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他的龙

　　1、

　　魔界没有光。
　　天堂却只有光。

　　圣战持续了数天，从小规模的碰撞到大规模的伤亡，地狱低阶层的恶魔几乎被血洗，天堂新生的天使也都重新回归成圣池的一部分。

　　万年来每一千年都会发起的天堂与地狱的圣战，每次的结果几乎都是势均力敌。打到现在，就连最开始满腹愤懑的堕天使们也懒得再出现在战场上了。
　　把战争弄的像是旧时同僚会晤，多无趣？

　　抽签成为这一次圣战总指挥的柳生看了一眼混杂着黑白血色的前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太刺眼了。
　　刺眼到让人厌恶。

　　他把指挥权交给副官，抖了抖翅膀往魔界深处飞去。

　　三重天以后的恶魔还在寻欢作乐，魔女们调笑的声音从黑暗的间隙传来。
　　柳生面不改色从上空飞过，一路从魔界大门飞到七重天。

　　魔界最深处的九重天只有魔王大人的宫殿，而八重天原本是他们这些跟随堕天的天使长们选定的住所。但宫殿还没建起来就出了意外，两只龙大打出手以至于原本就黑漆漆的魔界深处几乎被灰烬所覆盖。
　　魔龙的火焰的侵蚀力最短也会持续千年，千年的寸草不生对于原本居住在亮堂堂的天堂的天使长们来说有些过分枯燥了。
　　索性就全员搬到了七重天，把八重天留作可能百年也可能千年的魔界圆桌会议用。

　　而眼下七重天一片平静，像是魔界之外的圣战没有在发生一样。

　　柳生收了翅膀，落在地面。

　　最中心的湖是魔王从人间引来的泉水，在湖边宝石树的反射下透出一点不该属于魔界的光来。可吸引柳生视线的不是这个。
　　而是湖边比宝石树更耀眼的一抹银色。
　　世间仅有的一匹银龙正趴在湖边的宝石树下。大抵是在休憩，翅膀阖着遮住了整个身躯。

　　“仁王。”

　　银色的羽毛动了动，一双碧绿的圆眼睛从翅膀里露出来。

　　“你该醒了。”

　　“我没有睡。”从羽毛里发出的有些闷的声音，和独属于银龙的沙哑声线，“你不是应该在前线做指挥吗？还没有到需要我出场的程度吧。”

　　“太无聊了。”柳生说。

　　碧绿的眼睛动了动，阖在一起的翅膀终于打开。
　　银光划出仿佛带有魔力的线条，趴在湖边的龙直起了腰。

　　“如果连你都觉得无聊，那地狱就真的没有希望了。”龙的声音里多了一点调侃的意味。

　　柳生歪了歪头。

　　他抖了抖自己的斗篷，索性向后一仰躺在了龙的身侧。
　　“地狱什么时候又有过希望呢？”

　　“你这么说的话，幸村会伤心的。”龙咯咯地笑起来。

　　柳生侧过头，龙闪着银光的羽毛就在他身侧。

　　看上去柔软又温暖，而实际上呢？
　　他伸出手。
　　冰凉凉的，与鳞片相同的光滑的触感。

　　龙的尾巴抖了抖，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柳生君，没人告诉你不要乱摸龙的翅膀吗？”
　　“会痒吗？”柳生问。
　　“那是当然的啊。”

　　反而更想摸了。

　　龙只忍了很短的几秒。
　　他抖开了自己的翅膀，开阖之间遮住了一小片天空。
　　可比起魔界黑漆漆的天空，龙的翅膀反而才是那唯一的亮色。

　　柳生平静地看着龙的翅膀展开又落下。
　　魔力流转的光亮也比不上龙羽毛的亮光。
　　那两片能遮天盖日的翅膀虚化后收拢在龙的身后，连同庞大又健美的身躯一起。
　　代替的是人形的龙纤长的身躯。

　　银色的羽毛化作半长的银发，被纤长骨感又苍白的手拢在一起后颇为随意地被红色的发绳收束着。
　　额前的两只尖角也消失了。
　　鳞片化作薄纱，披在身上。

　　“无聊的话，来做一些打发时间的事吧，柳生君。”多了一点金属质感的声音。

　　这样的龙换上天使的制服说不定都能混进天堂去参观一下水晶天。
　　完全是符合造物主审美的模样。

　　柳生这么想着，眼神却还是平静的。
　　他看了一眼龙，伸出手附上了龙光裸的手臂。

　　2

　　从一开始就被龙蛊惑了。
　　这是属于他的原罪。

　　外界传言，掌管邢狱的天使长柳生比吕士是因为爱上了自己的人类造物而堕天的。
　　可实际上呢？

　　柳生拥住了龙。
　　整个怀抱都是冰冷的。

　　他爱上的可不是人类造物。
　　某只银龙恶趣味到偷溜进天堂，还变化成人类造物的样子，又有谁知道呢？
　　柳生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捏出来的莉莉丝到底去了哪里。可能被面前这只反复无常又恶劣至极的龙给吞了也说不定？

　　“你在说我坏话。”龙说。

　　柳生没回答。
　　他伸手扯了一把龙的银发，微凉的，柔顺的，从指尖划过。

　　“你最好快一点，我要回到前线指挥的。”

　　“噗哩，是谁说无聊的啊。”

　　“消失太久不太好。”

　　银龙鼓了鼓腮帮子。
　　他俯下身，掌心是柳生肩胛骨上翅膀的根部。
　　变成漆黑的翅膀还是柔软而温暖的。
　　温热的温度焐热了他一向冰冷的皮肤。

　　“你学坏了。”他控诉道。

　　“托你的福。”

　　曾经道貌岸然又冰冰冷冷的天使长现下还维持着他平静又冷淡的声线，但黑色披风下雪白的皮肤渐渐染上微红。
　　银龙回味了一会儿这四个字。
　　他眯了眯眼，勾起了唇角：“总觉得这是夸奖。”

　　3、

　　圣战的第二个月，战火终于开始蔓延。
　　战场上开始出现熟悉的面孔，而一同堕天的同僚也开始定期出现在前线。

　　黑龙呼啸着冲入天使的阵营，翅膀一抖就是一片血光。

　　“赤也，别玩过头了。”跟在黑龙身后的堕天使一派温和。

　　柳生突然想起万年前初次对峙的时候。

　　他们身上还背着堕天的诅咒，连翅膀都在滴血。
　　而对面的同僚还是一如以往的圣洁，就连衣角都散发着白色的光。

　　“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别开玩笑了。”

　　昔日的大天使长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站在所有跟随他堕天的人的面前。
　　他变成了新的信仰。
　　于是信仰重铸，诅咒的力量渐渐褪去，原本洁白的羽毛变得漆黑。

　　“没有人能让我低头跪拜。”新的撒旦有着完美的容颜，“包括你们的主。”

　　“他是创造你的神。”

　　“可现在不是了。”

　　昔日的同僚下不了手，于是神降。
　　新生的撒旦向下坠落。
　　落在一道银光上。
　　银龙背负着受伤的撒旦飞向深渊深处，而神没有再出手。

　　那之后也有万年。

　　这万年里撒旦一边养伤一边建立起了地狱的秩序。
　　天堂九重天，地狱九重天。
　　天堂炽天使，地狱七魔王。
　　天堂孕育天使，地狱孕育恶魔。
　　天堂与地狱千年必有一战，神不出面，撒旦坐镇深渊。

　　而传言中是天堂地狱大战导火索的人类，在神的纵容与默许下逐渐繁衍，占据了在天堂与地狱僵持间成为空地的人间。

　　4

　　圣子出面了。

　　还有现任的大天使长。

　　这个消息一出，柳生就知道要遭。
　　果然他们堕天以后性情大变的地狱副官直接就从七重天冲到了前线。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

　　“没办法，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柳牵着并不安分的黑龙对着柳生摊了摊手。

　　“新仇旧恨？”

　　“还在天堂的时候被放了几次鸽子。”柳说，“变成堕天使以后，真田变得记仇了。”

　　柳生：“……”

　　他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圣战和之前几次都不太一样。

　　果然，几天后，幸村走出了九重天。

　　“该有个了结了。”他们的魔王微笑着这么说。

　　了结什么呢？
　　柳生并不是特别明白。

　　“只是求一个答案。”他们完美无瑕的魔王望向天堂的方向，眼神里有一些柳生看不懂的东西。

　　前线的战火很快就停了，天堂与地狱分隔两边，在人间界的上空留下了一块真空地带。
　　然后魔王与圣子同时去了那里，没有人跟随。

　　“是神要见我。”幸村说，“其他人也没有让我走到这里的资格。”

　　会面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
　　仿佛重温了万年前的场面，变得不像是圣子的圣子，和面对神降依然没有还手之力的魔王。
　　区别是什么呢？
　　这一次撒旦是笑着的。

　　他在说话，虽然没有声音。

　　我知道了。
　　世界的真相。

　　没有人动。
　　除了魔王在下落。

　　并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和万年前一样的银光闪过。
　　柳生向下望。
　　他看着魔王和银龙一起消失在深渊的入口，没忍住叹了口气。

　　5

　　“你在生气。”

　　几天后，银色的云遮住了七重天堕天使的宫殿。
　　悬在天上的两片银色翅膀里露出长着两只角的龙头。

　　这是一只有心机的龙。
　　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堵住了柳生宫殿的门，龙头上两只圆溜溜的绿眼睛看过去无辜又可怜。

　　“你在气什么？”

　　柳生转头就走进了宫殿。
　　但是没用，一看窗户口就又是龙的两只大眼睛。

　　在地狱，堕天使远没有银龙吃得开。
　　毕竟在他们还没有堕天时，这里就是龙的乐园。

　　柳生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再睁开时，龙就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次是半龙的形态。

　　那两片可以遮天蔽日的翅膀收在龙的身后，精致的像是宝石树上的枝条，承载着人形的龙纤细的身躯。那上面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甚至那苍白皮肤上两片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吐出的火苗都足以毁坏一片土地。

　　“……你受伤了？”柳生微微睁大了眼睛。

　　悬空的龙眨了眨眼：“是呀，我好委屈的，受了伤来找你，你还不理我。”

　　柳生：“……怎么回事？你和幸村到底去了哪里？”

　　龙眯了眯眼。
　　他任由堕天使伸出手来握住他纤细又冰冷的脚腕，光裸的两条腿上几道伤痕深深浅浅，有的只是在渗血，有的却泛着黑气。

　　“他去深渊了。”龙说。

　　“那你呢？还有谁能够伤到你吗？”

　　“噗哩，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无所不能吗？”龙笑了起来。
　　他索性收起翅膀，顺着堕天使的姿势缩进堕天使的怀里。
　　温热的躯体分明在接触到他身体时僵了僵，却很快又放松了，包裹住他。
　　天使就是这一点好，是暖的。
　　龙这么想着，毫不在意地侧头靠在了堕天使的肩膀上：“就算是我，也不能去深渊的。”

　　堕天使默默收紧了手。

　　“会痛啊。”龙控诉道。

　　“但是不会断。”

　　“你又没有用魔力。”龙说完看了看堕天使的脸色，颇为愉悦地舔了舔唇，“用了魔力你就可以试试看？”

　　“……”

　　“你这个表情，是在吃醋吧？”龙说。

　　堕天使抿了抿唇。

　　6

　　龙在见到堕天使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有归属于黑暗的那面。
　　他的眼神里有属于深渊的特质，却安然无事在天堂做了那么久的天使长，不是很有意思吗？

　　大概是出于探究的心态，才变身成了人类造物的样子。

　　而就算到了万年后的现在，龙还是很喜欢撩拨堕天使。

　　想看他最真实的，隐藏的最真实的样子。
　　一定会很有趣的。

　　“你是在吃醋没错吧？”龙说，“那么，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折断我的腿吗？这还挺有难度的。”

　　“但并不是做不到，对吗？”堕天使说。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说谎。”

　　堕天使低下头。
　　龙就靠在他的怀里，一派乖巧的模样。
　　那双人形时就变得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笑意：“那你信吗？”

　　冰凉的身体快要焐热了。
　　柳生顺着仁王的腰线往下摸。
　　他的指间划过渗血的伤口，停顿了一下不怎么留情地按了下去。
　　腥气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仁王嘶了一声微微皱眉。

　　至少伤口是真的。

　　柳生将沾了血的手指拿起来，伸到仁王面前。

　　“龙血是什么味道呢？”

　　“想知道就自己尝尝啊。”仁王说。

　　他张口含住了柳生的手指。
　　舌头上小小的倒刺划过皮肤，很凉，又有点痒。

　　“你说的也对。”堕天使点了点头。

　　他收回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和怀里的龙交换了一个亲吻。

　　7

　　“你不生气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深渊？”

　　“噗哩，并不是我想去啊。”龙趴在他的床上鼓着腮帮子吐槽，“你觉得当年我为什么要和文太大打出手以至于八重天到现在还寸草不生？那个傻子自己和幸村签订契约就算了，还把整个龙族都拉上——虽然龙族也没几只龙。结果魔王大人觉得那傻子天真无邪可爱浪漫，就光把苦活累活都丢给我了，我也很委屈的。”

　　柳生：“……你小心说话。”

　　“我知道幸村能听见。”龙斜了他一眼，“但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狱那么多人在背后骂他呢？”

　　“……有人敢骂他？”

　　“唔，反正真田和柳在自己的宫殿也会发牢骚的。”龙深处爪子拍了拍堕天使的衣角，“你就是太矜持。都已经堕天了，放开一点嘛，不然多无趣。”

　　柳生沉默。

　　龙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翻过身笑眯眯地喷了个小火苗：“不过你放心，就算再无趣，我也是喜欢你的。”

　　“……诶？”

　　“虽然你不会给我造宝石树也不让我往你的宫殿里堆宝石，但我还是喜欢你的。”龙支开了他银色的翅膀，圈住了有些发愣的堕天使。
　　“毕竟，你是暖的嘛。”

　　柳生垂下眼，看着环住自己的银色的羽毛。

　　作为冷血动物的龙，又怎么会贪恋温暖呢？
　　但这种话，就算明知是谎言，也是可以当做真话听的。

　　8

　　“说实话，幸村把脏活累活都丢给你的原因，是你好几次喷火烧了他的花吧。我记得去年幸村的花园整个翻新了一次，说是又被烧成灰了。”

　　“……噗哩。”

　　9

　　“啊嘁！”红龙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谁又在说我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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