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偏要以身相许

　　唐沛雪看到了眼前那一片幽深的海，它浸满了瞳孔。像是一块蓝色厚重的帘幕遮在自己的面前，以至于透不进一点光。冰冷的感觉渗进了她每一个毛孔，耳旁寂静无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向下坠着。

　　突然之间，有什么擒住了她的呼吸，她惊恐地开始扑腾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死亡的感觉几乎霎那间袭来。沉重的海水裹着她，像是要吞噬掉她一样。

　　“冷……”

　　唐父听到女儿的呢喃，焦急地吩咐侍女，“赶紧再拿一床被子来。”

　　厚重的被子盖在唐沛雪身上，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梦境中，她感到海水像是一个野兽，蛮横地拽着她的四肢。

　　“救……”她刚张开口，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口腔里。

　　“快生个火盆啊。”唐父一边吩咐着小厮一边在房间口踱步，一贯冷静的他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

　　唐沛雪是唐父唯一的女儿，怎能不放在心尖上宠？可是他的掌上明珠竟然突然间无缘无故发起了高烧，这都好几日了，请遍了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们拿着药箱来，诊断之后无奈地摇摇头甩甩袖子离开，一脸让他们准备后事的表情，惹得冲动的唐沛风恨不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给自己妹妹医治。

　　唐母拿着绣帕在那抹眼泪，唐父见了心烦意乱，“你能不哭哭啼啼的么？”

　　唐母委屈极了，瞪着眼睛看他，“我女儿现在都成这样了，我哭怎么了？”

　　唐父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问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火盆烧起来了，唐沛雪像是一下子置身火海，冰冷又袭击着自己的内脏，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急促地呼吸着。她艰难地伸出手，水珠在她指尖跳动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希望能够得到救赎，却是越坠越深。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若有来生，朕许你荣华富贵，功成名就。”

　　说着，仿佛有一颗滚烫的灼泪砸在她面颊上。

　　窗外开始下起了雨，悉悉索索像是蚕食桑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扰人。

　　正在唐父一筹莫展的时候，管家传来消息，宫中的御医奉皇上之命亲自上门为唐小姐诊治。太医院中的御医少之又少，竟然会来为自家女儿治病，唐父当然没有因为这份殊荣而感激皇上，相反，他垂着头，看起来惴惴不安。

　　御医从夜幕中而来，华贵的衣裳上还沾着雨珠，唐父正准备上前谢恩，御医却没有顾及其他，直向唐沛雪奔去为她诊脉，丝毫不敢怠慢。

　　御医果然医术高明，唐沛雪高烧渐渐退了下去，但是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唐沛雪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可是梦醒之后一片模糊，恍惚记得梦中有一把长刀吻进了她的脖颈，猩红的血缓缓地流淌出来，就像是宫墙上方渲染的大片残阳。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一双冰冷的手盖在她脸上。

　　灼热的眼泪砸在她脸庞上，她抬起手想要阻止，还未触及就已无力垂下。

　　记忆戛然而止。

　　唐沛雪坐了起来，扶着额头，那里像是炸裂了一样疼。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咋咋呼呼的声音让唐沛雪皱起了眉头，她抬眼望去，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丫鬟，还未回过神，小丫鬟就已经跑远了。一个穿着与她同样衣服的丫鬟倒很镇定，守在她身边，“小姐，你怎么样了？”

　　唐沛雪只睁着一双眼，吐不出一个字。

　　不一会儿，周边便围了一大群人。唐沛雪这一病差点丢了性命，令他们顾不上其他。

　　“宝儿，你终于醒了。”首先开口的是唐母，她坐在床边唤着女儿的小名，眼中含着泪。

　　唐父站在她身后，眉眼之间有几分倦态，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宝儿，你感觉怎么样？”

　　唐沛雪的哥哥唐沛风和二弟唐沛叶也都担心地看着她，旁边还围着几个丫鬟。

　　唐沛雪半闭着眼睛，因为刚从梦境中抽身，所以表情还有些茫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又因为被这么多人围着，没办法应对，所以紧紧皱着眉头。

　　唐母见自家女儿大病了一场，脸色惨白，整个人瘦了一圈，刚醒过来又要应对这么多人，赶紧把着急的他们赶了出去，“宝儿大病初愈，你们围在这儿不利于养病。”

　　见唐父和唐沛风还伸着脖子往里面看，唐母简直哭笑不得。

　　唐沛雪看着他们哗啦哗啦全都出去了，才松了眉头。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唐沛雪摇摇头。

　　唐母给她掩了掩被子，“宝儿啊，你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

　　说着说着唐母想起御医说醒来后要吃些清淡的东西，柔声地问，“还是吃些粥，好吗？”

　　唐沛雪疑惑地盯着她，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唐母愣了片刻，觉得女儿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微的陌生，心里不禁想，这个女儿该不会病傻了吧，又或是烧得失忆了？还是哑巴了？

　　紧接着听到弱柳扶风的唐沛雪一如既往地撒娇，“娘，我想喝水。”

　　还好还好，唐母抚摸着胸口。

　　她端了杯热水，唐沛雪双手接过，鼓着腮帮子咕噜咕噜喝水，唐母安心了，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女儿。

　　唐沛雪喝完水将杯子放在一旁，“娘，我好饿。”

　　唐母亲自给她准备吃食。

　　唐沛雪见着唐母远去，唇角往下一扯，眼中生生砸下几颗泪珠。

　　爹娘还在，她还活着。

　　这儿竟是还未毁掉的唐府。

　　听说人死前，过去的回忆会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掠过，可是面前的景象也太真实了些，因而使她潸然泪下。

　　唐府尚存的日子不多了。

　　唐沛雪闭上眼。她十六岁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洵陷害唐家与起兵造反的庆王勾结。新帝方登基不过两年，陛下年幼，本该是死罪，竟对唐家“不忍刑杀，流之远方”也就罢了。

　　看上去荒唐不已，却给了唐家一条生路。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在流放的路上，她的全家都被王洵派的锦衣卫给杀了。

　　唐沛雪侥幸逃脱，被一男子拉扯着才没有冲出去，她躲在一旁瞪着眼睛，瘦弱的身体似要迸发出无限的力量。满目的鲜血填满了她的眼睛，衣袖下的双拳随之握紧。她紧闭着牙关，末了竟尝到几分血腥味，原是舌头咬出了血。

　　后是她恩人谢铮将她救下，教她武功。幸而王洵不知她尚且存活。

　　直到王洵被杀后，唐家的冤屈才被洗清。唐沛雪有心挽救这个早已从内到外腐朽的朝廷，因而女扮男装顶着其兄的身份入朝为官。

　　那日敌军攻到京城，她让陛下先逃，看着那如血残阳，破败江河，她深知无力回天，抽出绣春刀在殿前割破脖子，顿时血溅当场，染了一地猩红的血。

　　再然后，一切都该随着破灭的皇朝归于灰烬了吧。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霎时响起。

　　唐沛雪愣愣地睁开眼，她以为可以看见自己躺在血泊中，却只有从前侍奉自己的婢女正紧张地看着自己。她甚至有点记不清她的名字究竟是翠儿还是小青，毕竟已然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颗斗大的泪珠还卡在她的眼眶里，唐沛雪微微敛眼，那颗滚烫的泪珠便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小姐，你别吓我。”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摇了摇她的胳膊。

　　不是说走马观花，怎么还在唐府？唐沛雪鼻腔里蓄着酸人的气息，她为何还没死？

　　“夫人！夫人！”

　　唐沛雪听不清后面的话了，面前影影绰绰的好些个人影，恍惚之中有人掐上了她的人中。唐沛雪猛地一吸气，这才气息通顺起来。

　　“我可怜的宝儿啊。”

　　唐沛雪又在床上躺了好些个日子，一闭上眼睛仿佛还是那片蔚蓝的海，转眼又是朱墙斑驳，残阳如血。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梦见了未来的事情了。可是不是，她确实是重生了，老头再给了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唐沛雪伸出葱白的一双手，没有茧子、没有刀伤，确实是属于一个小女孩的手。

　　“小姐。”翠儿见小姐终于醒了过来，赶紧上前服侍。

　　唐沛雪坐了起来，头晕晕沉沉，“我要去见娘亲。”

　　翠儿只好伺候着她穿上衣服，带到前堂去找夫人。还未到那，唐沛雪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发生什么事了？”

　　另一个丫鬟小容远不及翠儿沉稳，心直口快地说，“还不是那常家，简直欺人太甚，小姐您病还没好呢，他们就过来叫嚷着要退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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