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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紫霜
一卷香谱，让萧玉姬发起了痴，从早看到晚，连睡着了都要抓紧在手中不肯放开。
看自家主子连着数日是这样，顾不上吃喝，只顾得上埋头专研香谱，夏彤和青蓉犯愁，实在是难以忍受，准备夺了萧玉姬手里的书，郑重地劝上一劝，不等她二人开口，萧玉姬却自己将香谱往几案上一摔。
夏彤和青蓉呆立。
萧玉姬眼中放光，大喜道：“就是这个香方了！长夏无尽！”
遍翻香谱，对着时节，就数“长夏无尽”这个香方的香料易得，而且酷热的长夏就要来了，没有再比这个香方更应景的了——丁贵嫔一定会很喜欢的。
萧玉姬写下了要用到的香料，交给夏彤和青蓉，让她们想法子去凑凑，尽力便是，有凑不到的及时回来告诉她。
第二日，就已经确定，只有一味“沉香”过于贵重，难以得到。
萧玉姬站起来理理衣裙，说道：“我去一趟显阳宫，你们将那侧柏、薄荷叶子晾凉干，等我回来。”
到显阳宫时，丁贵嫔正在专心致志看什么东西。
萧玉姬行过了礼：“贵嫔娘娘。”
丁贵嫔低头，秀眉微蹙着，向她抬手示意：“你先等等。”
萧玉姬凑上前瞧了一眼，原来宫女们呈给丁贵嫔过目的，是建康宫的旧图。
之所以说“旧”，是因为上面写着“永明二年绘制”，“永明”是前朝的年号，永明二年到现在，有三十六年了。
萧玉姬看旧图画工精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并且下意识地寻找着奇华殿，永明二年宫室的分布与如今大同小异，萧玉姬很快就找到了奇华殿的所在，不过图上那座宫室，标的是“露华阁”。
——露华阁？不对呀。
萧玉姬仔细看图上的参照物，那个位置应该是奇华殿没错的，怎么会是什么“露华阁”，她正迷惑不解，突然重新瞄见“永明二年”四个字，就明白过来了，宫室改名是常有的事，应当是前朝的“露华阁”改为现在的“奇华殿”了。
露华阁，露华……
萧玉姬沉下眼，心上渐生阴翳。
《长歌行》里说“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露水是太阳出来就会飞升不见的东西，它有什么光华可言呢？或许，这座宫室的名字更像一场预言，预示了“永寿公主”荣宠却短暂的一生……
萧玉姬感到很不是滋味，但她很快就摇摇头，抛去种种消沉的念头而振作起来了，她想，反正那些东西已经失去了，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九公主”的一生。
丁贵嫔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方，问着春华：“这里还是叫福熙轩吗？”
春华答：“回娘娘，是。”
丁贵嫔说：“就这处宫室了。你领几个人过去打扫，务必要干净，尽早让张婕妤能搬进去住。”
春华奉了吩咐，即刻便告退出去了。
宫中怎么多了一位婕妤？萧玉姬错愕：“张婕妤？”
丁贵嫔让宫女把建康宫旧图收起来，自己回身歇到座上，端起了茶水润口：“这张婕妤，就是往昔的张容华。”
萧玉姬回想了一下，更是疑惑：“我见过她，她生得是很青春美丽，可‘婕妤’是五职之首，她入宫还不到两年，怎么有资格晋为婕妤？”
丁贵嫔平平静静地说道：“张婕妤原先住的地方走水了，她过分害怕，跑去陛下跟前啼哭，陛下垂怜她，便晋封了她的位分，又让我给她安排新的宫室居住。”
萧玉姬微微蹙眉，她能从丁贵嫔的话语里听出别的意思，张氏就是贵在“青春美丽”上了，试想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天子的心一软，“婕妤”的位子就唾手可得了。
小小一个容华，竟敢因为“自己害怕”而去冲撞圣驾，依此看来，这个张氏不光是有美貌，也还有几分心机。
萧玉姬看着丁贵嫔，暗暗替她不平：多少年了，她总是能包容一个又一个的情敌，为那些人将起居用度处处打点妥当……
丁贵嫔让人给萧玉姬奉上了茶水。
宫女将旧图收起，问道：“娘娘，这图要放在哪里？”
丁贵嫔说：“就搁进库中吧。”
说到这幅旧图，萧玉姬不由得悬心，及时提醒道：“贵嫔娘娘，这幅建康宫图，是前朝的东西——”
丁贵嫔凤目抬起，看了她，然后将手上的茶盏放下了：“不用慌张，这是陛下前几日差人送过来的，的确是前朝的旧物了，但因为绘制精美、保存完好，陛下舍不得毁弃，便交由我来保管。今日要为张婕妤安排新的寝居处，一时半刻找不到宫室图，我也记不清有哪些地方还空着，就拿出这副旧图将就用着了。”
原来是这样。
萧玉姬悬着的心落踏实了。
“这宫室图，有些年头了，当初陛下嫌不吉利或是拗口，改掉了某些宫室的名称，因此我也拿捏不准，所以才要问问春华，福熙轩是不是还叫这个名字。”丁贵嫔说着这前齐旧图，忽而想起另外一桩事，问萧玉姬说，“对了，前一阵子，你三皇兄过来，似乎不大高兴，提起赛马那日你也在上林苑，他话说到一半却不说，走了，你是怎么了，惹着他了吗？”
这个萧纲，要他不要多嘴把上林苑发生的事告诉丁贵嫔，他可真是……
萧玉姬赔着笑，庆幸是萧纲还没说漏嘴，她有自己的计划，不想节外生枝，就说：“我没有啊，那日我去上林苑放风鸢，看见三皇兄走得比别人早，我说他定是输了才先走的，可能他就生气了。”
丁贵嫔道：“你何苦这样说他，他本就是个散漫的人，又是好文不好武的，能去赛一场就行了，哪里还能强求他赢过别人呢？”
萧玉姬低头：“是，玉姬知错了。”
丁贵嫔摆摆手：“也不是说你错了。为这点小事生气，你这三皇兄的气量未免太小了。”
萧玉姬笑笑，低头喝着茶不说话。
丁贵嫔问道：“你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在忙什么呢？”
——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萧玉姬赶忙搁下了青瓷茶杯，说：“我正是有事求于贵嫔娘娘呢。近来我得了一卷《香谱》，正在研读，其中有一个香方叫‘长夏无尽’，适合夏天用，我想如果能做出来的话，就献给贵嫔娘娘您用，但其中要一味‘沉香’，这东西金贵，我寻不到，所以没法子，只得来向贵嫔娘娘讨要一点儿。”
丁贵嫔笑了：“沉香，我是有些，给你是无妨的。不过这个香方的名字真是古怪，夏日炎热，就算是避在寝宫不外出，也是暑闷难捱的，每日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来，若是长夏无尽了，更怎么度过？”
“这就是香的妙处了。”萧玉姬快活道，“我细细看过了，这香方除沉香外，要用到侧柏、薄荷、陈皮、栀子、白芨。侧柏和薄荷香气清爽，栀子花的馥郁香气里夹杂点陈皮的气息，会是甜而不腻的，至于白芨，归肺、肝、胃经，能使人不躁，它的气味又独特，能调和所有的香味。这个香燃起来，当如置身于晨曦林中，闻得见沁人心脾的木香，还有淡淡的夏花香，清爽醒神，这样的夏日，就算再漫长也不怕了。”
丁贵嫔听了，觉着新鲜，立就让人去包了沉香出来，大为期许地交到萧玉姬的手里：“看来我们九公主，是又要做出好东西来了。你若缺什么，再来向我要就是了。”
萧玉姬带着沉香离开了显阳殿，回去的路上，乐得转了好几个圈。
虽然如今要什么，都要费心思和口舌，不像永寿公主那般，想要什么东西，张张口，就有人争着抢着往跟前递，但也不算太差了，毕竟丁贵嫔的心思她能摸准，再投其所好，以后就更有丁贵嫔的偏心庇护了。
“九公主。”
暗揣着喜悦走到了湖边，忽闻有人在唤她。
萧玉姬四下瞧瞧，见湖上小亭里有个熟悉的人影，是郗灵，她就忙往小亭过去。
走近了，郗灵笑道：“你可让我好等。”
萧玉姬诧异：“你等我？”
郗灵点头：“托人去嘉乐堂找你，你的宫女说你去显阳殿了，我想你回来时，必会路过这里，就在这里等了。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这么快？”
萧玉姬接过他递来的一只长盒，顺手把包好的沉香塞给他，急忙就打开了盒子看。
长盒中，是一支紫毫笔。
萧玉姬就着盒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来在手里细致端详了好久，说实话，她没看出这笔有什么特别的，没把握裴政会喜欢它：“这支笔是紫霜毫，用的又是紫竹，两者颜色相近，还这么细，看上去也不华贵，我都能挑剔出不少的毛病，何况是御前红人裴侍郎呢？”
郗灵道：“九公主本末倒置了，你要求的是裴侍郎喜欢，而不是你自己喜欢。”
“可……他当真会喜欢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非常喜欢。”
萧玉姬仍旧半信半疑。
郗灵从她手中拿过笔去，一一分析告诉她说：“一支笔好不好，看它是否‘尖齐圆健’，笔毫聚合时笔锋收尖，沾水捏扁笔端的毛要整齐，笔肚饱满圆润，笔毛铺开后易于收拢说明笔力稳健。小裴在御前听命，常要奋笔疾书，所以笔毫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紫霜毫的硬度次于狼毫，优于羊毫，论书写，无疑是最合适的。”
萧玉姬从来没探究过这些，她听得一愣一愣，又不无钦佩：“你懂得真多。”
“碰巧知道三两分罢了。”郗灵笑笑，继续教她看笔身，“至于你说笔身偏细，小裴的书写习惯与常人不同，这笔身的形制，是按他的偏好来选的。还有，你看这上面的纹理，这是天然的斑纹，丝丝如缕且夹杂金色，很别致，容易被人注意到。”
单是最后一句“容易被人注意到”，萧玉姬对这支紫毫笔就有九分的满意了。
郗灵说道：“这支笔不是建康城最贵的，但我敢保证，一定是最合小裴心意的。”
要的就是如此结果了。
萧玉姬高兴地把紫毫笔收起来，忽而一定，抬头问：“你叫裴政‘小裴’，你们很熟吗？”
郗灵点头：“一见如故。”
萧玉姬“哦”了一声，再从他手上拿回了沉香，左右思忖了，说道：“你……你喜欢焚香吗？要是喜欢，我给你做一些夏天可以用的香。”
郗灵微微愣住，转瞬就发了笑，他欺身探近，盯着她的双目，放轻了声音，说：“你将我当作裴政了吗？给你一物，你就要还一物。九公主，别忘了我们击掌盟誓过什么，现下不用浪费神思来关照我，因为以后，自有公主劳心的时候。”
萧玉姬给那双清澈的眸子盯得心口“怦怦”直跳，她极力稳住了，装作冷漠又蛮横的模样，伸手推开面前的人：“也好，那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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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受凉头痛，更新晚了，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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