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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音[伏婴师/戮世摩罗]
上岸破茧后,戮世摩罗的身上是干的。他从一大堆蛛丝里爬出来,站直了,赞美道:“妖神将啊妖神将,你不亏是我的爱将……”他的嗓音沙哑,语气欢快,可惜网中人听不到小子给他魔茧的好评。魔茧上只有一个洞,戮世摩罗从里面打破的,破茧者开开心心将魔茧扔回海里。海风吹过,他的喉咙一阵灼烧感。太久滴水未沾,颗粒未进。为了在茧内保持体力,强迫自己进入昏睡,降低消耗——活下去。现在他可终于踏上了陆地,烈日当头,走了两步就头晕眼花,十几步后倒地不起。面具掉在沙里,他的脸贴在柔软的细沙,像是刚刚治好了巨骨症枕在魔世的枕头。
他又一次昏睡。
梦里有笛声。一阵一阵,从极远的地方和心底响起。悠长的笛声伴着龙的低吼和火光,变换的曲调里透着冰冷,乐曲节奏变快后,梦里飘起了雪和花,看到了一个蓝色的人影。
小空被一碗凉水呛醒。水进了气管,他猛咳了几次才缓过来。头顶布满了星星。面前燃着篝火。对面坐着一个陌生人,正将一碗水放在石头上。小空抹掉嘴边的水,看这面坐着的人:蓝衣,金色的面具,面具上的蓝龙在火堆的照射下栩栩如生似在游走,厚重的白毛边外衣,一副东瀛人的打扮。
“这里是东瀛吗?”小空问。
“是。”面具男眨眼,目光阴郁而锐利,像是伏击的蛇。小空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了笑容。对方身上散发着魔气,他闻得到,也看得到有别于魔世的魔气,潮湿的暗红色,微弱,如快要消散的雾和破损的纱,仿佛随时会消散于天地。这魔气如刚才梦中的笛声,从深远的地方飘来,是比东瀛和魔世更远的世界。小空思索着,他自己身上的魔气也不似以往强烈,从海水里爬出来后,他更像个人类了。
火上还架着一条鱼。烤糊了。
“要吃吗?”
“啊,我当然想吃,但我可没钱付给你啊~”小空笑笑,他根本没打算付钱,也不想为了一条死鱼而消耗体力,但以他现在的体力要杀死一个实力未知的魔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
他看着他。
“我不需要吃东西,这是给你的。”对方说。
“没想到东瀛人民这般热情好客,乐于助人啊。”
“哈。”一声似笑非笑的回答。
小空咬了一口鱼肉。对方从衣服里拿出了笛子,吹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篝火随之晃起了头。来自异域的笛声如风,月华如水,星辰在夜空中缓缓行走。带着面具的人闭着眼睛,全神贯注,面具闪着微光。火光好似可以穿透他的身体,苍白的皮肤和缺少血色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些透明。曲调起初缓慢,随后变得激昂,他修长的手指在各个音孔上起落,仿佛在抚慰着谁的心。一曲结束后,小空把鱼骨扔进火堆里,说:“你身上的魔气让我很感兴趣。”
对方将笛子放在腿上,说:“我也同样。你一个人类,身上却有奇特的魔气。”
“哎,我改不了这幅人类的皮囊,”小空说,“倒是你,明明是一只魔,为何要假扮成东瀛人?”
“入乡随俗。你会很适合这种装扮的,戮世摩罗。”
“为何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说了很多梦话……史仗义。”
那个名字,让刚吃饱的人眼神里冒出一闪而过的杀意。
“放轻松,”面具男晃了晃笛子,说:“我叫伏婴师,一个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的外乡魔,对你充满兴趣但并无恶意。因为你让我想起一些往事,还有我的—”伏婴师轻叹了一口气,透着疲乏,他垂下了眼,睫毛微微颤抖,落下了这段时日以来的孤独,他说道:“——故乡。”
“哦?哪里?”小空继续问。
“异度魔界。”
“没听过。”
“什么地方不重要,我们在此相遇,而现在你我都无法回去。”
“哈,”小空低笑一声,说:“我说过现在想回去了吗?”
伏婴师摇摇头,说:“东瀛是个好地方。能让人乐不思蜀。”他微笑着,对自己说着谎言,想象朝露之城的树和六天之界的神。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支尺八,递给小空,说:“与我合奏一曲如何。”
“这么文艺的事情并不适合我,”小空站起来,说:“我要离开了。”
伏婴师未阻拦,未说话。小空从他身边插肩而过时,他又吹起了笛子。笛声好像从地底而来,这次的音低了很多。篝火熄灭了。两个人都打了个冷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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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绿色的人影在树丛走着,走了好久,但他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他的内伤和外伤之严重远超过他自己的估计。一条鱼,一碗水远远不够,他需要精心的治疗,起码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载。小空嘴唇焦干,身体各处传来疼痛,他扶着一棵树干,稍作休息。不一会儿,身后窜出了几个黑影,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小空的耳朵。一回头,几个蓝衣的小兵正盯着他,手上的刀反着月光,他们说着什么,言语间透露着对落单之人的恶意和杀意。在中原被追杀,漂洋过海而来继续被追杀。小空冷笑一声。刀光逼近,这些人希望他束手就擒。这场景,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想一次性把这些追兵全部杀光,那一张张不同但相似的脸却总是杀不完啊!一把刀要落在戮世摩罗肩上时,他侧身轻松地避开,反手夺过对方的武器,划破了蒙面人的喉咙,鲜血喷了出来,他躲开,跑到尸体身后,继续刚才的动作,五六具身体倒下。然而这丛林深处却走出更多的人。
“真是,烦呐。”他说着。如果现在用一个大招杀光他们,体力可能就走不出这林子。如果就这样小打小捞随随便便杀下去,魔之甲也能保护他。只是,这情景真的是烦啊。话音刚落,一只庞大的、奇怪的、发着光的动物横空出世,挥动着大锤子,解决了所有问题,杂兵归西,听不到什么惨叫,也不见鲜血。巨大的动物面容凶恶,浮在空中,它身后,隐匿在暗处的伏婴师走了出来,悄无声响,手里拿着一张黑色的符咒,他挥动黑色的符咒,式神这才消失。
“又是你。”
“你忘记了东西。”伏婴师说,他扔了一把折扇给戮世摩罗,对方接过了。他继续说:“走出这片树林,你会到东剑道。或者你想去西剑流,更远一点到残忍联盟。那儿正在招军师。”
“最后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我会喜欢的地方。但戮世摩罗并不适合军师这种岗位。”
伏婴师走到小空面前,衣服上的白色鬃毛在抖动。他说:“当军师有军师的乐趣,前提是你得挑选一个靠谱的主君。”
“看来你你深有体会。可我不喜欢有人压在我的头顶。”
蓝衣人哼笑一声,倒没有嘲讽的意味,非常像是赞许。
“为何三番两次帮我”
“你让我想起往事。”
小空啧了一声。往事,故乡,史仗义,这些词都刺激着他的神经。没完没了,阴魂不散,烦不胜烦。眼前的魔跟着他,不知有何目的,那双眼睛不像是属于活人的。戮世摩罗说:“过分追忆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是啊。”伏婴师感叹道。淡淡的光辉悬照在他的上空,仿佛有谁在给他打光。死亡之后,他在此醒来,在这块即是东瀛又不是东瀛的地方游览了一阵子,不用急着工作,闲着,四处游荡了解局势。他听到了许多故事,关于中原的战争。但他为何身在东瀛?为何孑然一身?为何无法离开这片土地?为何他还记得自己过去种种?为何他又知晓这个年轻人的过去?一个小和尚,一个魔,心中有着热切的渴望,抛弃的立场,坚守的立场足以让他克服种种困难,而不像……不像谁呢?
戮世摩罗看到对方陷入思考,自己也在心中权衡着利弊,一分钟的寂静之后,他问:“残忍联盟怎么走?”伏婴师给他指明了路。他目送小空离开。摘下了面具,坐在树林中。太阳即将升起,而一个孤魂只能在夜晚行动。他吹起笛子,乐曲却是无人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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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联盟的新军师名叫御魂笑光辉。
一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手持折扇,说话时带着回音。紫色的衣服尽展华贵。这个人,千方百计围剿西剑流。对西剑流的仇恨写在举手投足之间。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妖狐之力和面具掩盖了过去种种。另一个身份,“侍奉”另一个“主人”,这非是第一次了,发生过的事情还会第二次,第三次发生在他身上。戮世摩罗的经验丰富,演技精湛,连自己也可以骗过。
有些夜晚,御魂会前往树林,会见一个魔。
蓝色的身影和紫色的身影面对面站立时,仿若一种扭曲的镜像。无法映照彼此,但能窥探出一些秘密。御魂拿着那把扇子在手上掂量。这几个月,他们偶尔的会面并无固定时间。无论何时他想来找他时,他总能找到他。蓝色的魔仿佛被困在树林里,从未离开过。几个月前,得到新身份的那天晚上,他来找过伏婴师,他们像老朋友那样聊起来天。伏婴师对他的新装扮甚是满意,嘴角的笑容保持了半分钟,但之后他马上问道:“御魂,御谁之魂?”
“当然是死人的魂,难道还有活人的魂可以御吗?”
“活死人的魂呢?”
“这个嘛,”御魂歪歪脖子,说:“看情况咯~”
“可惜,你身上的妖气盖住了魔气。”伏婴师说。
“竟然决定要当个军师了,我也是非常配合新主君,不要在意这些小事。我的魔世籍可从来没有改过啊。”御魂笑光辉口气一转,继续说,“但是——我已经没啥危险,你也可以不必再出现了——伏婴师。”
“你不来此见我便可。”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我的新老板可是对我紧追不放。我并不想杀你。毕竟你也救了我。一碗水和一条鱼,在我心中可比胧三郎的医疗队和妖力更让我感动。滴水之恩,当泉涌相报。不管是做人啊,做魔啊,这点道理我都是懂的,可是……”
仍想一试。
伏婴师闭上眼睛。御魂笑光辉眨了眨眼。
无风。相同的白色的流苏晃动了起来。
黑卡和紫刀同时亮出。下一秒,奇形怪状的式神赶着开大会一般出现,紫色的人身后冒出了尾巴。一场战斗开启,没多少刀光剑影,有的是五光十色,绚丽非凡的形与色。术法之战,你来我往并非快如闪电,说是战斗,更像是在游戏。展开的扇子向蓝色的魔投去紫色的光,对方手中的卡唤来的巫女化解了攻击。他们都笑着,忘却了一切琐细的烦劳,欢悦在心中升起。戴着半截面具,能产生共鸣的错觉。对战的走位像是舞步,伸出的手掌遥相呼应,半是攻击,半是邀请。战斗结束,仿佛一场烟火落下帷幕。没有胜负,也没有重伤。
御魂笑光辉手掌渗出了汗,尽兴,但也只能到此了。这些时日的接触,御魂了解了伏婴的处境,一个被困在东瀛的孤魂在寻找一条回去的道路。伏婴师说他死了两次,失败了两次,复活了一次。复活只有一次,仅此一次。这次半吊子的复活,生不生,死不死。毫无目的,另一边的中原与他无关,另一边的中原没有回去的地方。伏婴师还是那个伏婴师,但他懒得找一个新的主君化身为工作狂魔,他热爱工作,这里却无承载他夙愿的事业。在夏季的一个晚上,他在海边遇上了戮世摩罗,一个曾经是和尚的魔,这让异度魔界的军师想到了熟人,也找到了结束这次东瀛之旅的方法。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伏婴师。”御魂说,“胧三郎的监视比之前更为严密。我是冒着危险来和你幽会。今晚我来和你分手的。”
“我已料到。”
“哎,如果有你的加入,残忍联盟统一东瀛之日不远矣。”
伏婴师抿嘴微笑,说:“我对主君是异常挑剔的。”
御魂也笑笑,打开了扇子,遮住嘴巴,说:“那你觉得我如何?”
“哈,我更喜欢年纪比我大。”
“你还真是相当挑食,相当固执。”
“呵,彼此彼此。成为一个好的主君吧,戮世摩罗。”
“那是当然,魔世可没有我这么能吐槽的帝尊了。”
伏婴师局的心里泛起一阵微微的颤动,关于主君,关于年长的魔,他感到一种对族人的强烈怀恋,一股无法无视的忧郁和热爱,他问道:“魔世是怎样的?”
“住着许多的种族……”御魂笑光辉说,“异度魔界又是怎样的?
“这嘛,”伏婴师的目光落在远处,“我记得上周我们才聊过这个话题。”
“是吗?最近忙着追杀仇敌,可能忘记了。”
“如果你能来,我会请你加入异度魔界。”
“这,不是你应该选我当主君吗?”
伏婴师冷傲的嘴唇上露出一抹带点温柔的笑,他说:“送我离开吧,御魂。”伏婴师再次拿出尺八递给了他,说:“与我合奏一曲,就是这么简单。”
“我不适合这么文艺的事情。”
“戮世摩罗也许不适合,但御魂笑光辉是适合的。”伏婴师牵起住御魂的手,让他拿好尺八。后者在前者的指导下,将嘴唇碰到吹口。伏婴放开手后,也拿出了笛子。御魂的手指自动按上了五孔。
天、地、风、火、水、合,空。
尺八和笛子在同一时刻响起,一高一低,一远一近,吹响了心里的渴望。
伏婴师听到翅膀轻微的声音。
异乡客消失了,空气里残留着一点魔气。扇子留在御魂手中。御魂疑惑,刚才不知怎么吹响了尺八,他真的有吹响过吗?残忍联盟的军师没再去过那个树林。
但有些夜晚,御魂笑光辉做着回到魔世的梦,梦到一个蓝衣的魔来修罗帝国做客,那个魔摘下面具,对他露出微笑,他演奏乐曲,一首驭神,另一首名为御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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