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吟

　　站在宿舍楼任意一处侧廊前，一眼便能望见新生入学的扎堆盛景。
　　夏子期领着林放去了新生报到处，凭借一张人畜无害的夏家公子哥的脸，倒是帮同行的门外汉省了不少麻烦。
　　交齐材料办完入学手续，林放领回一份类似新生入学指南的册子，认认真真地从头开始翻。

　　“等会去哪？”林放埋头问。
　　“先拿着学生证去图书馆领课本，然后去后勤中心办张卡，买点生活用品，打扫宿舍——话说，这破册子你就别翻了，根本没啥有用的东西！”

　　夏子期的手比嘴还快，直接上手唰啦啦地抖了大半本。林放被油墨味儿浓厚、一闻便知是刚批量印刷过的册子糊了半脸纸屑：“别别别，我觉得里面的东西还挺实用的！你看，它连快递点在哪都标得一清二楚！”

　　“噢……快递点啊。”夏子期抬眼想了想，“原来商业街倒是有个收发点，不过太远了，早没什么人去了。大家基本人手一个会员，交点钱，到时候会有人自动帮你送上门的。”
　　林放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会费多少？”
　　“包月500，包年5000，相当于买十个月送两个月……”
　　“我擦这么贵？！还不如自己去快递点拿呢！”

　　“林放同学？林放同学在这附近吗？！”
　　林放闻声一愣，先是本能地摸了把手机，在裤兜。回过头，间方才负责登记新生信息的学姐正扬着一张身份证，金嗓子自带着一股人人皆能闻的穿透力，忙应道：“嗳！在呢！”
　　站或坐，新或旧，围在报道处附近的人全朝着应答声循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周遭的视线似乎倏地犀利了几分。

　　拖着吭哧吭哧的行李箱，林放挑了个不那么挤的地方，往金嗓子面前一站。后者微眯起眼打量其几番，笑吟吟道：“你就是林放吗？”
　　当事人点头：“嗯，我是。我……好像把身份证落下了……”
　　“不是好像，而是就是～”金嗓子笑意盎然地递过身份证，镶亮片的指甲恰好修成一弯月牙，于卡面上落下淡淡疏影，“来，给你。”
　　“……谢谢！”

　　粗心鬼估摸着姑娘兴许比自己还小，遂不敢贸然叫学姐，规规矩矩伸过双手。谁知薄薄的身份证就像生了翅膀似的，绕着指尖划出个若即若离的圈，没收——
　　双掌接了个空的林放：“……”

　　“A班的林～放～”金嗓子带着不可名状的魅惑风情，滴悠悠地转，转得方圆十米神魂颠倒，“我听说今年新生入学考试全科第一的那位也叫林放，应该——就是你吧？”
　　伸出的双手蓦然一滞，只不过高度随弯曲的腰杆子下折几分，细皮嫩肉的脸蛋像是点了火罐，阵阵滚烫。

　　“抱歉，这……我的确不太清楚……”
　　“没事啦，开个小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伴着那声上扬的尾音，姑娘拈着身份证往林放手里一放，“下次可别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哦。”
　　“……好、好的。”

　　讷讷点头，再道两声谢。林放拿回身份证，夹着夏子期撒腿就跑。当然，只是心理上的跑，现实充其量只能两步并成一步，慌乱却不能失态地逃离这一秒都不能多呆的地方。
　　脊梁骨都快被视线给盯穿了。

　　好不容易从人多的地方逃出来，夏子期继续扮演着马后炮的角：“我早说了！大家肯定都认识你！”
　　“可我不认识她啊！”林放哀嚎。
　　“认不认识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爹是现任沪学校长，可牛逼了！不过话说回来，身为你的基友，我得好心提醒你，千万千万别和赵家塑料姐妹花团的姑娘走太近，否则学姐一定会打断你狗腿的！！”

　　“赵什么塑料花的又是什么鬼东西？”林放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们降妖界就不能有几个相对正常点的人吗？”
　　“……可你不马上也是降妖界的人吗？”
　　“……”

　　正常、不正常、正常、不正常……
　　如果林放手边有只鸡，兴许已经被他一边念叨，一边扒光了鸡毛还没得出结论。

　　继身份证风波之后，平时吊儿郎当的夏子期难能可贵地操碎了心。先是陪林放去了趟后勤处，亲眼见证某人牙关一绷，割了一万块的肉，再搬着一摞课本晃晃悠悠地找到宿舍。一路上，林放的大名好似一副铜锣，走到哪敲到哪，咚咚锵锵，想不惹人瞩目都难。

　　九月伊始，白天依然比夜来得长。
　　林同学和陀螺似的连轴转了一天，买齐生活用品，等收拾好宿舍，天色已经昏沉沉地压了下来。夏子期赶着回家陪涂涂，老早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了。
　　当然，这饭还是要吃的。

　　他揣着老板赏赐的饭卡，朝沪学校区唯一的食堂慢吞吞地摸了过去。
　　黄浦江畔，夜风正徐，灯火通明。

　　从沪学校园里看，十里洋场像是被拦腰劈了一刀，无缝塞进整个校区，后门近得离外滩观景大道仅有一步之遥。对初来此地的林放来说，置身其中，反倒有了某种微妙难言的失落。

　　这时候大家都在干嘛呢？顾晓冉肯定还在市局忙得不可开交，二狗子应该已经适应新环境了吧？自家的医院也……
　　想到这，举机欲拨电话的手如释重负，缓缓地沿身体流线垂了下去。

　　在林放看来，所谓的降妖师学校，其实与普通高校应走的流程并无二致。一样的报道发课本，一样的领书乖乖上课，若是非得抠出点什么不同来，应该就是交通工具了吧——
　　双向四车道的标准路宽，显然为了深藏在沪学之中的诸多名车所设计的。
　　好在眼下过了饭点，车群倒不至于没车位可停而停到人行道上来。林放顺着事先标记好的定位，一路摸至食堂门前，往不要钱的冷气里猫头一钻。
　　——窗口分列，一眼压根望不到头。

　　什么水晶肴蹄、黄泥煨鸡、碧螺虾仁、蜜汁火方、清炖蟹粉狮子头；又比如锅包肉、地三鲜、拔丝地瓜、白肉血肠、猪肉炖粉条；还有辣子鸡、回锅肉、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甚至不乏赫赫有名的仰望星空，沙丁鱼正撅着四十五度的屁股和脑袋，死不瞑目。

　　刚同一万人民币生离死别的痛顿时烟消云散，林姥爷觉得自己像是进了大观园，不对，应该是大窑子。血肉之躯宛如游了魂似的，挨个飘过点菜窗口，霍然排开的菜名宛如晶莹嫩白的玉葱，使出浑身解数把人往自家窗口带。
　　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好吃，选择困难症瞬间进入急变期，已经无药可救了。

　　顶着病发的痛苦，林放偏从万国风味园中翻了生煎的牌子，一盘六十八，肉馅和虾仁馅的各一份。就着上头金黄饱满的芝麻粒和绿葱花，一口咬了下去！
　　呲溜——
　　猪皮冻化成的汤汁涌出陷体，席卷过齿间每一寸缝隙，顶撞着成千上万的味蕾与鼻腔神经。只需一秒，便可彻底征服食用者的神经中枢。
　　好吃到涕泗横流，怀疑人生。

　　当然，两盘生煎一百三十六，吃得林放心头肉隐隐作痛，寻思着日后真得和夏子期搭伙干几票去。第二粒生煎还没咽下口，又一道身影唰地往林放面前一坐。
　　拇指粗虾仁差点梗住了喉咙。

　　“别紧张呀同学，我又不是来和你抢生煎的～”
　　“咳咳咳、咳咳……这我知道……”林放揪着喉前的一层皮，“咳……习惯了……”
　　“哎呀，这个习惯可不好。”对面的青年笑了笑，嗓音好似藏了块磁石，低沉、迷人，挠得耳膜又酥又痒，“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呀？”
　　林放放下手中的筷子，用纸巾抹了把嘴：“……？”

　　青年笑而不答，但也不似校长千金那般变着法子折腾人。他捏住一张带皮证件的两角，端着越过生煎，干干脆脆地递了过去。
　　上海黄浦江职业技术学院——学生证。
　　林放：“……”

　　“这本学生证呢，本该在登记报道的时候一起给你的。可能是学生会那边工作出了点纰漏吧，落下了，只好由我转给交给你啦。”
　　“谢谢谢谢……”林放忙把学生证接了，顺带将生煎盘往前一推，“您怎么称呼？”

　　那青年摆手，谢绝了林放的好意：“祁修然，修然必以自存的修然。比你们大上几届，也是负责管理这批新生的A班班导。”
　　在大学摸爬滚打四年的林放甚为上道，脱口而出就是：“祈学长好。”
　　“嗳，不必喊学长，喊修然就好。”

　　祁修然的眉眼好似天边落垂的下弦银钩，绚朗、和善，有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魅力，亦或其存在的本身便是一种奇迹。很快地，他微微收了些笑，道：“还习惯吗？”
　　方才握筷子的手微怔，林放点了点头，虽然笑容带着几分刻意，还是道：“挺好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差距，可以接受。”
　　“嗯，能接受就好，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顺便加个微信如何？”

　　不等答者说不，祁修然便已将二维码举着了。加了好友，再简短地寒暄几句，祁修然以不愿打扰林放吃饭为由，就此别过。
　　离开的时候，林放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磕磕绊绊的，转不过弯。
　　也就愣神的功夫，啵楞的微信提示声又一次捅开脑仁，猛地将思绪拽了回来。

　　发信人是祁修然。
　　【明早九点在田径场有个开学式，可别忘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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