，浴火城举办了连续十天之久、盛况空前的圣火宴。大哥炘绝在不久后就出生了，理所当然地成了宗室里最受宠爱的王子，也造就了他傲气浮躁的个性。

　　在外祖父病逝前，火燚没有再纳一妾。但在那之后不久，按耐已久的火燚就开始逐渐填充他的后宫。在烁罡和艳炟出生的几十年后，舅舅也在与其他神族的战役中阵亡，被冰族所杀。从那以后，原本对他们母子四人低头哈腰的其他嫔妃和异母兄弟们开始肆无忌惮地欺压他们。

　　火燚从来不屑介身于后宫纷争，也从不出手保护任何一个子女——“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火族宗室王位之争的潜规则。

　　年幼时的艳炟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火族灵力最强大、幻术最精纯的神，成为最当之无愧的王位继承人。这样，她就可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母亲。

　　虽然父亲不会在哥哥们欺负她的时候出手干涉，包括哥哥们把父亲送她的传声鹰杀死的时候，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父亲最青睐的孩子，因为父亲会常常来看她练习幻术，操练武艺，甚至还会亲自指导她。有时，父亲在赞美她天资聪颖、进步飞快时，还会用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眉心的红莲，眼中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总之，艳炟觉得，和其他哥哥相比，父亲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为了向父亲证明她的能力，艳炟叫人把祖父家里的兵书抄写复制后搬了来了自己的寝殿，还偷偷地溜进过父亲的书房，找到最高深的幻术书，摘抄出一些章节私下练习。

　　不过，她的小秘密很快就被父亲发现了，因为她在自己寝殿中偷练那些幻术时不慎烧着了自己的裙子，还有长及裙摆的发丝。首先听到宫女们惊恐叫声的烁罡冲进来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指着尖叫着、挥舞着双臂满屋子奔跑的艳炟捧腹大笑：火族的公主居然放火烧到了自己！

　　直到火燚和王后闻声而来，才熄灭了那些幻术的火焰。除了被父亲斥责了一顿，艳炟发现她的乌黑靓丽的长发被烧焦了一半，连贴身宫女看了都心疼。艳炟操起一把刀子，果断把长发削掉了一半，然后找了一个金色的发箍，扎起了一个高高的马尾。一直到她成长起来，能熟练地操纵幻术后，才又开始留起了飘飘的长发……

　　但是，在她还没能实现成为火族之王的理想前，母亲却已经因为终日郁郁寡欢而卧倒在病榻上。

　　在母亲的病况陡转急下、濒临垂危的时候，大哥炘绝刚刚去了前线的战场，只有年幼的烁罡和艳炟两兄妹守在床榻边。而火燚正和他不久前新纳的妾室待在他自己的寝殿里。

　　不顾母亲和哥哥的反对，还有拦在火燚寝殿外面宫女和侍卫的阻拦，艳炟冲了进去，然后看到了让她一辈子心有余悸的一幕：那个赤身/裸/体，横跨在她父亲下身上的妾室，耷拉在她汗水涔涔的脸颊和前胸的散发，还有她脸上奇异的表情和喉中吟出的令人寒颤的怪声……直到几十年后，艳炟才明白当时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女人看到艳炟冲进来后尖叫了一声，一下起身缩到了床角，一手拽起床单想把自己遮掩起来。

　　火燚坐了起来，披上他的睡袍，然后坐在床沿边望着女儿。他什么话都没说，但眼神中无声的恼怒已经对艳炟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艳炟立刻跪了下来：“父王，请你去看一下母后。御医说她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火燚正要开口说什么，他身旁的妾室先开口了，训斥的话是对着艳炟说的：“你身为一个嫡公主，怎可如此无礼莽撞……”

　　“你给我住口，我没在和你说话！”艳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那女人吃了一惊，转眼向火燚求助。

　　火燚使出了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然后转回头去对艳炟说道：”你先回去，我更换了衣服就过来。“

　　低垂着眼帘的艳炟倏地抬起了头，欣喜地应了一声后，站起来退了出去。还没走出寝殿的大门就听到身后那女人的娇嗔：“王，你太过于宠溺那个小丫头，让她仗着自己嫡公主的身份蛮横放纵！“

　　然后是火燚低沉的回答声：“不是我由她任性，王后病危，我还是必须要去看她的。其它的事，以后再处置。“

　　让艳炟感到几分欣慰的是，父亲在母亲生命中的那最后几分钟里还是演绎了一个好丈夫的角色。母亲阖上双眼永辞于世后，艳炟许久也没有离开她的榻边。火燚和内侍从交代好后事的安排后就离去了，哥哥烁罡也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

　　艳炟独自一人背贴着床坐在地上，打开她的左手手掌，用右手的食指在掌心间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烟花。那是母亲教她的一个很简单的幻术，让她在伤心和孤独的时候笑一笑，暂时忘却烦恼和忧愁……

　　现在在她眼前闪烁着温暖光芒的烟花，让她又想起了那双可以为了她而温存、关切、焦虑、又或者恼怒的褐色眼眸。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庇护，也没有指望过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了。想到这里，她嘴角上扬起了一丝伤感的微笑。

　　她没有注意到，在露台边延伸出去走廊的转角处，有一个白色的背影停下了步伐，转过头来望着她。那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被烟花点亮脸庞上的伤情笑容，也可以清楚地听到从她嘴里缓缓吐出的一个名字，”云飞”。

　　那人又转回了头，被纤长睫毛半遮掩的冰蓝瞳仁中闪过了一丝隐忍的伤痛。他眨了一下眼，直视着前方继续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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