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作者:扎姆卡特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一百八十一章东之贤者(中)


      趁着午休时间,红发侍卫坐在平日拿来当沙包的金木犀下,呆呆望着树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拉回她远游的思绪。艾德娜低下头,看见一只食盒,满满塞住她的视野:“呃!?”

      “连饭也不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冰宿审视她苍白的脸颊和通红的眼圈,皱起眉头,另一只空着的手把食盒打开。

      香气立刻飘散开来,艾德娜咽了口口水。

      “给我的?”

      这不是疑问句,因为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抢过去大快朵颐,而且吃相绝对称不上斯文。冰宿眨了眨眼,轻轻笑起来,坐到她身旁。

      “看来你还挺精神的。”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艾德娜脸蛋微红,稍稍移开咬了一半的鸡腿,道:“废话,没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嗯,很实际的想法。”冰宿赞同地点点头,问道,“那你怎么不去餐厅吃饭?”

      “忘了。我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然后想着想着,就——”

      “那就好。如果你沮丧到连饭也不想吃,罗兰一定会大惊失色。”冰宿伸出手,接过一片从上面掉下来的树叶。这不是附庸风雅的行为,而是在训练反射神经。

      艾德娜嗤之以鼻:“那家伙!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要负一半责任!”

      “我听说了,不过,我不认为他有本事让你掉眼泪。”

      一听到这句话,艾德娜刚刚开朗了一些的神情又黯淡下来。将这个变化看在眼里的冰宿也不自在,但她不懂得安慰人,只好采取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老实说,我现在还不相信你对法利恩有好感,平常根本看不出来。”

      这招果然有效,艾德娜扑哧一笑:“那当然,因为我一直在掩饰啊。不,用不着掩饰,我做不来那些女孩娇羞的样子,还是凶巴巴的,你当然看不出。”

      “他也看不出吧。”

      “啊?”

      “我说,他也看不出来,可能这就是他惹你伤心的原因。”冰宿翻手让掌心的三片叶子落回地面,转头注视她。艾德娜张着嘴,眼中透出希望之光,但很快,这光芒就熄灭了,变回原本的失落:“但这也说明,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此话怎讲?”

      “他若是喜欢我,不管我喜不喜欢他,都会对我比较特别,至少会相信我,而不是……”想起早上的事,委屈的苦水满溢而上,哽住了喉咙。

      “而不是什么?”

      “算了,我不喜欢背后说人闲话。”

      冰宿笑了,要说这个女军人最让她欣赏的优点,就是这份光明正大。

      “法利恩一定喜欢你的,除非他眼睛瞎了。”

      “是吗?”被对方的坚定感染,艾德娜虽然心情没转好,食欲倒是恢复了。

      “他对你也特别。”冰宿细细回忆褐发圣职者的一言一行,“——笑容不同。他对别的女人都是纯礼貌的笑容,只有对你不一样。”

      “有区别吗?”艾德娜皱眉苦思,怎么也比较不出其中微妙的差异,“好像都是那副温温吞吞的笑脸啊。”冰宿翘起唇角:“粗枝大叶的人,自然体会不出。”

      “好哇,你损我!”艾德娜佯装生气地捶了她一记。

      “艾德娜,你就是这样,才老让人误会。”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红发侍卫一口饭哽在喉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茶发少女则是没好气地瞪着来人:“你是鬼啊!”这对兄弟真是太像了——走路无声,神出鬼没。

      法利恩·罗塞微一苦笑:“抱歉,我无意惊吓你们。”

      艾德娜好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对他怒目而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收敛点的意思。”

      “什么嘛!我跟冰宿打打闹闹,又关你什么事?还是你早上没骂够,现在要继续?”

      “法利恩。”大神官还没答话,一旁的东城满愿师插口,眼神明白写着“你是来找她吵架的吗?”。接到她的提醒,法利恩笑了笑,没有生气,反而回以感谢的一瞥。

      “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原以为会被顶回来甚至教训一通的艾德娜愣住,嗫嚅半晌,嗓门小下去:“不……我也有不对。”

      她的气势一弱,疲惫的气色就清清楚楚显露出来。法利恩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暗褐色的双眸闪过心疼,柔声道:“我有点事跟你谈,晚上来我房间好吗?”

      “现在说不行吗?”

      “嗯,因为是比较私人的话题,而且午休时间马上要结束了。”

      “好吧。”毫不迟疑地,艾德娜点头答应。法利恩笑得欢欣:“那我等你。”

      被喜悦冲昏头的艾德娜没有注意到,冰宿却没有看漏——临走时,褐发青年脸上一闪即逝的锐光。

      那是猎人猎捕猎物的表情。

      ******

      夜色笼罩了坎塔萨。这座伊维尔伦最大的都市,犹如一个参加晚宴的盛装贵妇人,在深蓝色的夜空下展现出她最妩媚的一面。无数的魔法灯照亮每一个角落,比天上的群星更灿烂。精美华丽的建筑,工整洁净的街道,熙来攘往的人潮,构成繁荣与富庶的市容。

      法利恩·罗塞停止了魔法的研究,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的夜景,陷入深沉的思索。

      他对思考这个活动并不陌生,身为魔法师,他必须时时刻刻和自己的欲望斗争,在浩瀚无涯的精神世界里不懈前进。麾下的暗影成员,也经常需要他做出合理的安排,以最小的血量换取最大的成果。两个身份,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因此思考对他而言,就变成如同呼吸睡觉般自然的事。

      但今天思考的课题和往常不同,他甚至想喝点酒,让这个课题变得更甜美。

      忘了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只记得自从主君差点被他所选的侍女暗杀后,他就对外表柔弱的女性丧失了兴趣,也许这就是他对那个重女轻男、说话不经大脑,永远动手比动口快、粗鲁、直爽、没耐性的女军人产生好感的开始。

      不久,他注意到了,却压抑着,因为主君的事业刚起步,他也刚起步,没时间谈恋爱。至于大神官的身份,完全不在他的顾虑范围内,他从来就不是个虔诚的人。洗涤人心的教义,在他看来还不及一条魔法咒语宝贵;净化污秽的赞美歌,在他听来还不如一首催眠曲实际;不近女色,只是担心破身会否引来神罚之类的后遗症。不然,他早就拉几个顺眼的侍女上床共度春宵了。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是忠诚束缚着他的身心,不是道德、责任、亦或其他。而现在,主君解除了他感情的枷锁,甚至命令他去追求,所以他开始思量,如何才能让那个人最快成为他的。而且女方已经行动了,他身为男子汉,当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上午一个园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且把红发侍卫不小心遗失的那束花交了上来。他在里面找到一张小纸片,上面的内容让他非常愉快。尽管里头有几个错别字,笔迹也因为书写者紧张的心情而扭曲得像蚯蚓。

      正如冰宿感受到的,法利恩在很多地方和罗兰很像,但本质上,他们截然不同。受义母和剧团的姐妹严格教育成长的罗兰,是个标准的女权主义者。不管异性脑中的内容物是否丰富,都能维持最起码的尊重,将心爱的人更是捧得比天还高。而法利恩的恋爱观没有经过淬炼,是男性最原始的形态。即看中一个女人,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有情敌砍情敌,有老公砍老公。如果女方不愿意,先霸占身体,再慢慢谈两情相悦的问题。愿意的话,还是先霸占身体。因为那会有“她是我的女人”的感觉,这对男性很重要。

      转移视线,看见桌上的纸片,法利恩笑了,然后低下头,将刚才起就一直在把玩的物事举到眼前。

      那是枚红宝石戒指,宛如真正的火焰般耀眼而纯粹,一看就知道是件价值不菲的宝物,更惊人的是装饰的部分,以紫水晶雕琢的底座晶莹剔透,延伸出去的环身用黑钻打造,镶嵌着洁白的珍珠石,华丽、精致、迷人,充满青春气息。

      “希望她会喜欢这件礼物。”

      ******

      发生了什么事?

      艾德娜呆呆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敲门那一刻的情景,之后就……不,不对,她记得,只是因为太过冲击一时忘了。她想起一个圆润的嗓音说进来,一个微笑的身影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走到柜前泡了两杯热腾腾的香草茶,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就切入正题,给她看那张小纸片。

      她还记得当时那浑身燥热,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而那个可恶的男人,还是一脸恬静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她肯定后,他回答了什么?

      「我很高兴。」

      然后……然后……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记忆都复苏了。艾德娜颤巍巍地抬起头,颤巍巍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他,颤巍巍地道:“你你你……”

      伊维尔伦大神官身穿一件单薄的衣裳,披散着一头湿发从浴室走出来,清丽无匹的脸庞带着沐浴后的红晕,使他看起来更像一株迎风绽放的木兰花。

      “觉得怎么样?还可以么?”他不是很有自信地问,毕竟是第一次,虽然事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

      “你…你……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小人!畜牲!你对我……”艾德娜想拿枕头丢他,却发现枕头全被很有先见之明地藏起,只好捶打床铺泄恨。

      “咦,我不是跟你确认过。”

      “但你也不能——”

      “你喜欢我,难道不想要我吗?”

      “要你个鬼!你这个臭淫贼!混球!烂人……”

      “我也喜欢你,想要你,这是自然的事。”法利恩镇静地道。艾德娜依然污言秽语骂个不休,激动得手舞足蹈,半晌,她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喜欢你。”

      “你……我……”

      “所以——”法利恩走上前,轻抚她通红的脸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现在不会觉得被我侵犯了吧?”

      “下流!离我远点!”尽管心里高兴得快要爆炸,但艾德娜强忍着不表现出来,还狠狠推开他。

      女人真是奇怪,明明欢喜得紧,却口是心非。在外面也罢了,只有两个人竟然也……踉跄了半步,法利恩不解地看着她,道:“你还能这么精神地推人就好,我还担心你会醒不过来呢。不过这也说明我需要继续努力。”

      艾德娜的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

      “你你……这是一个圣职者该说的话么!”

      “除了这身衣服,我哪里像圣职者?”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法利恩缓缓穿起挂在椅背上的神官服,动作优雅至极,衬着绝俗的容颜,让艾德娜看得呆了。

      “以前我不会做此要求,但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关系,我希望你了解。”

      “什么?”还沉浸在他的美丽当中的艾德娜愣愣地反问。

      法利恩转过头,清润的眼眸笼上一层阴霾。

      “艾德娜,从你那么简单就进我的房间可以看出,你没有把我当作男人。”

      “啊?”

      “我是男人,二十一岁的成熟男人,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躲在花丛里哭,被你扒裤子的小男孩,我已经比你高,比你有力气。”再次走到床畔,法利恩两手按在情人身侧,平视她的双眼。这样的高度让艾德娜感觉到:他真的不是男孩了。

      高兴她的神色变化,法利恩笑起来,笑得很皮,符合他的年龄:“不过经过我昨晚的表现,想必你已经体会到了。”

      轰!艾德娜刚刚褪下去的温度又回升上来。

      “我是个男人,你是我的女人,请记住。”法利恩拨弄她胸前的链子,坠饰就是那枚红宝石戒指,“——而且不久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艾德娜这才注意到颈上多了条项链,吸了口气,大喊道,“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没关系,我会让你只能嫁给我。”

      毫不在意地,法利恩起身打理长发,语中的肃杀之意却令艾德娜不寒而栗。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非常陌生。

      也许是感觉出她的惧意,法利恩回过身,绽开和煦的笑靥:“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

      真挚的话语融化了心田,艾德娜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带着满意的笑,法利恩在她额上一吻:“好好睡,我会帮你向大人请假。还有,你再不把胸遮起来,我就要忍不住扑上来了。”

      “啊——”艾德娜这才注意到自己是□□的,连忙拉起被子。

      “别紧张,你的胸脯很美,中午见。”挥挥手,法利恩踏着悠闲的步子离去。

      “色狼!!!”

      被这句太有男人味的话吓得失神,艾德娜丢出了手中唯一可以丢的东西。

      谁说女大十八变?男人变化才大!

      ******

      “法利恩,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艾德娜气到哭了?还连续两天不来上班?”

      “大人,没什么事,我已将它解决了。艾德娜今天没来,是因为她下不了床。”

      罗兰的手僵在半空,几滴墨水就那么滴在刚批阅完的奏折上,污染了纸面。半晌,他回过神,用只有男人才懂的暧昧眼神扫视弟弟。

      “你吃了她?”

      “吃了。”

      法利恩回答得毫不脸红,形容得难听点,是厚颜无耻。

      “好你个小子!”罗兰咋舌,语气有意外、有佩服、也有嫉妒,因为他比对方早谈恋爱,却没有突破最后关卡。听出他的心情,法利恩安慰道:“我不像大人有障碍,所以可以大方地出手。”

      罗兰瞪了他一眼,压下满腹不悦,画蛇添足地问道:“会负责吧?”

      “当然。”

      年轻的城主点点头,刚拿起奏折,又想起一事:“你禁欲了那么久,昨晚没做太狠吧?太过分的话,叫艾露贝尔送些伤药过去,还有补品。”

      “是。”虽然感动主君的细心,但法利恩同时也觉得:大人真的好鸡婆。

      “好了,艾德娜不在,你接替她的工作。”想起昨天莫西菲斯把文件整理得乱七八糟,罗兰叹气,“不过你还有考试……真是。”突然发觉平时无比清晰的思路像一团乱麻,他忍不住耙耙刘海。

      “我已经准备好了。”没看漏这个动作,法利恩关怀地道,“大人,你最近好像有点烦躁?”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会是更年期到了吧?”法利恩打趣。罗兰却似没有听到,沉默片刻,以冰冷的语调道:“是过去的我。”

      “什么?”

      “因为和冰宿在一起,还有和莫西菲斯重逢,让过去的我冒出来了。”金发青年靠向椅背,冰蓝色的双眼闪过自嘲的光芒,“我都不知道过去的我是这样子的。”

      正如法利恩对冰宿说的,和她在一起的罗兰是真实的他。但同时被解放出来的,还有罗兰过早结束的童年。陌生的爱情、压抑未泯的童心、故人重逢带来的喜悦、怀念的记忆纠缠在一起,汇聚成巨大的河流,冲破了深厚的自制。以致这段时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改变,甚至产生了混乱。

      随着罗兰对自己的审思,他的表情渐渐沉淀下来,这个表情是法利恩熟悉的,属于“罗兰·福斯”的表情。

      但他同时也敏锐地观察出,以往坚毅的线条略微柔化,应该是主君口中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取得了协调。

      “联络迪尔,给陛下一点好梦做,最近边境的卡萨兰军动得太讨厌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请您放心交给我。”法利恩不自觉地用上敬语,因为此刻罗兰给他的感觉不再是那个可以恣意谈笑的“兄长”,而是冷酷威严的“主君”。但他不讨厌这样的变化,这才是他熟悉的罗兰。

      瞥了眼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这些你就不用整理了,我会另外找人帮忙。刚刚魔法师公会来了通知,说考试的日期改在明天,内容也要稍作修改,其中一条就是史丁从主考官变成了你的试炼人。”

      大神官没有为这个消息吃惊,也露出冷冷的微笑:“我以为他们会想出更高明点的手段。”

      “那些小脑袋的家伙能想出什么高招。”罗兰将深沉的轻蔑隐藏在皮相之下,只裸露出正面的情感,“不过因此换来了他们的歉意,可以趁机榨取点东西。只是要辛苦你了,法利恩。”

      “我很欢迎这样的发展,大人,少了蓝龙骑士的保护,我可以试着把史丁解决掉,至少也可以给他点苦头吃。”

      对于弟弟的自信,罗兰抱以鼓励的态度。虽然法利恩和赛雷尔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但胜负并不单单取决于实力,还有许多因素。何况,法利恩还是个能杀人于无形的黑咒术师。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期待你的表现。”

      “是,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深深鞠了一躬,大神官抬起头,暗褐色的眼眸闪着森寒的光芒。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9日·中城首府里那·魔法师公会。

      象征七大元素的七座高塔直插云霄,塔尖似乎能看到神秘的魔法能量不住流转,这里是全世界最高阶的法师研习的地方,也是管理整个魔法世界的中枢。宽广的校场上,时常可见穿着各色袍子的术士来来往往,或讨论玛那的真谛,或精进彼此的技艺。但今天,校场上空无一人,研究室和图书馆也空空荡荡,人群都集中到公会的前院,排成整整齐齐的七列。

      虽然四大公会是独立于王室之外的机构,但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还是和权利中心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今天来的客人又无一不是地位尊崇的贵宾,所以平日自视甚高的法师们也放下身段,出外等候。

      魔法师公会由五位大佬掌权,轮流担任会长。今年的会长是主修炎系的阿尔摩修大佬,脾气跟他擅长的法术一样暴躁。瞥了眼主塔顶上的大钟,他不耐烦地摸摸下颚的短须,道:“他们还真爱摆架子,非要等到约定的时刻再来!”

      “守时是贵族的美德。”一旁的哈肯大佬提醒,他的脸形瘦长,表情严肃,不苛言笑,和大部分修习水系魔法的法师一样,连语气带恶意,也符合水系法师对炎系法师的一贯态度。

      “来了。”特意站在他们当中的尼贝特大佬开口道,制止了一场即将展开的舌战。他主修风系,能够最先感觉到风精灵的波动。

      就像证实他的话般,转移法阵亮起柔和的绿光,当光芒消失后,两个人影出现在法阵中央。

      “赛雷尔·史丁拜见诸位大佬。”

      前一人恭身行礼,充满透明感的冰蓝色长发在胸前扎成一束,身穿朴素的绿色斜纹袍子,手持一人高的碧玉法杖。他身后的少女梳着两根羊角辫,小巧的美颜上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提起裙角行了个屈膝礼,神情有点紧张。

      “哦,史丁老弟,你果然是来得最早的。”阿尔摩修迎上前,笑着拍打对方的肩膀。他今年四十八岁,是五位大佬里最年轻的,称呼三十二岁的赛雷尔“老弟”并不为过。蓝发青年也微笑回应:“阿尔摩修大佬还是这么精神。”

      “他是老来疯。”主修雷系魔法,大佬中唯一的女性康妮热诚地道,“史丁,要加油哦,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赛雷尔微微皱眉,在接到更改通知时他就有所怀疑,现在见众人的态度,似乎真的要为难他的测试对象。

      “诸位大佬,请恕我直言,试炼的项目,并不符合规定。”

      阿尔摩修摆摆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岂能一直按照规定行事。”尼贝特符合:“而且贤者考试的规定太老了,我们做些适当的修正,并不为过。”

      “老师,你这话,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一个带笑的男声响起,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人从围墙后头转出来,俊雅的脸庞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法杖别在腰间,服饰是米黄色的文官服。

      “吉西安术士长。”赛雷尔首先打了个招呼。

      “你这个贫嘴的小子,长辈讲话插什么嘴!”尼贝特压下看到爱徒的欣喜之情,板起脸教训。康妮直截了当地道:“尼贝特你是太假,这次试炼就是为了给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子一个教训,让他知难而退。”

      “还是康妮小姐坦白。”吉西安笑嘻嘻地道,拍拍赛雷尔的肩,“听见没?你任重而道远。”语气掩不住一股讽刺意味。

      蓝发青年轻叹了口气:“诸位……”

      叭叭叭!语尾淹没在嘹亮的喇叭声中,一列全副武装,盔甲裎亮的士兵走进前院,分站左右,最后两个抖开一条红毯。接着是手拿花篮的侍女,不断将篮里的花瓣洒出。当整条红毯都被鲜花覆盖,一个窈窕的身影徐徐走进,乌发结辫,军服笔挺,趾高气扬的神态宛如君临天下的女王,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侍从的绿发青年。

      “元帅。”见了这样的阵仗,在场只有吉西安还能开口说话。

      “嗯?还没来?”拉克西丝环顾一圈,皱起眉头。比较了解她的人立刻会意她是想抢东城一行人的风头,真是一如传言的嚣张性格。

      “把毯子收起来。”向参谋长比了个手势,中城大元帅睨视宫廷术士长,“你主子呢?”

      “殿下不高兴来。”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最注重礼仪礼法的哈肯大佬连连摇头,“如此盛事,诺因殿下竟然不亲临,何况他还收到请柬。”

      “盛事?”吉西安好笑地瞅着他,一指外头,“有这样冷清的盛事吗?”

      大佬们都老脸一红,他们临时让赛雷尔从主考官变成试炼人,就是为了打击法利恩。但是堂堂东城大神官若在公众场合挑战失败,他主子罗兰面上会不好看。所以他们把贤者考试定为私下举行,到时也不至于闹得太僵,也呈上了致歉的礼物。

      “吉西安!”尼贝特大佬呵斥徒弟。阿尔摩修大佬摸了摸胡子,干咳道:“二十岁出头就有胆子挑战贤者之位,想必也有觉悟了,我们息事宁人已经是很给他面子。”

      一帮蠢货!拉克西丝白眼一翻,懒得搭理,拉过吉西安说悄悄话:“你看法利恩·罗塞有几分胜算?”

      “如无意外,十分。”

      “和我想的一样——你呢?什么时候向赛雷尔挑战?”

      “我还不行,起码要再过三年。”吉西安实话实说,这种场合他不会自吹自擂。事实上,他的资质并不比法利恩和赛雷尔差,只是他是正统的魔法师,没有从神明那儿借来的力量,起步点低。

      “三年啊……”拉克西丝咬着大拇指,神色有一丝焦虑。吉西安见状安慰:“放心,殿下很快就会赶超我,其实他的纯魔力已经比我高了。”(注:纯魔力指聚集魔法元素的速度、纯度,无关技巧,完全取决于体质,也就是通常说的「资质」)

      黑发元帅又翻了个白眼:“凭他那爆烂的魔控力?算了吧!”

      卡萨兰城主在学生时代做属性测试时,曾被老师们惊为天人。因为他不但对水火风雷地五种元素有适性,而且适性高得前所未见。连魔法师公会的大佬们也被惊动了,争相跑到王立学院指导诺因魔法。但在学院连毁六次后,他们意识到诺因是聚集魔力的天才,施放魔力的蠢材,毫无魔控力可言,纷纷放弃教导。不然,在诺因学会施法前,他们就先被炸死了。巨额的修理费也是原因之一。

      吉西安忍俊不禁,正要开口说什么,敏锐的听力捕捉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守在门口的士兵也在同时跑来报告东城的人马到了。

      两辆马车相继停在公会外面的草坪上,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正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他依旧像往常一样一身黑衣,头戴蓝宝石额冠,不疾不徐地走下阶梯。然后转过身,小心地扶妻子下车。

      伊维尔伦城妃朵琳·欧斯达身穿粉色长裙,肩披厚厚的貂皮斗篷,秀美的面容略显苍白。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她就咳了两声,更增添了几分病美人的味道,男性都看得目不转睛。

      罗兰以责备的口吻道:“叫你不要跟来。”朵琳怯怯一笑:“我没事的,今天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出席?我丢脸不打紧,要是你被取笑,就不好了。”

      这幅画面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十足可以贴上“夫妻情深”的标签,个个拉长耳朵偷听,但是当另一辆车的门打开,不约而同地,转过眼去。

      如果说东城城主的美貌像清雅的兰花,大神官的风姿就如同圣洁的百合。修长,文雅,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散发出高贵的气息。当白衣的他走到罗兰身侧,两种截然不同又同样绝然的美,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各位,抱歉,我们来迟了。”

      罗兰清冽的嗓音破冰般驱散了陶醉的气氛,首先回过神的拉克西丝笑道:“无妨,一定是尊夫人贵体欠恙,半路耽搁了。”朵琳脸一红。

      “在这里看到元帅,真是意外之喜。”罗兰瞳仁微微收缩,走上前执起拉克西丝的手,笑容可掬地一吻。

      “什么话,虽然最近因为一些小事使中西两城的关系略有摩擦,但我们俩的交情可不会因此受到影响。”拉克西丝也绽开灿烂的笑靥,语气更是真诚无比,“你说是吗,罗兰城主?”

      “当然,元帅,能够得到您的保证,实在令我安心不少。这两天我一直在担心,下次见面,会不会在战场上,幸好我们的‘友谊’还是那么坚固。”

      “是啊,可见现实在人情面前,也要退避三舍。不过你我都有各自的立场,希望将来我们还能这么手牵手。”拉克西丝注视被对方温柔托着的右手,知道罗兰真正想做的是捏碎她的手骨,再往她的心口捅上一刀。

      罗兰也心知肚明对方恨不得抽手,当众给他两个巴掌,再一脚踩扁。想到那样的情景,以及讽刺的事实,他不禁笑得更深:“一定会的,只要陛下高抬贵手。”

      这只老狐狸好像变坦率点了?拉克西丝诧异地瞄他一眼,随口道:“陛下圣断,非我等所能左右。”

      “元帅说笑了,此事就因元帅而起,我早有耳闻;何况陛下和元帅兄妹之情甚笃,如何不能左右?”

      “呵呵,当初我也是糊涂了,忘了贵城已经上缴献粮,加上民生告危,情急莫怪。而且圣旨已下,我也难以挽回。”

      “不怪,在下只遗憾。”

      两人都不掩饰敌意,对话也句句带刺。国王逼东城交粮的事人尽皆知,如果这个时候还温言软语、和和气气,只会予人虚伪的印象,干脆放开,既显得浅薄好让人小瞧,又可以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气,一举两得。

      不过眼下,也不适合无休止地攻歼下去,罗兰和拉克西丝不约而同地打住,开始招呼其他人。

      “诸位大佬,别来无恙。”

      罗兰朝魔法师公会的掌权者们行了个晚辈的礼节,朵琳也提起裙角。阿尔摩修大佬等人纷纷还礼,露出满意的神色。原因无他,另一个地位同样崇高但也是晚辈的人直到现在还当他们透明人似的,知会也不过来知会一声。但拉克西丝也有她的道理——应付蠢人对象,亚拉里特一个就够她受了。

      “法利恩大神官,祝你旗开得胜。”

      “得您祝福,在下心定不少。”

      褐发青年挂着谦和的笑容鞠了一躬。黑发元帅颔首微笑,肚里暗骂: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部下,不但口气如出一辙,笑脸也一样碍眼!

      赛雷尔主动上前,笑道:“手下留情,罗塞。”大佬们吃惊地看着他,以为这是客气话。

      “取笑了,贤者大人,在下才要说这句话。”法利恩正色道,语出肺腑。虽然他心怀杀机,也有自信通过考核,但这是将对方的性格计算进去的结果。论实力,他们在伯仲之间。

      “别互相推崇了,待会儿就能见真章。”吉西安插口,不然两人会谦虚个没完没了。

      “不错,结果会证明一切。这里风大,再待下去夫人要受凉了。”一直没出声的洛夫丁大佬沉稳地道。他的为人就如同他的袍色,踏实、厚道。要说罗兰真正尊敬的大佬,就只有这位主修地系的法师,尤其佩服他不问世事、不近权贵、公正高洁的人品。相比之下,阿尔摩修大佬的“豪爽”就惹人侧目了,明明听洛夫丁说到朵琳,还搭住那位“夫人”丈夫的手臂,显出一副亲热相,道:“好好,来来,罗兰老弟,我们先进去。”看似友善,实则谀媚。

      “失礼。”罗兰丢给朵琳一个歉意的眼神,被阿尔摩修拖着走进院子,经过邱玲时微微一怔。埃特拉满愿师脸色惨白,目光飘浮不定,显然有心事。他想起那日冰宿的叙述,正想试探几句,阿尔摩修脚步飞快,已将他拖离搭话的范围,不禁有几分恼怒,转念一想又释怀,果然随后跟上的朵琳勾住邱玲的臂膀,小声道:“怎么了,小玲?气色这么差。”

      “没…没事,朵琳姐姐你自己才要保重,刚才咳嗽了不是。”

      “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的。倒是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真的!”

      走在前头的罗兰暗暗皱眉,不是为太快结束的对话,朵琳不会套话早在他意料中,她也没理由套话,而是邱玲敷衍的态度——这才是他皱眉的原因。

      和法利恩一样,罗兰也不认为邱玲能搞出什么花头经,监视更多是让冰宿放心,然而此刻,不知怎么,金发青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3527/19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