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又过了两日，凤九伤处结的痂脱落，露出了粉色的新鲜嫩肉，衣服摩擦着伤口，整日都痒痒的，让凤九极为烦躁。因她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抓，帝君不怀好意地将她的两只手都用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凤九虽能下床走动，却连喝水都要帝君执着杯子喂她。她被困在这小小卧房中一连许多日，极想出去走走，可是帝君不知为何，只是不许。
　　凤九撒娇耍赖讨好卖乖，各种方法都用尽之后，帝君仍是高深莫测地坐在床前望着她，嘴里劝她乖一些，凤九初时还能压着性子，到后来脾气一上来，顿时感到无限委屈。
　　她觉得帝君此番将她困在这房中，定然是为了惩戒她，她自小犯的错误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也不是没有被关过禁闭，然而像这次一样没头没脑，却前所未有。帝君虽答应了不拿棍子打她，不拿鞭子抽她，若是以后自己不小心犯了错，他便如今日这般将她晾着关她禁闭，倒还不如像她爹那样骂她一顿，再将她揍一顿的好。
　　她虽然敢同她爹顶嘴，眼下要同帝君顶嘴，却仍少了些勇气。凤九的念头在心里转了几转，那点委屈化作一声长叹，恹恹地拿被子将自己裹了，躺在床上愣愣地发呆。
　　帝君坐在床沿看书，听她突然没了声响，朝她脸上望了望，叫了她一声：“凤九？”
　　凤九不想理他，翻过身拿后背对着他，因裹了被子有些热，伤口又是一阵奇痒，她两只手都被纱布裹着，根本抓不到痒处，她既不愿叫帝君帮她，便咬了牙死扛，眼里不觉滚下几颗眼泪。
　　凤九记得自己当年苦追帝君的时候，在他跟前哭过很多次，这三百年来倒是哭得极少了。她不晓得现在自己为什么会落泪，明明其实也没有多么伤心。她悄悄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觉得既然不愿搭理帝君，又悄悄在这里抹泪，实在是极为丢脸的一件事——倒显得自己在故作姿态，她觉得此前在谷中，明明二人相处得很好，不晓得为何在这魔宫之中，却总觉得隔了些什么。
　　她模模糊糊地觉得，帝君还是那个帝君，却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帝君了。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又轻轻将她翻了个身，泪意朦胧中，凤九见到帝君的脸近在咫尺，银色的头发垂挂下来，凤九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帝君已将她揽入自己怀抱。“为何一个人躲着哭？”
　　帝君的语气很温柔，就像凤九是一件最值得珍视的宝物，凤九一下子不晓得方才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与他置气，她哭得更厉害，喉咙都有些哽住了。她抬手抓住帝君的一缕头发，抽抽噎噎地申诉：“伤……伤口……很痒……”
　　“是不是本君不让你出去玩，真的不高兴了？”帝君凉凉的手指缓缓在她伤处轻揉着，痒意稍减，凤九点了点头：“帝君……帝君是不是觉得凤九做错了什么，故意惩戒凤九？”
　　帝君愣了愣，摇头道：“你又何曾做错了什么，大约是本君太过忧虑，反而惹得你不开心。此次聂初寅虽孤身前来魔宫，却是在族中做了万全的准备，更陈兵数千在附近，誓要拿下此宫。这几日沧夷神君已将乱军剿杀得差不多，总还有些漏网之鱼，你此次坏了聂初寅的好事，他那些党羽定要找你麻烦；再者，你伤重未愈，魔族地界与我们仙法相冲，外头院子里都是魔花魔草，你若要出去，本君定要先布置一番——今夜我们便到外头去坐一坐，赏一赏月，你说好不好？”
　　凤九闻言一愣，顿时有些惭愧，抬手揽住帝君的腰，嘴角又勾起一个讨好的笑来：“既然帝君你在凤九身边，又有谁敢来伤害凤九？难道他们竟不怕苍何吗？”
　　帝君抬手替她抹了抹眼角仍挂着的眼泪，勾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么快又开心了？”
　　凤九愣愣望了望帝君，突然收了笑，神情严肃地向帝君说道：“你且低头下来，离我近一些。”
　　帝君不疑有他，将脑袋往下靠了靠，凤九伸出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将他的头拉得更低，嘴巴贴上帝君双唇时，满足地叹息一声：“终于亲到你了。”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帝君的唇舌已压迫下来，逼着她张嘴相迎，帝君的舌探入她口中，肆意地挑逗吸吮，搂住她的双臂紧了紧，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一只手掌在她背后或轻或重轻抚摩挲，引发凤九阵阵热意。一吻结束，二人都面红耳热，心口剧跳。帝君将头抵在凤九额前，深吸一口气：“九儿，等此间诸事一了，我们便回太晨宫。”
　　凤九心头颤了颤，羞不可抑，不过她听到帝君近在她耳畔的心跳，咚咚咚如擂鼓一般，便觉得自己大概也无需如此难为情。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好心提醒帝君：“你说过回去之后要关起门教我剑术的，可莫要忘了。”

　　是夜，天际有几颗孤星，银月如钩，外头的院子里原本开遍的红莲被帝君磅礴仙泽压制，化作一片青青草地，院中几棵树亦化成娑罗菩提，繁花压枝若重云，枝上缀着几颗柔柔夜明珠，照得院中一派清柔和润，全然看不出是在魔境。
　　帝君在院中石桌旁放了一张软榻，教凤九在上头躺了，自己坐在石桌旁，耐心地替她剥樱桃枇杷。凤九拿手肘支着下巴，看帝君修长手指当空一划，樱桃核便落于桌面，一盏玉碟盛着莹润鲜红点点樱桃肉，煞是好看。帝君约莫是发觉凤九一直盯着他瞧，嘴角一弯，眉头也跟着抬了抬，素日冷淡的神色柔和下来，凤九只觉得他的眉梢眼角都说不出的勾人，端的是俊美绝伦姿，倾国倾城貌。凤九在心中叹了又叹，想到这个帝君已成了自己的夫君，得意非凡，身后几条狐狸尾巴齐齐冒了出来，在榻上摇摇摆摆。帝君往她的尾巴上瞟了一眼，眼神一亮，方要说点什么，听到院门外无忧树一阵摇动。
　　凤九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帝君已挥手将她的尾巴全数隐去，无忧树下一道声音响起：“老子要同凤九说几句话，冰块脸你把这结界先给收一收。”
　　凤九很是惊喜，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往下扒了扒：“小燕！”又回头望了望帝君：“帝君，是小燕。”帝君唔了一声，一抬手，小燕便一个踉跄栽了进院子，好不容易在石桌前稳住身形，望了望帝君默了一默算是见礼，扭过身子在凤九长榻前蹲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愁云密布。“凤九，你说你和老子是不是生死之交？”
　　凤九点点头便要应了，帝君却截住了她的话：“凤九，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和他做这生死之交。”凤九噗嗤一笑，点点头问小燕：“不错，小燕你倒是说说，今日又有什么事让你为难成这样？”
　　小燕望着凤九，一张脸垮得十分可怜：“凤九，你跟了冰块脸之后，有些变了。”顿了顿又接着说：“今天老子来，确实有一桩要紧事，现在聂初寅那边处置得差不多了，煦旸突然想到了被关在水牢里的姬蘅，他的意思是要将她放逐出去任其自生自灭，老子却觉得很不妥当。”
　　凤九还没说话，帝君已经开了口：“确实不妥，放逐出去，罚得太轻了。”
　　小燕愣了愣，凤九也跟着愣了愣。凤九一时摸不准小燕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燕压低声音对凤九说道：“你能不能让他先回避一下？”
　　凤九很有些为难，帝君眉头挑得高高的望着她，必然是听到了小燕这句话，凤九抖了一抖，觉得自己倒还没有小燕这么不怕死：“那个小燕，帝君他要照看我的伤势，回避就不用了罢？你继续说。”说着递给帝君两个安抚的眼风，帝君哼了一声，垂头继续剥樱桃去了。
　　小燕掂量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老子方才告诉煦旸说你此行是来看一看姬蘅，若是他就此将姬蘅赶出去，倒让你有些为难。老子觉得我们当初既然答应了那条猛蛟，自然不可袖手旁观是不是？”
　　凤九想了一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帝君在旁边咳了一声，像是有话要说，凤九和小燕齐齐回头看了他一眼，决定先无视他的意见。“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小燕神色仍有些为难：“煦旸呆会儿或许就会来找你，问一问你的看法，毕竟他现在对你感恩戴德恨不能将命交到你手上……”话音未落，院中突然起了一阵风，温度骤然降了几度，凤九赶紧将毯子裹了裹，听小燕继续说下去。“那姬蘅自幼长在这魔宫里，被人伺候惯了，到外头一个人定然是过得很不好。”
　　帝君终于像是忍不住，声音分外冷淡：“既然你如此担心她，何不将她带回你的青芜宫？”
　　凤九望了望帝君，又望了望小燕，恳切地劝道：“小燕，这几日我想了又想，这姬蘅虽然也是身世堪怜，但……你可还是仍喜欢着她？你我既是生死之交，凤九也不妨直言相告，那姬蘅，实在配不上小燕壮士你，你们的这一杯喜酒，我倒真不是很想喝。”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此番人后评论他人，极是不妥，只得尴尬地咳了一阵。
　　帝君托了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碟走来坐在凤九榻边，里头红色的樱桃堆成一座小山，他抬手将凤九往毯子里又裹了裹，捻起一颗樱桃喂到她嘴边。修长的手指衬着鲜嫩的樱桃，指尖隐隐透明，凤九愣愣地张嘴吃了一颗，清甜带着微酸的果肉在舌尖爆开，她愉快地眯了眯眼。帝君抬手摸了摸她头发：“甜么？喜欢么？”
　　仍在地上蹲着的小燕发出啊的一声怪叫，翻身便往院门出去了，门外的无忧树一阵摇动。
　　凤九愣了一会儿，有点疑惑：“他是不是说什么狗粮？这明明是樱桃……”
　　帝君又捻起一颗樱桃喂她：“他说的是我们居然撒狗粮，本君也不明白是何意思，他说话向来颠三倒四，无需理会。”
　　凤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帝君的伺候，一连吃了好几颗之后，不忘提醒他：“帝君你自己也吃，别光是喂我。”她又接着问道：“帝君，你觉得那个姬蘅，该如何处置比较好？”
　　帝君装模作样叹一口气，还撇了撇嘴：“不关本君的事，女君就看自己高兴吧。”
　　凤九觉得帝君这一次着实很不道义，明明自己眼下在诚心向他讨教，却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嘴里哼了一声：“你还说自己不是个小气的神仙，你定然是气方才我和小燕没有听你说话。”
　　帝君瞟了她一眼：“你倒还不是那么笨。”
　　凤九从毯子包着的茧子里稍微坐直一些，让自己双眼能与帝君平视，嘴角上提抿出一个明媚的笑，做出一副极为乖巧讨好的样子，一双狐狸眼柔柔望着帝君：“帝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便帮了我们这一次罢，凤九日后定会好好报答帝君……”
　　帝君凝目望着她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儿沙哑：“不需要日后报答，眼下你亲自喂本君吃几颗樱桃吧。”凤九双手被裹在毯中无法动弹，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双眼娇艳欲滴，红唇如花瓣轻颤。
　　帝君的眼光落在她的唇上：“本君想知道，这樱桃是不是同九儿一样甜。”不待凤九回答，灼热的气息已经压覆了过来。唇齿纠缠间，凤九因全身被困无处着力，只能任由帝君予取予求，一吻未毕她已被放倒在软榻之上。她喉间发出几声呜咽，迷迷糊糊觉得她等着这一刻等了许久，这些时日因她伤处未见好，帝君连抱她都很慎重，最多也只是亲亲她的额头，摸摸她的头发，让她觉得很是不够。此时见帝君情动，凤九心口狂跳，虽伤处因动作牵扯仍隐隐作痛，却再也不想管那么多。
　　意乱情迷的凤九并未听到院外有任何响动，帝君突兀地停下这个吻并将她扶起坐好时，她仍有些呆呆的。帝君安抚地在她嘴角舔了一下：“又有人来了，稍后，本君再好好补偿你。”
　　凤九全身酥麻，灵台如云遮雾笼，双唇火辣辣的全是帝君的触感，眼神迷离只是追随着帝君。帝君瞧着她这样子倒似乎有点头疼，抬手化出一块湿帕子，细致地替凤九擦了擦脸，抹了抹她的前额及小巧秀气的下巴。“本君可不想让人见到你的这副模样。”凤九被冰冷的帕子一敷，终于回过神，望着帝君的眼底也有了一丝清明。
　　院门外无忧树一阵摇动，果然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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