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

　　胡家。
　　三开间的正堂内，灯火通明，堂前四周回廊亦是灯笼高挂，更有火把穿插其间。
　　宛如白昼。
　　照的堂内堂外纤毫毕现。

　　堂内数位道士或坐或立，神色各异，有些道行的已是想要抽身离开。
　　既是问凶吉，探方位，那显然人还活着，既然如此，哪有晚上做这些的，如今这情形，倒像是招魂。

　　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若是饿了也能去隔间用饭食。
　　水始终是热的，饭菜也都冒着白气，胡家礼数如此周全，道让人无法离去。

　　这些道人大多相熟，有几位更是金华地界执牛耳之人，偶尔有一两个眼生的，只可能是在本地道观挂单修行的云游道人。
　　胡家的事前且不提，此时堂内倒是发生了一件奇怪事。

　　只见回龙观的竹道人眼皮抽搐，坐立难安，肩膀更是颤啊颤，似是随时都能从椅子上滑下去。
　　此时，一只白皙有力的手，虚虚按在竹道人肩头，手的主人道：“你安心坐，无需理会我。”
　　竹道人整个人一抖，稍稍冷静，只是依旧如惊弓之鸟一般，胆战心惊。
　　手的主人收回手，静立在竹道人身后。

　　其他道人一头雾水，零星几个懂望气之术的道人，顺着那只手，去观那人的脸，少时，这几个人亦是眼皮直跳。
　　半瓶水晃荡的，只是觉得奇怪，竹道人身后的童子手部肌肤细腻，没有一丝粗糙感，即没有被画符炼丹的材料所浸染，也没有烟灰熏烫的留下的痕迹，完全就是个富贵手。
　　许是家道中落，这才入了道门？
　　这般猜想，只会让竹道人和那几位心中惊惧的道人失笑。

　　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从堂后窄道进来，拱手道：“请各位道爷稍安勿躁，我家太太马上到。”
　　语毕，管家束手立于门旁，一丫鬟从门后跨出，接着，一位身穿素衣，年华已逝的端庄妇人。
　　这位端庄妇人，正是胡健的妻子周氏。
　　在丫鬟的搀扶下周氏移步落座，颔首道：“小妇人见过各位道人，我家官人如今生死未卜，烦请各位前来，还请见谅，若有得罪的地方，等找回我家官人，一定一一上门赔罪。”

　　“呵呵……”
　　一声嘲笑，从竹道人身后传出。
　　竹道人又是一抖，恨不得立刻站起来，让出身下的位置，请这位大爷入座。
　　留有山羊胡管的中年管家听到这一声笑，露出一副尖酸像，刻毒地道：“好无礼地小童，早听闻回龙观只向钱看，可是看不到真真切切的银钱，便在一旁看戏，不愿出手？”

　　这话一出，竹道人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不然就是认了“只看钱”。
　　竹道人年已过半百，眉目和善，天生长了一张和善脸，从他少时，他师父就说他是做骗子，不，做道士的料。
　　话灌入耳中，竹道人恢复了平时模样，一脸慈祥，道：“女善人安心，我自不会做那等恶人。”
　　恶人山羊胡鼻子出气，一双牛眼睛瞪向竹道人身后之人。

　　瞪了片刻，山羊胡眨眨酸疼的眼睛，觉得这小童长的不是一般的好看，怕是竹道人把人往山门前一放，回龙观的功德箱便能添上无数香油钱。
　　山羊胡瞪人这会儿，已有道人出声。

　　“胡善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人平安归来。”
　　出声的道人并不认为胡健是失踪，前些日子他观里来了一位女施主求子，这位女施主不是旁人，正是胡健养的外宅。
　　指不定胡健正在逍遥。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顺理成章就有了第二个。
　　周氏耐心听，待有道人说到兴起，准备开坛做法，她的脸忽地一白，无力地捂住胸口，道：“人还没来齐，不急。”
　　此时众位道人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人。
　　“怎么不见古松师兄？”一道人怪道。

　　像胡家这等既有钱，又有名望的人家，平时祈福上香，那都是有固定的道观的。
　　这道观不是别家，正是古松道人所在的道观。
　　隐隐约约，堂内众人听到远处传来的摇铃声和唱经声，不用多想，定时那喜欢摆排场的古松道人。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堂前已开的中门外，显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一身青衫映入众人眼中。
　　白棠棠只身前来。
　　竹道人一见那人轻盈的步伐，忍不住从椅子上起来。

　　到了此时，众位道人已是见怪不怪，况且门外那人大多认识。
　　周氏捂在胸口的那之后猛地放下，看向管家，道：“她怎么来了？”
　　山羊胡也是一头雾水，道：“这……这……奴也不知道，白家姑娘今天刚回来，不是该在家里守着白大爷。”
　　不等周氏多想，白棠棠已到门前。

　　周氏正想起身迎一迎，就见那四四方方的门外，被人泼了一盆鲜红鲜红的血水。
　　原本装有血水的陶盆，结结实实地砸向白棠棠。
　　“你这个狐狸精！”
　　听到这刺耳地声音，周氏的脸绿了。

　　周氏中气十足地道：“去把少奶奶请回院子，再把少爷请进来。”
　　好几位道人已闭上眼睛，不忍看见白棠棠被血水给弄脏。
　　“啊！我的眼睛，我的脸……你果然是狐狸精，不然怎么会这等妖法。今天我一定要划花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害人。”
　　周氏的脸黑沉沉的，只想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堵上。

　　“所以……”
　　竹道人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见白棠棠干干净净立在那里，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弛，还悄悄抹了把胡须。
　　不等竹道人放心，他就在余光里看到一双放光的眼睛，刚抚平的眉心，又起了“川”字。
　　“……是你偷了印信，让人送了帖子。”白棠棠拿出手中帖子，指尖划过帖子上的红泥印信。
　　白棠棠的声音不急不徐，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恼怒，反而有些兴味。

　　明明周氏与白棠棠之间有十数步的距离，还隔了几个人，可她却清楚的听到了白棠棠说的每一个字。
　　周氏催促道：“还不快去！”
　　白棠棠看了一眼被她砸晕了的男性生物，道：“你不管管他……”
　　小成氏这才去看她的夫婿，“官人？官人！官人你怎么了？”
　　“我跟你拼了！”小成氏举起藏在手中的金剪，冲向白棠棠。

　　白棠棠看到金剪，一挑眉，脚下步伐微变，在小成氏冲过来前，先一步跨过门槛。
　　“扑通！”
　　许是凑巧，小成氏踩到了裙角，她在白棠棠身后，已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背朝天地摔向地面。
　　原先只闻其声的众人，看到小成氏那一脸红红白白，只得背过身去。

　　远处走来的古松道人见小成氏行如此大礼，直接定住，进退两难。
　　山羊胡能做胡家的管家，自然有两把刷子，趁大家都尴尬的功夫，直接派人将小成氏架了回去，至于躺在地上的胡家小少爷，则被背到了堂前。
　　地上的青砖简单清洗过一番，古松道人这才进门。

　　白棠棠看向竹道人，微微点头，道：“原本想过几日再去看师父，不成想今日便遇上了。”
　　“你家的事，我已经知道，我原本也是要去瞧瞧的。”竹道人尽量平静地道。
　　竹道人感觉背后的目光又热了些，都快把他给烧穿了。
　　白棠棠眨眨眼，问：“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竹道人读懂白棠棠眼睛里的意思，羞怯地想要抱面而逃。
　　但面上，竹道人还是镇定地道：“到我后面去，一会儿我送你归家。”

　　山羊胡已回到周氏身边，附身道：“太太，问过门房了，那白氏不是从大门进来的，想是……”
　　不是从大门进来的，那就只能是翻墙进来的。
　　白棠棠会武，这是大家数月前才知道的，虽然不知深浅，但想来翻个墙想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山羊胡又道：“奴才还在大门旁发现了麻绳、黄豆、桐油等物。”
　　周氏额角青筋暴起，胸前不断起伏，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将怒气压下。

　　古松道人不知前情，看到白棠棠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鼻子里不屑的发出两个字，“妖女。”
　　白棠棠漫不经心地一回身，道：“道长可还记得，我说过道长要是再口出恶言，将有血光之灾？”
　　古松道人一甩袖，冷哼道：“妇人之言，岂能轻信！”

　　白棠棠手腕一转，一道泛黄的光影，从指尖飞出，划过古松道人的脖颈。
　　古松道人根本不及反应，只觉脖间刺痛无比，上手一模，一片湿意。
　　看到手上的血迹，古松道人膝盖一曲，倒到带来的童子身上。
　　众人看向古松道人身后的墙壁，小成氏送出的帖子，一角已进入墙壁。
　　白棠棠双手一转，手心向上，无辜地道：“你看，这不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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