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作者:自在梦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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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隔日晨起,凤九觉得身子又轻便了许多,记起夜间帝君为自己疗毒,恍然如梦。
      既然凤九知道帝君确实是在替自己疗毒,并且用的还是个损己利人的法子,便打叠起精神特意整治了一顿上好早点,叫了帝君与小燕一同用早膳。那小燕不知去了何处,一宿未归;而东华帝君,虽坐在凤九面前用餐,却神色疏离,心不在焉,倒教凤九满脑子想问的问题,一个也说不出口。
      默然饭毕,凤九垂首收拾杯盘,回首见帝君仍坐在凳子上似乎仍在出神,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决定上前问他一问。
      “帝君,昨夜帝君是否曾为凤九拔毒?”
      “不错。”
      “那凤九身上所中之毒,是否已经解了?”
      帝君抬眼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你此番所中之毒,因拔除之时极为痛楚,不可操之过急。想来再过十天半月,亦能彻底清除。”
      凤九默然,想到今后夜夜皆需面对帝君,不免有些忐忑难安。又觉得自己此番,少不得又欠了他一份天大的恩情,不免又有些沮丧。
      “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凤九的话在喉间滚了几滚,再三掂量:“帝君,凤九虽年幼,对疗伤解毒一事知之甚少,不过也曾听折颜说起,有人为求快速拔毒,会将他人所中之毒引到自己身上,再自行运功化解。”凤九见帝君的神色坦然无波,眼光慢慢落在自己脸上,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此等损己利人的法子,寻常人却断然不会用的,我想着帝君从来便精于思虑,智计过人,为何,为何……”
      “些微小毒,即便引到本君身上,不过一时半刻便能用法力化解,你却无需如此忧虑。”东华帝君看了看凤九红红双眼,微微侧头避开,凤九尴尬侧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睛。“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
      “伤?”帝君讶异,复又了然地点点头:“当初本君下凡历劫,失了九成法力,不过修养了几年,便好完全了。”
      凤九见东华帝君站起身,料想他是要去寻一处清净的所在呆着,便不再说话,还往旁边让了让,心里有些埋怨自己,为何好好的又要提起三百年前的那些事,倒显得自己仍未对他忘情,徒添二人的烦恼。
      帝君站着却没有动,又问了一遍:“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凤九摇摇头:“眼下,是没什么想问的了。帝君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凤九待会儿给你做。”
      “我此番替你拔毒,劳心劳力,不过青丘女君日日伺候本君一日三餐,也算是报恩了。”
      “那帝君可有什么想吃的?”
      “本君不挑食,你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凤九点点头,觉得这帝君在这吃的东西上头,倒是实在好说话。“小燕要是也像帝君这样好说话就好了,他那个人,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实在是难伺候的很。”想了想又问道:“昨夜开始便不见小燕回来,帝君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帝君淡淡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凤九:“你很关心燕池悟?”
      “昨夜我包了半只兔子给他做夜宵,今早去看,发现一动未动仍放在桌子上,看起来竟是一夜未归。小燕说此处山林有些怪异,却不知道是不是去林子里了,虽然他打架逃命都很厉害……”可是毕竟有些傻,若遇到狡猾的敌人,诓一诓他便要上当。后半句话,凤九念着他是魔君,自然不好当着帝君的面说出口,却不知道听起来像是因害羞而说不出口的担忧。
      “你很担心他。”帝君又自顾自下了个结论。
      凤九点点头,诚恳地解释道:“小燕他救过我多次,我必定是要好好报恩的,他说我也就厨艺可拿得出手,待我们出谷之后,还邀我去他魔族宫中住一阵子,烧菜给他吃呢。”此时,凤九灵机一动,终于逮住机会问了东华帝君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帝君,凤九不知您为何也会落入此谷中,小燕他没法出谷,你可有办法带我们出去?”
      东华帝君昂然从凤九身边走过,扔下一句硬邦邦的回答:“此次,本君怕要令女君失望了。”
      凤九狐疑地看看帝君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一口气,认命地进了厨房。
      那天中午凤九烧了好几道菜,想不到帝君一直在谷底水潭边钓鱼,脸上搭着本佛经,一副鬼神勿近的架势,凤九叫了几声见他没反应,只得自己先吃了,也不愿意看他阴阳怪气的模样,抬手结一朵云,慢慢飞出去找小燕去了。
      凤九其实并不知晓该如何去寻小燕,只不过与其在竹楼里一个人呆着或者面对那帝君,还不如出来散散心来的愉快。凤九驾着云飞得极慢,垂目望去,谷底的水潭边帝君的身影已化作一个紫色小点,心下不知为何有些茫然,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
      若是在三百年前,自己得了这样单独与帝君相处的机会,哪怕是被帝君当面拿话戏弄,也愿跟在他身边吧,不管是端茶递水,还是化作一只小狐狸陪他看书垂钓,那时候的自己,满心满意的只想着他,看到他便觉欢喜。
      那时候的凤九,在得知三生石的事情时,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找过帝君,也断过尾,也因此得到了帝君的一句如果。那时候,在若水河边,她奄奄一息躺在帝君怀里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真的就那样死在帝君怀里,也是十分幸福的一件事,至少,帝君不会再轻易将她忘记了吧?最终,她还是回了青丘,承了女君之位,收了帝君一份大礼。四海八荒图,传说中连天君都未能一观。
      他说,连这四海八荒都变得面目全非,世间万物渺小至斯,没什么是值得惦念的。
      凤九的小小云朵慢慢飞到了瀑布上方,千仞白练奔腾咆哮,激起阵阵寒意直冲云霄。小云朵吸了些水汽,飞得更慢了,凤九勉强飞得高一些,越过瀑布,停在了瀑布后头的山头上。
      这三百年间,凤九一直在外头历练,最初的那些年,倒实在是有些痛苦的,她经常会想起帝君。想起他的时候,便想去九重天问问他,到底对自己是什么个意思?既然因有三生石,两人必然不能在一起,但若得了他一句实在的喜欢,凤九觉得,心里也能多一些欢喜,足以告慰神仙这长长久久的生涯。如果有机会,凤九很想问问他,现在有三生石,帝君你喜欢我吗?然而这个问题,却是经不起推敲的,凤九自己想一想,都会觉得问出口实在太过幼稚。世间万事,并非都有个清楚明白的结果,也许,在她和帝君这件事上,没有结果,方是结果。
      后来,凤九领悟了在外历练的许多好处,交了些狐朋狗友,一起喝过酒,一起赏过月,听过许许多多的故事,见过许许多多的生离死别,方察觉,司命那些话本子尽管是编的,世间情爱纠葛离愁别恨却是真的,感叹几回之后,于自己的伤痛上头便看得通透了些。帝君于她,大概便如天上的月轮,皎洁澄明,极美,却只可远观。她再喜欢,也无法拥一轮明月入怀。
      凤九觉得,自己尽管是一尾幼狐,因喜欢了帝君的缘故,于这情爱两字上,却比寻常人要有更多的体会心得,这大约也可算是某种难得的因果。
      小狐狸凤九,此时有些心不在焉,走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山头上景致却与谷底大不相同。一圈又一圈裸露的岩层光秃秃的,连一株树也没有,岩层中清澈见底的围着一汪又一汪温泉,触目皆是大大小小的池子,高高低低不可胜数。凤九被硫磺的气息熏得有些热,松了松领口,蹲下拿手摸了摸那泉水,确实是温热的,倒是个泡澡的好地方。
      凤九不愿再招一朵云,便随意在这山头走走,此等地貌,与凤九之前所见皆不同,凤九觉得它虽荒芜,却胜在气势浑厚苍凉,倒也算得是别样的美景。凤九因想着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听到前方一声娇笑:“这位妹妹,可是来找我玩耍的?”平地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凤九好大一跳,凤九抬头,见面前几步远处的池子里站了一红衣少女,面目明媚,眉间一缕轻笑,正凝目望着自己。
      凤九见她还在抬手系腰带,料想是自己不小心撞见了这位女子在此处泡澡,深感抱歉,忙恭敬行礼:“在下青丘白凤九,无意行至此处,打扰尊下的清静,是凤九无礼了。”
      “你我皆为女子,扰便扰了,却算不得什么无礼。”那女子的目光仍沉沉落在凤九脸上。“青丘白凤九,我倒早想见你一见。”说着对凤九展颜一笑,端的是明艳摄人,即便是凤九这样于美色上见多识广的,也不免在心里颤了一颤。
      “要见我,却是为何?你我可曾在何处见过?”凤九呆了呆,又回想了想自己三百年来是否在某处历练时见过此等美貌的女子,她在心底摇摇头,若是真见过这样的女子,那定然让自己印象深刻。
      “你未见过我,却早已知晓我的存在,”那女子的一袭红衣妖艳似火,“我是少绾。”
      凤九愕然抬头,见那女子抿着嘴笑了一笑:“东华他,可曾与你提起过,我就在此处?”
      凤九脑中轰然作响,胸口如遭雷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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