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

作者:君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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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金华府外十里亭。
      一行商队正在此处歇脚休整。
      不远处的茶寮伙计见到这一行人,就跟猫儿闻到了鱼腥气一般,忙甩了擦桌的抹布,一溜儿小跑地过去问候。

      伙计:“几位客官这是从哪儿来,可要去小店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眼下虽开了春,可这风还是从北边儿吹来的,能冷到人骨子里。”
      商队掌柜先是一通指派,让手下账房伙计清点牛马货物,等人散了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这里的风,和北地的确实不一样。”
      伙计一听有门儿,立时笑道:“客官你是从北边儿来的?”

      商队掌柜道:“不错。走,我们跟你去茶寮坐坐,你讲讲如今这金华府里哪些货物最紧俏,又有哪些物品价格低。”
      别看这茶寮又破又旧,外头悬挂的幡子,更是像随时会掉下来一般,可每天的进项却不少。
      不管是出城的,还是进城的,都得从这茶寮过,每日来来往往好些人,消息最是灵通。

      伙计手脚麻利地给商队掌柜和账房上了茶,摇摇头道:“不是小的说,如今这金华府里,怕是什么都不好卖,也什么都不好买。”
      商队掌柜和账房一对眼,问:“怎么……城里出事了?”

      伙计看了眼外头的道,低声说:“这事儿要从半月前说起,先是城南成家刚过完七十大寿的老祖宗没了,接着便是城西胡家的家主没了音信,再有就是城中的白家……”

      不等伙计说完,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伙计腰一弯,道:“客官你稍等,我出去招呼一声,你先瞧瞧吃点什么。”

      原本在一旁打算盘的茶寮掌柜抬起头,出声道:“你去吧,这里有我招呼。”

      金华府的地界内,前天才下过雨,这几天又是阴沉沉的,路上并没有多少扬尘,茶寮伙计一定眼,就看见了来人。

      商队掌柜放下手里的粗茶碗,竖起耳朵听外头的马蹄声,他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识过不少神骏,如今他甫一听那声儿,便觉那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伙计嘀咕一声,道:“坏了,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白家姑娘回来了。掌柜的,白家姑娘回来了!”

      茶寮掌柜正给人添茶的手一抖,把茶全倒在了商队账房身上,还好壶里的茶不烫。
      “真对不住,我一会儿给您擦擦。”茶寮掌柜把茶壶桌上一放,抖抖鼻下的两撇胡子,高声道:“走,跟我去后头搬马料。”
      伙计擦擦头上虚汗,道:“我这就来。”

      商队掌柜狐疑道:“不如咱们出去瞧瞧?”
      待商队一行人走出茶寮,马与马上的人,已是近在眼前。
      众人先是看人,那人的身量不高,但却气势逼人,身穿道袍,似乎是玄门中人,其面容被掩藏在宽大的斗笠和厚实的面巾下,让人无法分辨。

      “啾啾……”
      一声马鸣,将众人的视线拉了下来。
      这位“白姑娘”所骑的马通体乌黑,四肢矫健,体型异常高大,似乎是西域马种,再看那马脖子上的鬃毛,已是经了巧手编织成数股,倒真是合了姑娘家的心思。
      马徐徐停住,马上之人翻身下马。

      茶寮掌柜与伙计扛了一麻袋东西出来,麻袋刚一拉开口,里头便滚出几粒黑豆来。
      只见来人解开面巾,取下斗笠,露出真容。
      商队一行人齐齐吸气,被那张如玉般的面容晃了眼。
      茶寮掌柜掸掸身上的细草,道:“不知白姑娘回来,小店准备不及,怠慢了姑娘的宝马。”
      来人轻起淡粉的樱唇,冷声道:“不碍事,多谢袁掌柜惦记。”

      袁掌柜恭敬道:“白姑娘客气了,您进里头歇歇,我这儿有今早打的山泉水,你喝点润润喉?”
      “好……”
      一双双眼睛随着那张玉容进了茶寮。
      “回神啦!”茶寮伙计在商队一行人跟前晃晃手,道:“你们别看了,再看小心白姑娘将你们眼睛挖出来。”

      商队掌柜脸一黑,道:“这姑娘怎生如此霸道?”
      商队账房的那双眼睛,溜到那匹正低头吃黑豆的黑马上,算计道:“这匹马若是贩到开封,怕是千金都值得。”
      商人重利,商队掌柜一听这话,立刻走近茶寮,道:“鄙人姓马,乃凤翔人士,敢问白姑娘,

      你的马卖是不卖?”
      “不卖。”
      马掌柜一滞,“你!”

      在众人面前被下了脸,马掌柜自然要找回来。
      “掌柜,此人惹不得。”镖头低声制止道。
      马掌柜不信,道:“不过一黄毛丫头,如何不能惹,待我……”
      镖头使了十分力气,道:“论武功,我不如她。”

      马掌柜取笑道:“黄汤还没喝,你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我知你们江湖上的规矩,不惹妇孺僧道,眼前这丫头占了两儿,又是本地人家的姑娘,你怕惹上麻烦,是也不是?”
      “掌柜莫急。”商队账房小眼一转,笑道:“伙计你过来,你说的白家,可是这白姑娘的本家?”
      茶寮伙计闭紧了嘴,绕过商队一行,去了袁掌柜身边。

      白家的事不是不能说,如今城里城外早已是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个菜贩子就能说上一两句,可伙计不能在别人的恶意揣测中说。
      商队账房追问道:“那白家出了何事?你倒是说上一说,说好了有赏?你为何不说,难道这白家是此地恶霸不成?”
      “啪!”
      “啊!”

      商队账房捂住一侧脸,口中血腥弥漫。
      马掌柜拉开账房的手,见账房脸上出现两条细长红痕,那红痕又肉眼可见地高肿起来,转至紫红。
      “这……”马掌柜看向镖头,不明所以。

      镖头一手高举紧握成拳,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一双竹筷落于地面,平静无声。
      镖头脚下运力,抱拳道:“姑娘好身手,在下大相国寺俗家弟子梅杰,敢问姑娘师从何处?”

      这批货物实在要紧,所以马掌柜才请了梅杰所在的镖局押镖,若是以往,梅杰报出大相国寺的名头,他人自是不会轻易招惹。
      “袁掌柜。”宋棠棠无视梅杰。
      袁掌柜赔小心道:“白姑娘有何吩咐?”

      宋棠棠一双冷眸注视着袁掌柜,问:“我家出了何事?”
      梅杰保持着握拳的姿势,须发皆张,却不敢有半分动作。
      “啊?啊……”袁掌柜擦擦鬓角的虚汗,道:“回白姑娘,十天前,白大爷去巡视田产,不巧遇上歹人……”

      袁掌柜只觉一阵劲风拂面而来,待再挣眼时,白棠棠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串铜钱在桌上。
      “神……神仙啊!”商队账房口延鲜血,双眼翻白,险些晕厥。
      梅杰全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道:“掌柜的,你看我们是……”

      马掌柜回过神来,满脸兴奋,道:“走!咱们进城看个热闹,说不得还能赚上一笔再走。”
      还是那句话,商人重利,马掌柜一听白家出了事,就觉得买马的事情能成,自然是要进城去瞧上一瞧。

      白禄守在金华府的城门外,一双眼睛注视着来往行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两个月前,白禄的主家有了喜事,就连离家数月的三姑娘得了消息,都传信回来说是要归家,本是阖府高兴的事情,不曾想十天前竟出了那样的事情。
      守城的兵丁端了碗水过来,道:“白管事,你都在这儿守了好几日了,是在等谁?”

      白禄接了水,道:“多谢兄弟,我在等我家三姑娘,该是这几日到。”
      兵丁来了兴趣,道:“可是与白二爷一胎双生的白三姑娘,听说……”
      白禄敷衍地笑笑,应和两声,一心看进出城门的行人。

      兵丁说的兴起正要再说,便被一同值守的同僚拉了一把。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白家出了那样的事情,白管事哪有心情和你闲聊,一边儿去。”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你说……白家怎么会出那样的事?”
      “这事不是你能管的,再说,出事的也不单是白家,你没见胡家的管事也在城门口守着。”
      “你听,马蹄声!”

      不等守门的兵丁做出反应,白禄把手里水碗塞给一旁的兵丁,挑起袍子就往跑。
      要想进城,须得下马。
      白棠棠从茶寮出来,骑着马疾驰了一路,却不能不遵守法度,驱停了马,白棠棠翻身下马。
      白禄不敢靠近马匹,远远道:“三姑娘。”

      白棠棠双脚轻盈落地,道:“先进城,你慢慢讲,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白禄:“是,听姑娘的。”
      因为白禄与守城兵丁相熟,白棠棠手里又牵着匹马,走了另一扇门,直接进城。
      城中不得纵马驰行,但白棠棠牵着的那匹马实在太过惹眼,行人纷纷注视。
      “乌云。”白棠棠安抚过焦躁的马儿,道:“大哥伤势如何?”

      白禄苦笑道:“三姑娘已经知道了……大爷伤势不打紧,倒是大太太受了惊吓,现下正躺着安胎。”
      白棠棠遮在斗笠下的一双眼睛清澈如天池水,眼中映着来往行人,不光不时在行人脸上停留。
      “我久未归家,不想一进城就有如此多的人来迎。”白棠棠冷哼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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