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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永寿
天监十八年冬，建康大雪。
丁贵嫔离开的时候，再谆谆劝道：“永寿，去向你父皇认个错罢！陛下始终是疼爱你的，倘若你肯低下头说句自己错了，就不用受这样的苦头了。”
萧玉媛倔强面壁而坐，不应。
丁贵嫔叹息，终于拭泪而去。
萧玉媛很感激丁贵嫔能来天牢中探望她，更给她送来御寒的衣物被褥，但丁贵嫔劝她认错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的。
凭什么要认错？该认错的，是萧玉姚。
还有元昭予，元昭予背叛了她，收拾完萧玉姚，下一个就轮到他。
事情已经发生一个多月了，但当萧玉媛回想起，元昭予在她面前牵起她皇长姐萧玉姚的手，告诉她“我不再喜欢你”的那一幕时，她还是会气到发抖……元昭予，你是瞎了眼吗？本公主青春貌美，又与你自幼相识，真心实意待你，哪一点不比那个姿色平平的已嫁妇人萧玉姚强！
萧玉媛愤恨地想：“最有错的就是萧玉姚，她既然已经指婚给父皇故友殷睿之子殷钧，就该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而不是一心惦记我的昭予哥哥！萧玉姚本就品行不端、蛮横跋扈，我素来是看不惯她的，不过是顾念着姊妹情义，一再忍让她，如今她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日帝前风波，闹得太大，实在瞒不住，宫内外流言四起，皆言“永寿公主萧玉媛恃宠而骄，因为情郎北魏世子元昭予移情别恋，所以一怒之下击杀情敌永兴公主萧玉姚，姐妹两个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萧玉媛初听此种流言就冷冷发笑，什么“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她厌恶萧玉姚作为公主不学无术只懂享乐，很早就想打她，仇早就结了，何用等到今日？
萧玉媛并不避讳自己的杀心，没错，她就是要萧玉姚死。
只恨那日元昭予抢了她的匕首，不然的话，那镶嵌红宝的利器，早已插在了萧玉姚的心口上。
之后，便是毒妇没有杀成，父皇震怒，降罪将她关进天牢思过。她进来的时候，衣衫单薄，外袍是在混乱中被东西挂住，因急于追杀仓皇奔逃的萧玉姚，她干脆将外袍脱掉。进到这昏暗的天牢后，北风呼啸，吹着皑皑白雪从小窗里飘进来，到处都是冷的，起先时她还能来回走动保持身上有热度，后来累了，她靠在墙根下休息，不过片刻，整个人就越来越僵冷，再不愿动弹了。
一整天过去了，谁也没来过。
锦衣玉食的永寿公主，沦为阶下囚时并没有特殊的待遇，狱吏端来的菜食粗陋，求着她吃她不肯，她甚至还打翻了那些饭菜。
次日天才透亮，丁贵嫔就匆忙赶来了，她摸着萧玉媛身上冷冰冰的，忙给她披上一件厚袍子，紧接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傻孩子，你怎地这般糊涂？有什么委屈，告诉你父皇求他做主便是，你怎么能……”
冬夜既寒冷又漫长，萧玉媛都不晓得自己这一夜是怎么熬下来的，她那位坐拥天下的父皇，是真的最疼爱她吗？呵，未必吧。
萧玉媛冷得哆嗦不止，丁贵嫔急忙叫狱吏端了一碗热汤来，给她灌下去了才好些。
这碗热汤，来得及时，但暖得了她的身，暖不了她的心，她一张口，千般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不住地往下坠：“求父皇做主？我难道没有在父皇跟前哭过吗？父皇说，男子变心最是坚决，萧玉姚既与元昭予两情相悦，不如我成全了他们……贵嫔母妃，你看到没有，父皇从一开始就是偏心萧玉姚的，我去求他有什么用？”
丁贵嫔红着眼眶，陪她落泪：“元世子轻而易举舍却你们之间的情分，就注定是留不住的人，你何必要为了他去做那样的傻事？你以为你是公主，杀了人就能免罪吗？永兴公主她可是我们大梁的嫡长公主啊！”
“我知道杀人有罪，但我不甘心！萧玉姚无才无德，还是个已经出嫁的公主，她凭什么跟我抢元昭予？”
“永寿……”
“这天底下，只有我不要的，别人才可以捡去！男人也一样，除非是我厌弃了元昭予，否则谁都别想带走他！”
丁贵嫔心酸难禁，哀哀劝道：“永寿，我知元世子清俊疏朗又德行兼备，是一等一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对他寄情尤深，可正如你父皇所说，男子变心最是坚决，他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过去了的人和事你就都放下吧，听丁母妃的话，好好去向陛下认个错，你可以照旧做你的公主……”
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变故，萧玉媛想，其实她这公主做来也没多大意思。
从前，父皇说，他有十个女儿，就数第六个生得最明丽娇俏，为诸公主中最玉雪天然者，他非常钟爱之，所以早早封赐为“永寿公主”，他一度宠溺她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还说过“永寿要什么父皇就给你什么”的话，依凭着这份天子盛宠，宫里所有人都捧着她、敬着她，十五年来，她半点苦未吃过，一丝委屈也没受过，差一点点，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大梁天子最疼爱的女儿了。
……
“父皇，昭予哥哥是我喜欢的人！”
她的父皇为难，说，你的皇长姐也一直很喜欢元昭予。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元昭予是我的！”
她的父皇依旧为难，说，元昭予亲口承认有情于永兴公主。
“但是皇长姐已经嫁给殷钧了，她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既不顾忌她的夫君，也不顾忌她的皇妹，更不顾忌皇家的颜面！”
她的父皇叹息，道殷钧不为永兴公主所喜，改尚元昭予亦无不可，日后有元昭予这般清正温雅的君子在侧，总归近朱者赤，永兴公主能收心养性。
……
萧玉媛绝望，正是因为她父皇对整件事的态度。当一个人绝望了，就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她决定亲手杀掉萧玉姚，可惜功败垂成。
丁贵嫔无法说服萧玉媛去认错，她悲伤地离去了。
有了御寒的衣物，到底是好过多了，起码不那么冷了。
再晚些时候，太子萧统前来探视萧玉媛，听说她嫌天牢中食物粗粝不肯吃，就特别令太子妃蔡氏做了一些糕点和可口的小菜带过来。
太子仁柔，如他母亲丁贵嫔一般地劝说道：“皇妹，永兴公主再有不是，你也不能对她起杀心啊，兄弟姊妹间应当悌睦友爱。你的鲁莽行事，伤了父皇的心，他为此很恼怒，你别再这样了，乖乖低头去认个错，求父皇原谅你。”
萧玉媛满腹的委屈和不甘，她正在气怒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太子好言好语来劝她，她却说了许多刻薄话将他气走了。
天一分分暗下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太子送来的食物，萧玉媛没心思去碰，她在等元昭予，在她看来，元昭予从小就是个很自持的家伙，他喜欢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而他们的分开闹得非常不愉快，他还没有正面地解释过原因，这不符合他的性情，所以萧玉媛相信他怎样都会来的，哪怕感情的事无从解释，他也应该会来对她说一声：“抱歉，是我辜负了你。”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狱吏往这边请人的声音，消沉的萧玉媛立刻打起了精神，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来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元昭予，而是叫她恨之入骨的萧玉姚。
萧玉媛愣了一下，转就凶道：“你来做什么！”
“这牢狱又不是禁地，我不能来吗？”萧玉姚哼笑，“你问我来做什么，当然是来看你的笑话。”
永兴公主萧玉姚并不是相貌多么出众的美人，她顶多算是清秀，天生一双凌厉的眉眼，哪怕脸上挂着笑，都还是会显露出心性的尖刻与为人的寡薄，此刻，她穿着华彩的宫装，披着柔软的貉绒外披，她的尊贵与牢狱中的寒酸形成鲜明对比，瞧此盛装打扮还乘夜前来，萧玉媛就知道，这来的人是故意找茬的。
萧玉媛懒得同厌恶的人废话，转身走回去坐好了，下逐客令道：“你滚吧，我不想看见你。”
永兴公主说：“你差一点杀了我，我若去父皇那里哭一哭，且不说重罚你，光这天牢你就得多待十天半个月的，你不求我高抬贵手，还敢用如此不恭的态度来跟我说话？”
“我就这样，你去哭啊，有本事你就求父皇赐死我好了！”
“你……”永兴公主变了脸色，忍下道，“好，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不过萧玉媛，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怜啊，你先是失去了元昭予的心，现在又要失去父皇的宠爱了，你以前不就仗着这些，所以才敢目空一切为所欲为吗？很快，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看你还怎么狂。”
萧玉媛听罢，面色阴阴，她气恼站起来大声吼道：“你胡说！元昭予只是北魏来的质子罢了，没有就没有了，有什么好稀罕的？而父皇对我的宠爱，比你多得多，我又没有真的杀了你，父皇就是生两天气而已，他很快就会放我出去了！”
永兴公主吊着眼，用一种怜悯的神色在看她：“萧玉媛，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好好摸着心想想清楚吧，你和我是能相比的吗？我的外祖母，是宋朝的寻阳公主，她生了我母亲，我母亲是父皇的结发妻子，追谥德皇后，我萧玉姚是身份高贵的嫡长公主，而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母妃郑淑仪，是齐宫旧人，入齐宫没多久就亡国了，貌美得宠又如何，说白了就是个红颜祸水，你呢，就是红颜祸水生的小祸水，一样早晚没什么好结果。”
萧玉媛最痛恨被人提及她的母妃是齐宫旧人，更遑论还侮辱为“红颜祸水”，她暴烈的脾气发作，即刻就要回敬萧玉姚——“你以为你的生母德皇后就很了不起吗？那个善于妒忌的无福女人，死在永元元年，那时大梁都尚未立国！”——话到嘴边，她硬生生忍住了，萧玉姚素来粗鄙无行，她却不能类似，吵架累及他人的父母祖上。
强按下心头火，萧玉媛白着脸，咬牙再次说道：“我说了，我不想看见你，请你马上离开。”
永兴公主毫无收敛，反而更为尖刻，故意提起她的伤心事：“说起来，我觉得你的母妃也根本不爱你。如果我没有记错，郑淑仪是自缢而死的吧？一个女人若是深爱着她的孩子，怎么会舍得寻死，你说是不是？”
萧玉媛瞪大双眼，脸上更见惨白，她忽然通红着眼，发疯般地扑上去要抓住萧玉姚，然而隔着天牢的门，萧玉姚轻巧一退就避过了，半片衣角都没叫对方碰着。
“萧玉姚……萧玉姚，你这般恶毒，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永兴公主不屑一顾：“可怜虫，你一无所有，还妄想同我争强比胜吗？”
灼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萧玉媛握紧双拳，努力把眼睛睁大，就是不肯让泪水落下来。
永兴公主看她犹如一头困兽，满意极了，凑近几分对她说道：“你住的这间牢房，以前死过人呢，是一位容华，她买通宫人递进毒_药来，奇怪的是，她最后没选择服毒，而是触墙死的，那毒_药瓶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萧玉媛，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吓你，能活着一天是一天，你可别像那些蠢人一样去寻死，毕竟你可是位尊荣无比的公主呢！”
尖刻寡薄的毒妇显摆够了，也说够了，放声笑着离去了。
萧玉媛低下头，慢慢滑跪在地，酸痛的眼睛再藏不住涌溢的泪水了，她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湿淋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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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更~请多多支持！
（今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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