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说起来，四海八荒之间，最为广袤的土地就是魔族统领的南荒，次广袤的乃是鬼族统领的西荒。像九尾白狐族统领的青丘之国，下辖的以东荒为首的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五荒，总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南荒大。天族占的地盘是要多一些，天上的三十六天、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海并北荒大地都是他们辖制，不过天族的人口也的确是要多一些，且年年四海八荒神仙世界以外的凡世修仙，修得仙身之后皆是纳入天族，他们的担子也要沉一些。然而，虽然魔族承祖宗的德占据了四海八荒之间最为广袤的一片大陆，方便统辖，但这块大陆里头穷山恶水也着实不少，且与周遭地势犬牙交错，是以倒有极大的地域并不能住人，却被各种魔花魔草魔物占据。
　　凤九当日与帝君在南荒边界分开，帝君再三询问是否要亲自将她送至燕池悟的青芜宫，皆被凤九婉言拒绝。彼时，凤九虽被离愁缠绕，胸中却也燃着一股豪情，自思此时自己已是东华的帝后，行事做派自当稳重老成，不可再如之前那般任性胡闹；再者，她愈是与帝君呆得久，愈是不忍分别，若是任由帝君将她送至燕池悟的魔宫，恐怕就要累帝君相陪去一趟丹泠宫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帝君还是请回吧。”凤九站在云头上，端着一副庄重华贵的姿态，云头上的风有些大，吹得她衣袂飘飘，乌黑长发也在身畔飘摇不休。
　　帝君望了她半晌，微微点头，自袖中摸出一方八角棱镜递给她：“若想我时，以法力震动此镜，便可与我说话。”
　　凤九抬手接过，想到自己三百年前一直系在脚踝上的铜铃，心下微微一黯。她将铜镜往袖中放好，点点头说道：“凤九此行，不过三五天便能回九重天，到那时便将此镜还给帝君。”
　　帝君摸了摸她的头发：“本君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无需如此生份。你此行难得来到南荒，若是想玩，让小燕好好带你玩一玩也好。若你半月未回太晨宫，本君便来接你。”
　　凤九细想一想，觉得帝君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她从未踏足南荒，定然十分新鲜，那么好好玩上一玩也是极好的，半个月后若帝君来接，自己还不用驾着小云慢悠悠往回走。当下计较已定，便向帝君说道：“那凤九便在南荒等帝君前来接我，只是不晓得小燕那里，到底好玩不好玩。”
　　凤九驾着小小云朵飘飘荡荡离了帝君，飘了半天一回头，见帝君仍在原处望着她，她心中一阵甜蜜又一阵酸楚，只好催动法力让云儿跑得更快一些，免得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回头便要钻回帝君怀抱中去。

　　凤九离开帝君独自一人前往青芜宫，转眼已过了三日，这三日凤九一直在几座山间转悠，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在此间绕圈子，明明当时帝君为她指了方向，说只需往南行走半日——按她的脚程最慢也不过只要一日，便能到见到小燕的魔宫。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彻底迷了路，她站在她那可怜的云头上，有点儿呆。她摸了摸袖中铜镜，想到自己出师未捷便要去帝君那儿求救，实在是太过丢脸，所以，呆了呆之后，仍继续在这一片山间绕圈子。待她好不容易闭了眼冲出那片山脉，见着尖尖一座山峰直插云霄，已是第四日日暮。
　　青之魔君燕池悟的魔宫，便建在这座壁立万仞，高入云霄的山峰之上。此山山形陡峻，林间常年瘴气缭绕，山顶简简单单一座魔宫，却是很有小燕的风格，房舍简单，院落散乱，练武场菜园子胡乱割据，唯有四处杂生的红莲，彰显着此地乃一座魔宫。
　　凤九跌跌撞撞下了云头，见到练武场上小燕正蹲着嗑瓜子，一见到凤九两眼放光：“白凤九，老子在这里等了你四日，冰块脸说你四日前便该到了。老子晓得你要来，已经饿了几天，再加上此番多等的四天，你打算怎样赔偿老子？”
　　凤九尚未从满腔劫后余生的惊喜中回神，便见小燕已施施然起身，领着她往院子后头走。她觉得小燕果真是她的生死之交，这定是要寻张床让她躺躺，这几日她一直在云头上转悠，底下遍地魔物她摸不着轻重又不敢随意下地，累了也只有在她那小小云头上坐坐，都没有正儿八经躺着睡过觉。不曾想小燕却领着她进了厨房，指着铺了半个屋子的食材告诉凤九：“老子晓得你要来住一阵子，已经着人备下了各色食材，你尽管放开手做，别替老子心疼。”
　　凤九按了按额角，逼出一点笑意：“小燕壮士，若是你不想让我在梅子冻糕里撒点儿巴豆，就快点给我找个地方躺下歇歇。我已经四天没有合眼啦！”话一出口，她想到自己出谷前便已有好几天不曾好好睡觉，更觉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小燕被她吼了一嗓子，倒是乖觉：“老子突然觉得不是很饿，大概还能再忍上一天，明日你可要给老子做梅子冻糕，最近老子不爱吃甜的，你莫要放甘草，倒是稍微放点盐试试……”
　　凤九迷迷糊糊睡着小燕进了一处偏房，倒头便睡，只睡得天塌地陷，口水横流。倒实实在在是一场好觉。
　　凤九在南荒的行程，与帝君约好半月之后二人重聚，待凤九从无梦的酣眠中醒来，已过了三分之一。
　　第六日，凤九终于精力十足，在小燕的厨房中捣鼓了大半天，整治了许多上好小菜，各色美味糕点，晚间二人在阔朗的练武场置一桌子，边瞧着南荒暗沉沉的夜色，边对饮聊天。
　　凤九因有些想念帝君，精神头便有些不大好，心思总是不自觉便飘到如今正在九重天太晨宫的某人身上，她此时与小燕赏着月，饮着酒，吃着小菜，本该是十分惬意的一件事，心里头却觉得有点儿沉甸甸。她不晓得这又是不是与帝君心意相通之后的一个副作用。她慢慢自斟自饮，见桌子另一边的小燕，不知为何竟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意开解他一番，便将自己的这点心事抛到一边，慢慢问他道：“小燕，这梅子冻糕是不是不合你胃口，你为何只吃了几块就放下不吃了？”
　　小燕于愣神中啊了一声，抬手又捻了一块糕：“这糕倒是很美味，不过，老子现在确实有点心事，也不怕说给你听听。”
　　凤九一见有八卦可听，顿时来了精神，抬手往他面前推过一个酒壶，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这酒虽不算上好，却还可堪入喉，前味辛辣，恐怕后劲会有些足。
　　小燕的脸色变了几变，叹一口气，向凤九说道：“这数千年来，老子总是寻冰块脸打架，你也晓得是为了姬蘅，此番老子出谷前，冰块脸说他要与你成亲，老子本来很是高兴，出谷后便去找姬蘅，想不到，这么多年老子寻冰块脸打架，却是寻错了对象。冰块脸于此事当中，确实有点儿无辜。”
　　凤九花了一会儿才明白小燕这番话中曲折的意思，吃了一惊：“你也晓得我要与帝君成亲，你不会怪我坏了你我的生死约定吧？虽然我已与帝君结为夫妻，不过你们俩打架，我定然还是站在你这一方的。”这句话说出口，凤九觉得有点心虚，忙喝了口酒遮掩了脸上的表情。
　　小燕摇摇头：“老子以后再不会和冰块脸打架了，现在回头一想，觉得他这个人其实也还不错，凤九你嫁给他，也算是寻了个好夫君。不过，现在又有一个人让老子十分的看不顺眼，老子迟早要让他跪在老子面前磕头求饶，让姬蘅绝了对他的心思。”
　　“姬蘅她，移情别恋，不爱东华帝君啦？”凤九吃了一惊，这件八卦，倒让她心里很是高兴，此次她之所以拒绝东华陪她来这南荒跑一趟，还有一个很秘密的原因，便是她并不想让东华与那姬蘅碰面。尽管那姬蘅暗恋着她的帝君，可是没见过面，那便只是寻常人对帝君的想往与崇拜之情，也算不得什么要紧。若是见了面，万一那两人还互相觉得不错，那她白凤九，岂不是吃亏吃大了，她觉得自己这一番打算很是精明，虽一直隐而不宣，心中却很自得。眼下听小燕的意思，似乎那姬蘅一颗心已系在别人身上，她顿时很是惊喜。
　　“其实，冰块脸只是个幌子，姬蘅她，原来一直喜欢着她身边一个小侍卫，叫做什么闵酥的，那个闵酥，以前老子经常见他，觉得他性格挺好，但是终归缺了点男子气概。”说到这里，小燕往自己脸上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你说这姬蘅喜欢冰块脸，老子还能想得通那是因为他能打，那么老子便要打得冰块脸乖乖认输；可她喜欢这个小护卫，老子哪里都比他强上百倍，为何心里怎么却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呢？”
　　“既然姬蘅喜欢的是这样的类型，凤九觉得小燕你，倒是很有希望，很有戏。”
　　“凤九，你也觉得老子很有希望是不是？你的眼光倒是真的不错，等以后老子成亲，定请你和冰块脸坐首席。”小燕又叹一口气，“不过，老子也很是想不通，那姬蘅貌美如花，又性情和顺，这样好的女人，为何那个小护卫还看不上她？凤九你觉得这是个什么道理？”
　　凤九将手中酒盏往桌上一放，顺着小燕的话头推理：“你是说，姬蘅喜欢那个小护卫，那个小护卫却不喜欢姬蘅，是不是？那你岂不是又不能找那小护卫打架啦？”言下倒很有些遗憾。
　　“那闵酥自然打不过老子，便是赤之魔君煦旸，老子也能把他打趴下，除了冰块脸那种打架特别变态的，老子这么多万年，还没怎么遇到过对手。”
　　凤九听小燕赞了帝君一句，虽不是赞得很动听，心里仍不免得意了一番。“既然闵酥对姬蘅无意，那小燕你又在担心些什么？”
　　“你不懂，那闵酥虽表面上看是拒绝了姬蘅，但是老子想了想，觉得他定然只是做一番姿态试探试探姬蘅，看她究竟爱他到什么地步。我们魔族虽不如你们天族神族那般讲规矩，一族公主嫁给侍卫这种事也不太常见，那闵酥，这定然是以退为进，逼着姬蘅与他私奔——这一招，委实狡猾得很。”说着又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
　　凤九在心里想了想，觉得小燕这番话于逻辑上简直无懈可击，又惊叹于情事之上竟然还可以有这么多曲折路数，心里顿时对小燕有几分敬佩，又跟着起了一层怜惜：“小燕，既然那姬蘅与那侍卫算是两情相悦，你也要看开些，何必光盯着那个姬蘅呢。”
　　小燕狠狠瞪了她一眼：“白凤九，你才活了三万多岁，眼下还没长大就被冰块脸给拿下了，自然不晓得这情之所钟，哪里是能看开就看开的？老子觉得那个闵酥心思如此深沉，姬蘅跟了他，怕要吃大亏。老子总不能看着姬蘅一头栽进去。”
　　凤九在心里暗道，我在帝君跟前栽跟头的时候，你还在寻思着找帝君打架呢。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同时心里也默默点了个头，觉得小燕说的着实有几分道理，钟情容易，要将其拔除，却是何等艰难。“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办？”
　　小燕拎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老子明日就去丹泠宫探一探，此次为了在这里等你，老子好几天没有去找姬蘅了，上次去的时候她哭得很是凄惨，那护卫被她关了禁闭，却装得很是硬气，只说对姬蘅并无非分之想。老子觉得，眼下他们宫里有点不安生，你还是先在老子这里呆着，等他们闹过这一阵你再去瞧姬蘅吧。”
　　凤九应了一声：“小燕你说的很是有理，丹泠宫中这桩事，被我这个外人瞧见了，确实不太体面。凤九反正要在这里等帝君来接，倒是不介意四处逛逛，玩一玩。”
　　“这附近倒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出去逛时，可小心些地上那些魔物魔花，天生与你们神族有些犯冲。不过眼下你几乎没剩下什么法力修为，老子觉得你大概也无需怕那么多。”
　　凤九应了一声，二人便继续对着天上一轮月亮发呆。
　　月轮皎洁，却被片片阴云遮蔽，凤九不知道帝君是不是也在望着月亮发呆，她很是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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