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临安公主

　　萧玉姬落下了一块心病。
　　陪丁贵嫔赏花的时候，丁贵嫔歇在亭中，说华林园的蝴蝶好看，让春华和宫女们去捕一些放到显阳殿的园子里去。
　　萧玉姬见左右无人，迟疑很久，轻轻开口：“贵嫔娘娘，我路过奇华殿的时候，看到那宫门上了锁……”
　　丁贵嫔擦拭面上微汗的手慢慢放下了。
　　萧玉姬小心翼翼地再说道：“我是觉得好奇怪，奇……奇华殿之前有很多人的，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丁贵嫔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湖面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主子不在了，自然是流落各处，听命于新的主子，就像你身边的彤儿一样。”
　　物是人非太唏嘘。
　　萧玉姬想忍，她想忍住不问，但宫中的薄情寡义来得太快，快到她余恨不平，不能不问：“贵嫔娘娘，父皇真的最疼爱永寿公主吗？为什么永寿公主走了还不到半年，父皇就把她住过的宫殿封起来了？”
　　丁贵嫔目光一颤，隔了好一会儿，转头来看她：“你，是在为永寿报不平？”
　　“人人都知道，永寿公主是大梁最受天子宠爱的公主。”萧玉姬不躲不闪，她决意从丁贵嫔这里问个明白，生前丁贵嫔疼爱她并非虚假的话，那么丁贵嫔就不会责怪她的莽撞无礼，知禁忌而故犯，“永寿……永寿姐姐如果知道身后这般凄凉，她必然会难过。”
　　她就在这里，所有难过和不甘都是她自己的。
　　薄薄一层水雾起在了萧玉姬的眼睛里。
　　丁贵嫔站了起来，她走到石亭檐下，石亭外的一株花树正开着淡粉的花朵，丁贵嫔盯着那些花看了很久。
　　萧玉姬追问：“贵嫔娘娘，连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丁贵嫔笑笑，回转身望她：“我十四岁就嫁给陛下，跟随陛下有二十多年了，他是怎么想的，我如何会不知？”
　　石亭里静得像空气凝滞了。
　　丁贵嫔一步步走近，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痛惜的神色：“永寿为什么会死，陛下比谁都清楚，他之所以会锁起奇华殿，是因为他心怀愧疚，因为他不敢正视自己犯下的错误！”
　　萧玉姬的双目，仿佛是被温煦过往的风刺痛了，她的眼底涌起了潮意：“不让人谈论永寿公主真正的死因，遣散服侍过她的人，关闭奇华殿……因为没有勇气面对，所以父皇就要抹杀掉永寿公主存在过的痕迹吗？”
　　“陛下不是要抹杀关于永寿的一切。”
　　“不是？可父皇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人寒心……”
　　丁贵嫔长叹息：“玉姬，你还年轻，不懂人心的复杂，尤其是天子之心的复杂。陛下坐拥天下，他自认为是不会犯错的圣人，但他明白得很，永寿确是由于他对永兴公主的偏心，而失望地选择了一条绝路，陛下接受不了，想到逃避。不过，这种‘逃避’只是暂时的，陛下会常常想起永寿公主，而死去的人，美德会被无限放大，没有哪个活人能及得上。明丽而孝顺的永寿公主，注定会成为陛下心里，分量最重的公主。”
　　萧玉姬惊惘。
　　“你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没人比得过死人’，永寿公主会成为绽放在陛下心口最美的幽花。”丁贵嫔伸手，拭去了她那将落未落的泪滴，“看在你会为永寿哭的份上，我愿意多告诉你一件事，九公主你很聪慧，想要获得更多的荣宠，你就要学会利用陛下的软肋，但切莫提及‘她的死’。”
　　原来，丁贵嫔早就看透，萧玉姬依附于她，是想获得更多的荣宠。
　　看透也好，有了默契，也省得多费心思。
　　但萧玉姬跨不过心里的坎，她问丁贵嫔：“我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女儿孝敬父亲，父亲疼爱女儿，这是人伦常情，如今我却要利用父皇对永寿公主愧疚难当的心，而去达到自己的所求，获得本该拥有的公主荣宠，难道帝王之家的感情，一定要掺杂其他吗？”
　　丁贵嫔回答她：“老天是很公平的，他给了至高的地位和权力，就会拿走别的东西，好事不会让一个人占尽。你所在意的‘真情’，可遇不可求。”
　　“那么贵嫔娘娘您呢？在您对父皇的感情里，也掺杂了别的图谋吗？”
　　“九公主。”丁贵嫔不以为忤，她盯着萧玉姬打量了良久，转而笑了，“你相当早慧啊，竟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确实，怪不得你，吃过苦的人，会比蜜罐里泡大的人心思长远。你的这个问题，我不会给你答案，我希望随着年岁的增长，你能用自己的双眼去看清更多的东西。”
　　话音落，春华已高呼着“娘娘”，领着小宫女们回来了。
　　春华擦着汗进了石亭，兴高采烈将手中网兜举高，让丁贵嫔看里面五彩斑斓的蝶：“娘娘，今日收获不少呢！”
　　“是不错，都很漂亮。”丁贵嫔已经回身坐下了，她笑意淑柔，然后抬手揉太阳穴，“出来许久，我乏了。九公主不必随我到显阳殿了，也回去吧。”
　　春华就扶她起身。
　　萧玉姬亦急忙起身，福身道：“是，送贵嫔娘娘。”
　　华林园中绿意无边，风一起，满园沙沙声，七分的寂寥，足够教人沉下心来。
　　丁贵嫔解了她的心病。

　　裴政进宫那日，萧玉姬照旧是在湖边等着，她知道那是裴政的必经之路。
　　“公主好兴致，在这里喂鱼吗？”
　　裴政看见萧玉姬在立在桥头，自然是要过来打个招呼的。
　　萧玉姬把碟子里的鱼食全部撒进湖里，引得湖鱼争食好一番躁动，水面哗啦作响，她转头看裴政，微微一笑：“喂鱼是其次，等裴侍郎才是正事。”
　　裴政错愕：“等我？”
　　萧玉姬从彤儿手上接过一个小瓶，那是从青瓷瓶里分装出来的药油，她把小瓶递给裴政：“《诗经》里有一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上次裴侍郎带了宫外的糕点给我，我一直感念在心，近日听说裴侍郎的手被烫伤了，正好我有一瓶好药油，所以相候在此，等着裴侍郎经过。”
　　裴政迟疑着伸手来接的时候，萧玉姬看见他的左手缠着纱带。
　　“你的手，”萧玉姬问，“伤得很严重吗？”
　　裴政看看自己的手，笑得怪不好意思的：“没有多严重，就是手背烫起了几个水泡，我娘给我抹过了药，黑乎乎的挺难看，怕冲撞了陛下才包成这样的。”
　　萧玉姬放了心，笑着指指他手上的小瓶：“这瓶药油质地清爽，你涂上不会黑乎乎的很难看，不过还是要拿纱带衬着些，谨防弄脏袖口和衣袍。你不是喜欢玉簪花的香味吗？这里面就有。”
　　裴政听了，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玉簪花？”
　　——糟糕，言多必失！
　　萧玉姬哑然，飞快想着应对之法，随即就是报之一笑：“哦，听永寿姐姐提过罢了。”
　　永寿公主确实是知道裴政喜欢玉簪花的，为此还在他生辰时，特地从宫中移了十株送到辅国将军府。
　　裴政也笑笑，没有多疑。
　　萧玉姬怕再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抢先说道：“这药油很好用的，还能淡化伤疤，你一定要记得用啊！那个……你不是要去尚书台吗？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裴政颔首：“好，多谢公主关心。小臣告退。”
　　目送裴政走远了，萧玉姬松口气，自己也打算走了，她一转身，抬眼，却见郗灵袖手立在湖岸上。
　　趁着大好春_色，郗灵穿衣色浅，一袭白衣飘飘，衬得眉眼尤为清朗。
　　对上了萧玉姬的目光，郗灵笑容灿烂：“九公主，好巧。”
　　“是啊，好巧。”
　　萧玉姬离开曲桥，走上湖岸。
　　郗灵迎着她走过来。
　　萧玉姬笑问道：“今日，又是进宫来向我太子哥哥讨教学问的？”
　　“不，今日是来品酒的。”郗灵望一望湖光水色，说，“又巧了，我有件事，想起要向九公主单独请教，不知方便与否？”
　　单独？
　　这就是不要旁人在侧了，萧玉姬就令彤儿到前面去等她。
　　郗灵引她往湖上小亭走。
　　萧玉姬一愣，这时候觉出不大对，什么机密事，竟重要到不能让人听去的地步？但她犹豫过后，还是举步往小亭里去了。
　　“九公主，请坐。”
　　“不必了。”萧玉姬冷着脸说，“你想避人耳目说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她不坐，郗灵就也没有坐。
　　白衣翩翩的少年郎笑如春光般亮烈：“九公主很警觉。”
　　萧玉姬心想，这青天白日的，还有彤儿远远看着，谅这个郗灵也做不出什么坏事。
　　然而，笑脸下隐着危险，眼瞳后藏有深渊。
　　不知怎么地，萧玉姬觉得，今天的郗灵笑得再灿烂，都不像是个善茬。
　　郗灵问道：“九公主听过‘深藏不露’四个字吗？”
　　越是莫名的话语，就越有深意。
　　萧玉姬神色微变，皱起了眉，她不大有耐心绕圈子：“郗灵，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秀如青松翠柏的少年郎敛了笑，眼神却依然透亮，像落进了繁星的光：“讨好丁贵嫔，拉拢裴政——九公主志向高远，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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