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爹是孙悟空[西游]

　　第一章

　　东胜神州傲来国正东方有一座山，这座山于四百年前住进了一只貌美的女妖。那只女妖，就是我。

　　我姓孙，名小空，我老爹，是孙悟空。

　　我出生的时机说巧，也不巧。

　　想当初，我爹被玉帝老儿招入天庭做弼马温之时，我尚未出生。

　　他大闹天宫与天比齐之时，我亦未出生。

　　他被如来碧池压在五指山受苦受难之时，我仍未出生。

　　随后，他被金蝉子转世的唐僧带去西天，被如来封了斗战胜佛，我方才出生。

　　而我娘，就是那金蝉子转世的唐僧，那被无数妖怪梦寐以求垂涎三尺的白嫩唐僧。

　　诚然——他确确是个男的。

　　可即便如此，我也对我是他们两的女儿这件事深信不疑。

　　哪个娃会没良心到把自己的爹娘认错呢？哪个不长眼的又能说两个男人之间不会生出不可告人的情意呢？

　　我生来妖胎，脚一踏入大地便能走会跑。初初闻人言，便能融汇贯通。我手扯藤萝为碧玉带，披清水为广袖裳，渴时饮晨间白露，饿则食天地精华，同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好不自在。

　　闲来无事时，或变作林间雀鸟，或信手化为山鹿，七十二般变化仿佛生来就刻在我的脑海深处，腾云驾雾亦不在话下。

　　可惜的是，我无法像我爹一样一个筋斗能去十万八千里，所以我没有筋斗云，也就不能于眨眼之间飞到西天。

　　我并未见过我的爹娘，自我出生，他们就已经在西天吃斋念佛。恩恩爱爱地过着他们俩的甜蜜小日子。

　　我想，他们大概已经忘了他们俩在女儿国的时候一同造的一个女儿。世人只知吴者笔下的《西游记》，只知那女儿国的国王如何身娇体柔深情款款地一口一个唤着我娘御弟哥哥。却不晓得我娘其实是个断袖。

　　我从不是一个大度的妖怪，所以我对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未见过自己爹娘这件事颇为芥蒂。逢年过节，别的小妖都是缩在自己爹娘怀里撒娇打泼，而我就只能孤孤单单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场景甚是凄惨悲凉。

　　我也想过，他们既不来寻我，那我便去寻他们。

　　于是我凝雾成云，直飞天际，路过那南天门之时，却不小心瞅着那镇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身上亮闪闪的白色磷光战甲。又恰巧瞅见了二郎神杨戟脸上戴着的金丝镶边三框眼镜，我还瞅见了嫦娥身上披着的能吸珑月光的素银冰蚕丝披帛。

　　正当我两眼放光之时，王母又走了过来，我瞅见了她三千青丝上戴着的用五彩凤羽做的凤尾金钗……

　　咳，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咸猪手，在寻爹寻母的这项伟大征程中，添加了一项小目标。

　　我偷偷潜入南天门，敲晕守门的两个天将，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俩身上的战甲给扒了下来，又去拟了一道黑风，迷了哮天犬和杨戬的眼睛，将杨戬的三框眼镜偷了下来。

　　这两样东西一到手，我便飞也似的遁了，一番在天庭弯弯绕绕，终于寻到王母踪迹，我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玉帝的金雕宝座后面等待时机。

　　也是我当初年少轻狂，没见过什么世面。

　　若是我当初有点脑子，我便不会让自己去偷王母头上的东西，还是在王母设宴，座无虚席，嫦娥翩翩献舞的时候，将嫦娥的月拢披帛和王母的五色凤尾金钗在众目睽睽之下盗去。

　　众人只瞧得一道黑影掠过，嫦娥雪白藕臂上那飘若流云的披帛便不翼而飞。

　　王母为了让众仙观赏她新得的凤钗，乌黑亮丽的发上只带了那一只钗，如今黑影掠过，带去一阵清风，她那如墨的三千青丝上，空空如也，简直比和尚的光头还光……

　　事发之后，王母勃然大怒，发动了十万天兵，满天庭地寻找那个偷她五彩凤羽金钗的贼，而玉帝心痛的目光一直落在伤心欲绝的嫦娥身上，对没了眼镜的二郎神和光着身子只剩一条裤衩的两个守门天将的话充耳不闻。哮天犬在二郎神身边叫的婉转凄厉，没衣服穿的两个天将悲痛地诉说自己的遭遇……

　　整个天庭乌烟瘴气，各路神官星君你一言我一句，吵如闹市，巨灵神一脚跺在地上，让天庭震了震，方才止住他们的讨论。王母满目火光愤愤地瞪着玉帝，玉帝一脸苦相地收回落在嫦娥身上的目光，道再增派人手。

　　这场面似乎都能比得上我爹当年的大闹天宫。

　　想来，大闹天宫是可以遗传给后代的。

　　最后的最后，以我幡然悔悟偷偷地归还那几样东西才堪堪收场。

　　也是我运气好，才没被人发现，所以天庭至今都不知道那个贼是谁。

　　当然，后果就是，天庭一改之前懒散的态度，每日对南天门加强戒备。我从此便再也摸不进去。

　　若要去西天，就得经过天庭，如今天庭戒备加强，稍有风吹草动就十万天兵一齐出动，一旦检测到不属于天庭的气息，就会被团团包围，若是反抗，便会被扎成马蜂窝。

　　我从此到不了西天，自己断了自己的寻亲路。

　　我以自己的惨痛经历悟得一个深刻的道理：

　　不作，就不会死。作了，是真的会死。

　　天庭戒备加强，我只能暂时放下寻亲的想法。

　　经此一事，我又懂了个道理：不是自己的东西，万万不能觉得好看就去偷来。

　　我收敛自己跳脱的心，入凡间安安分分地寻了一座没有山神的山，在山中种满瓜藤果树，山中日子孤寂，我便把心思放在钻研耕种之术上，几经失败，我也晓得我作为妖怪，实在不懂如何去种地，便时不时地下山观摩人类是如何做的，好回来效仿。

　　此番效果显著，百年之后，满山果香，桃李芬芳。

　　时年我一百一十一岁，无事可做，下山游荡，恰巧碰到了一群无家可归的猴子，我看着它们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心下不忍，就暂时地收下了它们。

　　谁知它们这一住就住了三百多年。

　　我的山上，如今全是猴子。它们祖祖辈辈都称我为大王，我生性散漫本不喜，却实在拗不过这群傻猴子。

　　我念着我爹的花果山，便将我这山取名为草果山。

　　我心底还存着一丝念想，想着他们有一天总会想起我，到时候若来寻我，也是茫茫人海中一片苦寻，我便想了个法子——

　　我每每下山，别妖若是问起我的来历，我便答：我叫孙小空，我老爹是孙悟空。

　　这句话，我一说，就说了四百多年，以至于它差点成为了我的口头禅。

　　起初，这是一句遭妖调笑的话，每一只听到这话的妖怪，都会捂着肚子大笑三天三夜，笑的肚子抽筋才罢了。

　　后来，它变成了令妖怪敬畏的话，即便还有想笑的妖怪，也不敢再笑出来。

　　它渐渐成了我的代言话，以至于不小心被妖界新闻联播台的记者录了进去。反反复复地重播，直到半夜还在放。

　　我捂着脸来到亮堂的客厅，从狭小的指缝里看着坐在我心爱沙发上的一众猴子，它们挤成一团，有些挤不下的，就挂在客厅里垂落下来的绿色假花藤条上，或是趴在我的餐桌上，还有在不知不觉中扒拉到我身上的。

　　所有的猴子正做着一件极其统一的事，它们聚精会神凝神屏息地盯着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看。电视上的主持人头发梳的光亮整齐，穿一身笔挺的帅气西装，满面肃然语调高昂地对着话筒道：

　　“接下来，有请我们妖界四大妖君中的草果山之王，草果君！”

　　“你好，我叫孙小空，我老爹是孙悟空。”电视上的女子转过头来面带微笑，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一口气就将后面这半句话吐了出来，语气熟稔得都不用经过脑子思考过滤。

　　女子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丸子头，穿着一身破烂灰色衣服，裤腿挽的老高，露出满是泥巴的小腿，脚没入刚刚松过的黑色泥土里，弱不禁风的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衣角和裤角都有些许水渍。好一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农耕人模样。

　　女子的身后，是绿油油的西瓜苗，远山于她身后呈现淡淡的苍青色。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绵软，兴许，是被电视上的我那“亲民”的打扮吓得。

　　踏马的，这记者我迟早要潜规则他！竟然在我种地的时候来采访我！

　　那时我正聚精会神地给我可爱的西瓜苗苗松土，身后突然有一人问我是谁，我条件反射地回头摆出一个笑脸，说出了我的口头禅，

　　然后，我笑容僵硬地看到了那一整套摄像装备正对着我，以及记者的灿烂微笑……

　　妖界之王是乐冉，乐冉之下有四大妖君，四大妖君单个来比，比不过乐冉的地位，但若是四大妖君的地位都加起来，却是能与乐冉平起平坐。

　　我就是那四大妖君之一。

　　大抵，也是出场最没有排场，名号最low的妖君……

　　谁让我取了山名之后，妖王才给我封的妖君呢。

　　“噗。”

　　我的身后传来一道轻笑，我收起手，把身上挂着的猴子抖了下来，愤愤地转身。

　　笑我的，是一只同体雪白的狐狸，他躺在藤椅上，一只爪子拿着游戏机，另一只爪子快速地在游戏机上按动，余光瞥见我恶狠狠地转身也仍然淡定地继续他的游戏。

　　我双手抱胸看他，不多时，游戏机发出胜利的欢快音乐，昭示着他赢了。

　　他单爪抓着游戏机，脑袋慵懒地搁在藤椅上，好看的狭长眼睛眯起，老神在在地看着我。

　　看了半响，他叹了口气，目光轻飘飘地在液晶电视上顿了顿，电视上早就换了一个中年人，中年人面貌普通，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西装上衣口袋里插了一支怒放的鲜红玫瑰，他笑的面善，正说着妖界未来几百年内的发展趋势。

　　白狐狸又叹了口气，即便他面上长着光泽极好的白色狐毛，也能让人看出他的愁苦，他抬眼，伤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空空，给你亲爱的夫君倒杯茶来，打了这么久，我有些渴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大段话：“下次接受采访的时候穿的好看一点，你看妖王乐冉这身。”他用空着的爪子指指电视上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正侃侃而谈，“虽然看起来不显眼，却也是十多万一套。通天谷的犀牛精穿的与他经历了百战的战甲，百花岛的芍药精穿的是芍药花瓣做的广袖曳地溢香裙，苍梧地的树精穿的是用白骨做的白骨甲。我们草果山名字已经这么窝囊了……打扮上就要强过他们，我又不是没有钱养你。”

　　最后一句“我又不是没钱养你”说的尤为动情，让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

　　我觉得我今天能够忍他这么多话，着实是我大发慈悲，我也不禁在思考，我是怎么与这家伙同在一片屋檐下生活了四百多年。

　　我叫孙小空，今年四百一十一岁，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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