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第二天，许半夏早早地来到科室上班，没想到顾南星到的比她还要早。

　　“怎么脸色这么差？”顾南星一见许半夏，就觉得她不对劲，眼泡肿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吃早饭了没有？”

　　“嗯。”许半夏从他身边经过，眼睛都没抬一下，敷衍地嗯了一声。

　　“到底吃还是没吃？”顾南星眉头皱起，继续追问。

　　许半夏感觉心里憋着一股气，可是又无从发作，这会儿顾南星用那么关切的眼神看着她，用那么关心的语气问她，更让她胸中憋闷。

　　她想冲他发脾气，想大声质问他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为什么交了女朋友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甚至想要他不要交女朋友……

　　“一碗粥，一个鸡蛋。”许半夏终究是问不出口，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顾医生，今天有哪些工作可以安排给我做？”

　　顾南星和许半夏从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气他太清楚不过，这一声顾医生，他就知道她的情绪不对。

　　“你怎么了？”顾南星走到许半夏身边，凝神看着她的脸，两秒后又问，“昨晚哭过了？”

　　眼睛肿得跟鸡蛋一样，全是血丝，一看就是哭了一夜。

　　“结膜炎。”许半夏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避开顾南星探究的眼光，捧着一摞病例准备去写。

　　顾南星伸手拦住了她，深邃的眼眸中带着难以摸透的复杂，剑眉皱起，脸色阴沉了许多，这是他生气才会有的表情。纵使他不是眼科大夫，他也很清楚，结膜炎的症状绝不会是这样。

　　“我和男朋友吵架了。”许半夏知道之前的借口太烂，骗不了顾南星，所以这会儿又补了一句。

　　你有女朋友，我也可以有“男朋友”。仿佛只有这样，许半夏的内心才能找到些许平衡，才不至于狼狈地落荒而逃。

　　两人之间一直朦朦胧胧的那层窗户纸，不仅以这样的方式被捅破，还被撕得粉碎，年少时那种暧昧懵懂的情愫也会因为各自有了归宿而烟消云散，再也拼凑不了美好如初的过去。

　　顾南星缓缓松开了手，沉默了许久。那种失落感就像是小心翼翼削好的新铅笔，还没写完一个字，笔尖就断了，顾南星内心深处某个最柔软的角落，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锤得溃不成军，更令人无奈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露自己此刻的心情。

　　“用毛巾包着冰块敷一敷，有利于消肿。”顾南星随手翻开自己桌上的日程表，沉声说道，“医生不比其他职业，上班不要携带私人情绪。9点有一台二尖瓣置换手术，你可以来旁观学习。剩下的事情，你去问问护士长吧，我这边没有需要帮忙的。”

　　“顾医生放心。”许半夏咬咬唇，眉眼低垂，低声答道，“我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许半夏第一次见习心外科的手术，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几个实习生，算是组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学习小分队。

　　所有进手术室的人都遵循无菌原则，清洁服、帽子、手套、鞋套，消毒程序一点儿都怠慢不得。

　　顾南星被封为镇院男神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在大家都清一水儿穿着手术服的时候，他的身姿最为挺拔高大，高挺的鼻梁，好看又深邃的眼睛，即便戴着口罩，都隐藏不住他的帅气。

　　实习的这边，已经有好多人在窃窃私语，议论他是不是gay了，毕竟长这么帅，又这么牛比，可能不会轻易被女人收服吧。

　　除了长相，最令人惊艳的，还是他指挥全局的大将风范和领袖气质。心外的手术是需要团队协作最多的一类，助手多为外科团队，体外循环、麻醉师就位，内科医生负责全程的导管，还有专门的护士，整台手术，都需要顾南星来指挥全场。

　　开弓没有回头箭，心外的手术只要一开始，计时器一走秒，医护人员都是和死亡在做斗争和赛跑。因为病人的心脏已经停跳，血液都在体外循环，完成高难度的手术操作不说，还要把凝血指标控制在一定范围，心包打开，刀如剑，针如钩，往来穿梭，游刃有余。

　　许半夏突然明白了顾南星刚刚那句话的意义：医生不比其他职业，上班不要携带私人情绪。

　　他专注的表情，一丝不苟的态度，镇定自若的指令，都体现了他杰出的职业素养。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个人的生命，也许还牵动着一个家庭的幸福。不容许因为个人因素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许半夏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在前一秒得知他交了女朋友之后，后一秒是没有办法正常进行手术的。这就是差距，这就是她需要努力奔跑才能缩短的差距。

　　不过，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因为他不喜欢她。她有没有男朋友，对于顾南星来说，不会造成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好在他不喜欢她，不然影响了手术，许半夏会觉得无比自责和羞愧，可是为什么还是很难过。

　　手术很顺利，耗时五个半小时，许半夏全程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顾南星，他说的每一句话她也都凝神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直到手术完成，才发觉自己的腿已微微发麻。

　　“哎……突然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学校里学的在这感觉全部脱轨，只能仰望大神们。”一个实习妹子发出慨叹。

　　“我都饿死了！我本来以为在这看一会就能走的，哪里晓得一站就是5个多小时！”

　　许半夏看一眼时间，小跑着就去了食堂。其实她和顾南星小时候也闹过别扭，但两人之间除了男女间那种暧昧朦胧的情愫，更有十几年朝夕相处割不断的亲情，为一件小事吵到脸红脖子粗，恶语相向也不是没有过，顾南星气到变形摔门出去，回来竟然还能把中午的饭菜买了，有时候还会再多买半只她爱吃的烤鸭，算是求和。

　　所以，纵使早上还在生顾南星的闷气，这会儿许半夏还是没办法看他饿着肚子继续工作。

　　药芹炒肉、蒜蓉西蓝花还有西红柿炒鸡蛋，荤素搭配，营养健康。拎着热腾腾的两人份打包饭菜，许半夏加快脚步回了科室。

　　顾南星不在是意料之中，应该是去ICU那边看他几个病人去了。不过他的座位上，倒是已经有人坐着了：是张薇薇。

　　她面前放着好几个精美的餐盒，盖子已经打开，筷子也都摆放整齐，饭菜还冒着热气。

　　“许医生，好久不见。”张薇薇微笑着和许半夏打了个招呼。

　　“你好。”许半夏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电话里的那个千娇百媚的声音。

　　“我等南星半天了，手术都结束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吃饭呢。”张薇薇嘟着嘴，和许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嗯，可能去查房了吧。顾医生比较负责。”许半夏大口大口地吃着两人份饭菜，味同嚼蜡。

　　“许医生，你要不要喝点汤，我从家里自己带的，熬了好多呢，南星他一个人也喝不完。我看你吃那么快，来点汤顺顺胃吧。”张薇薇说着，热心地要将一个保温杯递给许半夏。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我那边还有着急的病人等着我，这就要走了。”许半夏连连摆手，饭菜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三下两下将塑料一次性饭盒收拾好装到垃圾袋里，一并带出了科室。

　　慌慌忙忙跑出来，正巧撞到回来的顾南星。

　　“怎么了？”顾南星看许半夏一副慌慌张张、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问道。

　　“没怎么。”

　　顾南星看着许半夏远去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有好一会儿。曾经的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女孩子家不想分享的小心思，也有了自己的……男朋友。

　　推门进去，发现张薇薇坐在自己位置上，顾南星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语气中没有任何惊喜。

　　“女朋友给男朋友送饭不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么？”张薇薇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晚上徐京墨请吃饭，我爸的意思是让你也一起跟着去。”

　　顾南星正欲开口拒绝，就被张薇薇打断。

　　“机会难得。你今天晚上排休，我跟行政主任说完了。”张薇薇指着桌上的饭菜，“赶紧趁热吃吧，都是我在家里自己做的。”

　　“薇薇，下次不用这么麻烦，我吃食堂就好。”顾南星拿着筷子，竟然觉得有些提不上劲，“避免影响工作，我们的事情还是不要公开的好。”

　　“晚上记得准时下班，收拾一下自己，别失了礼。新的西装领带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张薇薇说完，阴沉着脸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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