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凤九这一觉睡得着实香甜，沉睡中身畔一直浮动着隐隐白檀香，让她连梦也未做一个，醒时唯觉神清气爽，胸怀大畅。
　　她睁开眼，觉得自己似乎躺在谁的怀中，又记起自己睡前化成了一尾红狐，她抬起爪子想看看在梦中有没有变出人形，却觉得自己眼前漆黑一片，居然什么都看不见。她悚然一惊，浑身冒出冷汗。
　　“终于醒了？”声音自她上方传来，如同天籁，让她方才悬起的狐狸心顿时踏踏实实落了地。“帝君，凤九方才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你想得不错，你方才中了毒，现下眼睛确实是看不见了。”
　　“什么？中了什么毒？”凤九又是一惊，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她若是真瞎了，这后半生漫长的生涯，可该怎么过呀，这个打击着实巨大，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抬眼茫然四顾，确实是一丝光点也无，天穹如黑沉沉的玄铁罩子罩着大地，无星，无月，四围皆黑。她只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喘息，强自镇定地压抑着心跳。
　　“你且先化出人形，本君替你解毒。”帝君抚在她身上的手指满是劝慰之意，凤九呆呆地应了一声，乖顺地化了形。
　　她还未来得及理一理乱了的额发，就被帝君抱了个满怀，帝君的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掌仍在她背后轻抚着，温热的气息堵上了她的嘴。
　　这，大概又被帝君老人家给吻了。
　　凤九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很无赖，又蛮不讲理。他的唇舌强悍地撬开她的齿列，轻松地找到她的舌，逼她做出回应。她的喘息哽在喉间，不多时便气息急促，还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她既觉得丢脸，又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她的手臂甚至自觉地绕上了帝君的脖子，这让他吻得更是肆意。
　　凤九从不知道亲吻可以让人如此迷醉，她觉得这大约也是因为帝君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关系。这个念头让她一惊，灵台上蒙着的重重迷雾瞬间退去，她自迷乱中回神，侧头避了避，收回了双臂。帝君的唇顺势落在了她的耳边，含着她的耳垂细细咬了咬，还伸出舌尖拨了拨，凤九将双臂挡在自己身前，欲推开他却使不上力，帝君抱住她的手臂紧了紧，她又整个人贴了上去，她退不开也躲不了，生怕帝君听到她砰砰砰越来越急的心跳。
　　帝君的喘息也很热，带着烫人的温度，一直落在她颈侧，半晌之后她听到帝君说：“你不要乱动，让我缓一缓。”这声音与他平时极为不同，凤九听话地停止了挣扎，靠在帝君胸前的脑袋，听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跳动，有些急切，有些慌乱，倒像是凤九心跳的回响。凤九抿了抿嘴，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一丝甜意。帝君说的喜欢她这件事，在此时，突然让她有了一点点不明确的实感——不甚明确，只有一点点，然而她毕竟有了点实感。
　　“讨厌吗？”帝君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清明，“本君这样亲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压得低低的带点儿鼻音，十分动听，凤九觉得自己会因为这声音而再次喜欢上他。然而，她并不打算告诉帝君她的想法，这么难为情的话她说不出口。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脑袋靠在帝君胸前，不说话。
　　“不知你到底听人说了些什么，本君自始至终，便只喜欢你一人，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三百年前，本君为了你将镇妖塔里的妖魔斩杀，那时便明白了自己对你的心意，因本君曾立誓自断姻缘，怕自己泥足深陷，不得已将你送回青丘。可是一直无法将你忘怀，才下凡历劫想与你相守一世，却不料……其实，本君这些年一直都很想念你，一刻也未曾忘记。前些时日夜华大婚，本君曾去青丘迎亲，想着能见一见你，解一解相思之苦，却不知女君原来并非避世青丘，而是早已出门历练。那时，本君不知，以为你以后再不愿见到我，万念俱灰，心中酸楚难言。万幸，在这符禹山本君又见到了你——若这样也算是消遣的话，还请女君继续这样消遣本君，莫要半途而废。”
　　这席话因实在离耳朵很近，凤九觉得帝君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脑中，她一时很有些迷乱，觉得这番话与自己此前的认知都很是不同。
　　凤九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介意的那点事，大约还是清楚明白说出来比较好，既然帝君摆出了坦诚的姿态，自己又何需顾及颜面，独自纠结？她姑姑倒是曾教过她这个道理，颜面这件事，实在是可有可无，作为一个懂大义明大理的神仙，切不可太顾及颜面。这么一想，凤九便更是坦然。
　　她也不绕圈子，直接便问：“那，少绾是谁？”
　　帝君愣了愣：“少绾？不过是一个故友罢了——怎么，你听人说，本君是为了她抹了名字？”
　　凤九张了张嘴，觉得这件事却不该是这般模样，那她此前的纠结感伤，到底是图个什么？
　　“若本君当日真喜欢过谁，依着本君的性子，你觉得做得出自断姻缘这样的蠢事？”
　　“可，小燕他说……”
　　帝君的声音冷了冷：“那个魔君，不是极蠢，便是极坏，你还是离他远一些的好。”他又想了一想，“他大约并非真心喜欢那个什么姬蘅，倒是惦记着你，回去后，我拿苍何将他劈了就是。”
　　凤九心事一消，顿时觉得脑子也能转得动了。“帝君，小燕是我朋友，你可不能劈了他。他大概就是有些傻。”凤九又想了想：“当日在若水河畔，你说不能与我在一起，会引得四海八荒动荡不安，战火不断，如今你不怕了？”
　　“三百年前，本君失了九成法力，连自己的太晨宫都看不住，又怕自己会应劫羽化，只有忍痛将你推开。眼下三百年过去了，看起来本君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天意，倒是想着抗上一抗。既然还要继续护着四海八荒，本君一个人，终究有些势力单薄，若是有个帝后，好歹也是个扶助。”
　　凤九觉得自己没有跟上他的思路，却仍是忿忿不平：“什么叫好歹也是个扶助，凤九打架也很是厉害，打遍青丘无敌手，以后怕还会更厉害。”
　　帝君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不错，重霖说你在青丘小辈里头，倒是数一数二的能打。”
　　凤九闷闷应了声：“那个重霖，看来不是个好人，老是和你讲我的这些糗事。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个很正直耿介的仙官，据说他在帝君座前十几万年，很是将帝君照顾得好。”
　　“你之前在太晨宫的时候，他正好被我派到西天佛陀那里去了，你便没有见着他，以后见着就知道了，他也定能将你照顾得很好。”
　　“为何重霖要来照顾我？我在青丘有迷谷照顾，就已经很够了。再说了，我自己便能照顾好我自己，倒是从来不需要假手他人。”
　　帝君顿了顿，叹了口气，微热的气息又凑到了凤九耳边，舔着她的耳垂。“你我成亲之后，在太晨宫中自然是由重霖继续照顾我们。不过若本君随你住在青丘，大概由你照顾本君便足够了。”
　　“成亲？为何我们会成亲？”凤九大惊，抬手捂住帝君继续在她颈侧作乱的唇舌。“三生石上没有你的名字，我们怎么能成亲？”
　　帝君愣了半晌好像说不出话来：“所以，女君果真是在消遣本君不成？……但眼下，女君不想嫁，怕也是由不得你了。出谷后，本君便去女娲娘娘处将你我二人入了婚媒簿子，若女君仍是不愿，便是将你绑回太晨宫，亦非难事。”
　　凤九愣了愣，抬手搂住帝君的脖子，前额与帝君相抵，觉得心里终于澄澈了一回。“三生石上没有名字又如何，凤九生生世世，只喜欢东华帝君。若天意不许，帝君生，凤九生，帝君死，凤九死。”
　　突然，她又愣了愣，“帝君，你再这样继续诓骗我，我便不与你成亲了。”

　　满目黑寂，抬手不见五指，渐起的莹光显出周围的景致，摩诃曼殊华铺满的这方辽阔花地，不知何时丛聚了许多的月令花树，细小的重瓣花攒成花簇，发出朦胧的白光，脱落枝头盈盈飘向空中，似染了层月色霜华。一方花地就像一方小小天幕，被浮在半空的花朵铺开一片璀璨的星河。
　　因不见月光，这些花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色彩，花朵盛放凋零，如梦般轻悄，绽放出皎洁的流光。
　　凤九呆呆地仰着头，望着这静谧的一片流光，花簇在空中飘飘摇摇，似她最美好的梦境，似她无忧无虑的童年辰光。光点不停地重聚又悄然寂灭，凤九倚着帝君坐在他怀中，抬手去接飘来的花簇。光点触到她的指尖，漾出层层微波，在她指尖悄然碎了，她收回手放至鼻端，一丝气息也无。
　　寂然无声的天边，隐隐传来几声清歌，唱的是：“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谢，一刻生，一刻灭，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月令花不知，花亦不识月，花开一刻生，花谢一刻灭。”
　　像是天地开辟之初便有的歌谣，又像是幼时极熟悉的旋律，凤九跟着轻轻哼唱：“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谢……”帝君突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凤九借着仍在飘飞的点点流光笑着望他。帝君哑了一哑，极轻的声音说道：“你既答应了要与我成亲，不论如何，都是本君的帝后，再不可反悔。”
　　凤九的声音也哑了哑，这样的帝君，她有些招架不住。“若是你一直戏弄诓骗我，我可是要生气的。”
　　帝君挑了挑眉：“本君戏弄了你，你自然可以戏弄本君，本君诓骗你，你亦可以诓骗本君，你我见招拆招方是神仙道义，怎可随便生气？”
　　凤九将他的话放在心里想了一想，觉得这番话倒是难得有道理，且合乎自己的脾性，莞尔一笑：“帝君说得很是，日后还请帝君多多指教。”
　　帝君双眼一亮，又低头来亲她，她轻叹一口气，觉得这个帝君实在是有些不够定力，或许也是自己狐颜祸水的缘故。她自觉地将双臂圈上帝君脖子，闭上眼之前仍不忘絮絮念叨：“此番美景难得，帝君却只是念着怀中温香软玉，实在是枉担了个无欲无求的声名。”帝君轻轻应了声是，将她的气息及声音都封在了口中。
　　密密花冠带着点点流光在空中飘摇，撞在二人发间身上，晕出团团细小的光波，这是极美的一场花事，坐在其间的二人却无暇欣赏。
　　不过短短一刻，光影渐收，若一段悄然流逝的辰光，再也无迹可寻。黑沉沉的天际，终于被一只手撕开了几缕云彩，于那几缕云间，微微探出了一轮朦胧月色。
　　清朗朗的月光铺洒于天地之间，如这几十万年一样，照着世间离合，亦照着世间喜乐。
　　月光之下的这片漫漫花海中，有一对爱侣在相拥亲吻，似一幅极美的画卷。
　　这是一个地位极为尊崇的神尊，与一尾年方三万多岁的幼狐。幼狐长得极美，额间一朵凤尾花将她的脸染得酡红，她低低的喘息与难耐的□□像是在受着极大的痛楚；而施予她这份痛楚的这位神尊，却仍在不紧不慢地杀伐掠夺。银色长发如皓月般清冷，俊美端肃的脸上再不见平日的寒霜，他张开黑漆漆的双眼望着怀中少女，在满腔爱意将要流泻出来之前，倏地闭上眼，再一次加深了这个漫长得不可思议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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