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吟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当真要把喉咙都喊破了，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下坠，头向底，脚朝天。行李箱落得没人快，不离不弃追在后头，此处应有歌：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扑通一声响，从天而降的人影在绿荫草场上摆了个“大”字，紧随其后的行李箱吭哧砸在脑边一尺不到处，宛如一座五指山，镇着连门都摸不着的泼猴。
　　差点没摔傻了的林放仰望天空，仿佛能听见视网膜烤肉般的滋滋声。
　　呼……折腾死人了。

　　那堪称惊天动地的一砸堪称效果拔群，吓得周围的人有事没事都要白上两眼，纷纷和躲瘟神似的溜了。只有夏子期捧着一块腹肌，站在一旁狂笑不止。
　　“笑！就知道笑！”林放从身下扯出背包，扶了把差点没摔散的老腰，“心真脏！”
　　“我、我的心哪哪哪脏了你倒是说啊哈哈哈？！”

　　说不通、没得说——林放拍拍摔烂的屁股，一波三折站起身。以萝莉控论之的同时，不忘扣上大妈杀手的帽子。气哼哼地扯来行李箱，头刚抬，人，便愣住了。
　　这座矗立在黄浦江畔的现代化学园采用超一流的空间折叠技术，巧妙地将校园本身同风格迥异的十里洋场融为了一体。功能上却是内外独立，毫不相干。江对岸，繁华的陆家嘴高楼林立，掩映着东方明珠姿彩动人的身影。东西交融，时光错漏。恍若一场美得不真实的梦。

　　林放只觉得身体里的魂儿都要给吸走了。
　　他的脚步顺着目光频率亦步亦趋。猛回头，拽着夏子期问：“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结界啊！只有结界才能做到里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夏子期摊开白溜溜的双臂，迎面拥抱着江畔的拂风，“刚叫你拿身份证就是为了给你办出入结界的手续，要不然……”

　　“我以后也会学到这么牛逼的东西吗？！”林放欣喜问。
　　夏子期被问得一顿：“这、这真不牛逼……每个降妖师都能做到布结界，只不过结界的好坏，直接决定了降妖师在战斗中所能发挥出的水平。如果结界质量太次，既防不住对手，又没法让自己人施展拳脚，还不如不要这破结界呢！你说是不是？”

　　那是林放记忆中夏子期为数不多的几次正经话。他只管点头，等点够了头，往校门定睛一瞅，眼珠子差点没骨碌碌地滚下来。
　　黄浦江职业技术学院。
　　又名国安部特别处降妖二局附属大学上海分校。

　　我的妈啊！这名字给土的……
　　林放终于对夏子期提及校名时的义愤填膺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可换个角度想，人家清华还叫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呢……

　　得，这人不可貌相，校名不可估量。新人蛋子不再纠结于这表里不一的校名，而是往夏子期背上送了一拳：“走不走啊？”
　　“嗳，等等。”夏子期收了手，转身回推了林放一把，“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呀。”准新生默默亮里了把行李，“该带的东西都在这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说带全东西没有，而是你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了吗？”

　　林放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说真的，当降妖师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百利无一害。像我一直呆学校的倒还好，如果是学姐和景杭哥那种三天两头接任务的，真真是拿命在降妖，这……你能受得了吗？”
　　须臾之间，林放脑中闪过的，不是妖狐森寒逼人的爪牙，就是堪称吨位级别的饕餮和黑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点头：“这我知道。”

　　“唉，知道就好。”夏子期嘟着一点都不可爱的嘴，“不过在学校你也得小心。”
　　“为什么？”本来不慌被这么一说反而慌了。
　　“因为不管在哪所分校，无外乎是整个降妖界的缩影，出身、家世、实力，大家无外乎看重的就是这几样呀。而你呢，就好比小说里的‘三无’男主角，纯粹是靠着狗屎运误打误撞才到了这，还自带成老爷子和三家扶持的光环，你说，大家会怎么看你呢？”
　　“……”

　　经夏子期这么一说，本没觉得自己多差劲的林放像是被打桩机混入尘埃，捶进了地心，一文不值。人生顿时无望，前途一片渺茫。哀沉沉地垂头道：“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诶？别呀！”夏子期终于意识到自己马后炮的本质，“我开玩笑的！真的是开玩笑的！你得往好的方向想啊！万一别人知道你后台这么牛逼，谁还敢欺负你啊？！”
　　林放：“……”

　　“再说！有我巴蜀第一帅的夏锅锅给你撑腰，还有啥好怕的？？”
　　林放：“…………”
　　毫无说服力可言。

　　远方，黄浦江职校门口堆满了人潮车海，程度之气派同钱山上建起的校园本身如出一辙。
　　有言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亦有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来之则安之。捋平衣襟，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的林放拽上拉杆，扭头招呼夏子期：“走咯。”

　　夏子期三步一转圈，五步一回头，一路上絮絮叨叨个不停：“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把你当哥们的，可别被一些人假惺惺对你好的人给骗了！唉……老林啊老林，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放心不下你呢？像你这么守序善良的人……”

　　“我在你眼里是守序善良？”林放揪着夏子期的耳机线，“那你是什么？”
　　“唔……可能是绝对中立吧？”夏子期摸了把出门刚削过的胡渣道。
　　“混乱邪恶呢？有没有混乱邪恶？”
　　“当然有啊！喏，你看，魔王们说到就到了。”

　　顺着夏子期雪花糕附体的胳膊遥遥望去，跃出地下交互通道的黑色柯尼塞格好似鬼魅，于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飞骋游走，轻而易举拔得头筹。连车速都不带减，幽灵似的流线型车身便分毫不差地踩住校门前的停车线，一气呵成。
　　群聚在附近的人们先是一静，旋即像颗捣烂的马蜂窝，嗡嗡嗡地骚动起来。

　　景杭微微眯起的眼扫过头顶正艳的太阳，转身从车里拿了把阳伞，打开，撑着走过半轮车周，停在另一头车门前。修长笔挺的身板只为车中人开门而弯腰，十分绅士地伸出手，握住了一排柔嫩的玉葱。
　　临踏出车门前的轩漓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着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在景杭看来，其眼中似有柔情千般，风情万种。他太过迫不及待地想要搂住对方的腰，连人带魂一起扯进伞下，目中无人地横穿人堆。
　　上一秒仅是嗡嗡响的人群，此刻已经能用炸锅来形容。

　　时隔多年，景少爷重回校园，且是以如此高调的方式，携手轩小姐双双回归。昔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沪学双雄在销声匿迹了三年后，竟赶着开学的日子故地重游。
　　唠嗑的停了唠嗑，说笑的止了说笑，就连迎新的啦啦队也全卡在了半路。似乎谁都没料到两人会出现在这，然而本尊们似乎只把身旁的人当空气，自说自话地走了。

　　从豪车出现，再到踏进校门，在后头目睹了全程的林放浑身一哆嗦，是给冷的。
　　当敏锐的目光以此扫过周遭，便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不同人心中之所想：欲套近乎却苦于无门路；面上羡慕的同时背地里总喜欢评论些什么；抑或是用不屑掩盖心中的意难平罢了。
　　极少像夏子期这般吃瓜还助威的围观群众。

　　“我就说他们是混乱邪恶没错吧？赶紧的，抱紧魔王们的大腿，有他们一锅红烧肉，就绝对少不了你一口免费汤！”
　　林放抬起大眼皮：“为什么我看大家都是一副想接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因为上海本来就是景家的地盘呀！”夏子期一说到钱，眼睛就放光，“四家中最有钱的非景家莫属啦，这区区沪学，难道还不是景家说得算吗？你想想看，身边有这么个狠角色谁不想趁机巴结一下呢？当然咯，能巴结得到再说。”
　　“我大概……也许可能应该……不想。”林放老实巴交道。

　　夏子期叹了一口恨铁不成钢的气，用关爱智障的目光关切地望着他。挠了挠一头乱毛，忽然抓着林放的胳膊：“对哦，他们不都毕业了吗？来这干嘛？”
　　林放：“……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不管了不管了，走走走，带你找我们的金主去！”

　　不明所以的林放就这么被猪队友推到了风口浪尖。他被迫循着前人走过的道路一路狂奔，末了，等跑近了些，轩漓忽然转身，隔着黑洞洞的墨镜，凉凉地问道：“去闵大荒看妹子了吗？”
　　没心没肺的夏子期笑得宛如地滚雷。
　　大概是看热闹的人一起把其列入观察范围，各怀鬼胎的目光看得林放头皮发麻，说话都没了底气，像是在掩饰：“才没去华师大呢！我明明……去的是五角场！”

　　轩老板难得好气地嗯哼一声，心情倒是不错。墨镜下的目光应该不至于是初见时的厌世模样。她挽着景杭的胳膊，视线将林放扫了个遍：“东西置了吗？”
　　林放微怔了会，才反应过来老板问的是自己置办了日用品否，遂摇头。轩漓又问：“一卡通办了吗？”
　　一卡通又是什么东西？

　　“没半的话一会去后勤中心办一张，和银行卡绑定，首充金额一万才能激活，以后吃饭买东西交水电费都用这张卡。”
　　“一一一……一万？！！”某人保准是被夏子期传染了，“要这么多吗？！”
　　“多吗？你去食堂逛一圈就知道多不多了。”
　　林放：“……”

　　这才刚毕业工作三个月不到，赚的工资还有一半冲抵了那三十万一枚的耳机。好不容易存了点私房钱，给这么一折腾，一朝回到解放前。
　　凄凄惨惨戚戚。

　　见林放如闻晴天霹雳的模样，轩漓也不问了，干脆直接从手包里摸了张印着“沪学一卡通”字样的卡，往林放面前一递。
　　林放：“……？”

　　“申请用领卡没那么快，要吃饭买东西的话可以先刷我的，以后用工资抵就行。”轩漓晃了晃卡，“里面应该还有几万，省着点花。”
　　林放盯着那张卡，更像盯着一颗烫手山芋：“……可如果我拿了你的卡，你刷什么？”
　　“刷脸。”轩家小姐道得坦然，“你到底接还是不接？！”

　　接接接……林放硬着头皮收下一卡通，抓在掌心翻了几番。
　　等等，这么一来，自己岂不是一开始就在众人心目中树立起被人包养的形象了吗？！
　　不能收不能收，现在还回去还来得及……

　　心中默念着的林放欲把卡双手奉回，结果被夏子期突然冲出的大胯撞了个猝不及防。后者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往魔王们的面前一蹦，试图通过眨眼把人电翻。
　　“学姐～我的好学姐～”小奶虎抓着小奶猫细白滑溜的胳膊，“我听放儿说之前他在鹭岛给你打工，是什么价呀？噫——！你干嘛打我啦景杭哥！”

　　负责撑伞、挽胳膊还要拉行李箱的景杭百忙之中腾出手，极其霸道地把心肝儿被猪蹄摸过的胳膊收了回来，护在臂间。冷笑一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夏子期被凶了一脸，只管撒泼：“嘤嘤嘤！学姐！景杭哥他凶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轩漓墨眸一眯，和景杭呛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子期自知势单力薄，只能默默低头对起手指，委屈巴巴：“我就是想……勤工俭学，赚点房租……”
　　轩漓扶了把墨镜，架势颇像追问零用钱去向的家长：“你不是住校吗？赚房租干什么？就算你要搬到学校外面住，以你的生活费租一套单身公寓绰绰有余了。”

　　“可就是……不够啊……”委屈巴巴已不足以形容夏子期的哀怨，“我一暑假没回去，我妈直接扣了我一半的生活费……而且最关键的是，单身公寓可能不够住，我想就在外滩周边近的地方租一套双人……”
　　“你他妈是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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