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阿竹轻轻走上前来，扶起跪在地上的吴桐，轻笑道：“吴桐哥哥，这些年你对阿竹多有照拂，阿竹感激不尽，你快起来吧，殿下说了会为阿竹做主，你真的没必要因为担心阿竹受罚而得罪了贵人。”
　　一句话便撇清了和吴桐的关系，客气中透着疏离。吴桐喜欢她，府里上上下下都很清楚，就她总是装糊涂，眼下都闹大了还假惺惺说吴桐只是担心她而已？
　　在场众人皆是一副早知道会这样的神情，却又暗暗替吴桐感到不值，为了一个贪慕富贵的女人得罪了太尉公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接着，阿竹便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悄然走上前去，抬首望向比她高了一头的马行川，脆生生地道：“纵然阿竹只是个卑贱的丫鬟，却也羡慕古人书中‘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姻缘，马公子，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吗？
　　做得到吗？
　　马行川微微一愣，他想说他做得到，可是他却没办法说出口。
　　若是当年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若是阿竹还是圈养在常平王府的凤歌郡主，哪怕常平王夺嫡失败只做了个闲散王爷也好，他也敢大声地承诺，他做得到！
　　可是，如今……
　　“小丫头，你也未必太贪心了吧！”楚淮安替他解了围，可却让他觉得更加的窘迫：“你知道行川的身份，莫说你只是一个丫头，就是你是大楚的公主，这样的承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的。”
　　“殿下开口问了丫头的心意，阿竹自然如实相告，既然要嫌阿竹贪心，一开始又何必要问呢？”阿竹轻叹了口气：“这世道真是不公，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
　　这样的话太过离经叛道，就连玉书都偷偷替阿竹捏了一把汗，偏偏当事人却浑然未觉。
　　“放肆！”大夫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为着儿子的前程，咬牙切齿道。
　　可是，似乎并没有人理会她，太子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的不悦。
　　“愿意从一而终的男人已经站在那里了，可你又看不上。”江墨寒微微一笑：“你也是在故意刁难殿下。”
　　“我……”阿竹一愣，抱歉地望向人群中的吴桐，摇了摇头，取下肩上的包裹，将刚刚整理好的细碎银子一排排码好，仔细堆在了楚淮安的面前：“也许是我贪心了，可我只想做个自由人，自由地选择来去，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
　　“殿下刚刚说过会为我做主。”阿竹跪下，轻轻叩首：“也许银子不够赎身，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借我一些，来日，我一定会还的。相信殿下也一定会说话算数的吧？”
　　江墨寒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在下面的阿竹，借钱借到了到朝太子的身上，话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丫头倒是十分地有意思。只怕此言一出，无论是太子还是马行川，都有的头疼了。
　　太子的确十分震惊，阿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仿佛不肯借钱便是他的错了。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纳闷的却是，这丫头竟真能放着太尉府的大好前程不要，要替自己赎身？
　　刚刚自己已经说了要为她做主，若是不借，倒显得他小气了，可若是借了，他抬眼看了下身旁脸色阴沉的马行川，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且慢！”太子犹豫地间隙，被冷落了许久的大夫人突然走上前去，这丫头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若是再任她胡闹下去，只怕李府要把好不容易才请来的贵人都得罪光了。此刻，她便要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来。
　　“阿竹，这么多钱，你是从哪里来的？”她仔仔细细数了数阿竹包裹里的银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这些年你从来没有花过一分钱，可是，就凭你那点月例，哪能存得下这么多？”
　　“是啊，别说你了，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姑姑，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积蓄。”李玉锦在一旁附和道，今日因为这小丫头让她已经出尽了洋相，此刻终于有机会能扳回一局，她自然不肯放过。
　　“我……”阿竹微微一愣，她手中的每一两银子来历都是清清白白，可偏偏这样的清白却没办法向在座的众人解释清楚。
　　难道要说一部分是因为她无意间救了那臭道士的性命，臭道士非要答谢她硬塞给她的吗？黄万里的名号在江湖上响当当，每次打着他的旗号出门办事都格外便利，可是这话，就算她说了出来，只怕也没几个人愿意相信。
　　难道说她在赌运超强，逢赌必赢？以前师父教的那些小伎俩，凤歌郡主可以信手拈来，可她一个小丫头凭什么懂呢？靠运气？靠蒙？靠猜？
　　若是她运气一向这么好，又何至于沦落到李府做一个丫头呢？
　　无论怎么说，似乎都解释不通……
　　加上此刻大夫人瞅准了她得罪了马行川，便急不可耐地想要一巴掌将她拍死，她可真真是百口莫辩了。
　　“母亲。”玉书在阿竹身侧跪了下来，心中虽然有些忐忑，却依旧牵起了阿竹的手：“女儿这些年打赏了她不少。”
　　可是她的声音那样的微弱，很快便淹没在大夫人的冷笑声中：“玉书，你可千万莫要被这丫头蒙蔽了双眼。”
　　“就是就是。”周姨娘见阿竹拒绝了马公子，生怕她也会连累玉书，急忙附和道：“这丫头鬼精得很，这些年，你白疼她了。”
　　“母亲……”玉书咬着唇，望向阿竹，辩解道：“女儿可以替阿竹保证，这些钱，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说着，她牵起阿竹的手，冲着太子便是一拜：“玉书相信阿竹的为人。”
　　“妹妹，这相信二字可不能随便乱说。”李玉锦缓缓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柔媚的笑容：“前阵子母亲还丢了一柄金簪，当时我就说，这是家贼难防。”
　　“你……”玉书的唇被牙齿咬得发白：“这话可不能乱讲。”
　　“有没有乱讲，搜一下便知道了。”玉锦咄咄逼人地望向玉书：“妹妹这包票还是不要打得太早，否则将来若是搜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望妹妹到时候能够及时撇清干系。”
　　“你……”玉书抬起头来，望向高高在上的太子，脸上带着一丝祈求：“阿竹毕竟是个女孩子，搜她的房间，无异于当众抽她耳光，这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可是这次，太子似乎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他也隐隐觉得，这个丫头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有些蹊跷，也许大夫人这一闹，倒真可以揭开她的庐山真面目。否则，留这样一个人在玉书身边，也未必是件好事。
　　他如水的目光轻轻从玉书脸上扫过，语调依旧如平日一般温和：“此事是李府家事，我不便插手。”
　　大夫人闻言，便更觉得得意，心中暗想，也许以阿竹为切入点，能让太子彻底断了对玉书的念想，一时兴起，便计上心头。“既然如此，今日就烦请殿下做个见证，我们李府也绝不苛待下人。”
　　慧儿扶起玉书，心中知道此刻众人便是一定会落井下石的，大夫人耳目众多，随便藏点什么东西便够阿竹受的，偏偏阿竹却神色自如，没有一丝悔过的样子，清脆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震得众人皆是一惊：“若阿竹是清白的呢？大夫人可愿给我一个交代？”
　　若是平日，大夫人一定狠狠地啐上她一口，可是此刻，当着太子的面，她不好发作，只能咬着牙道：“若你真的清白，那就还给你的卖身契，放你离开。”
　　“好。”阿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腿上的尘土：“还望大夫人说话算数。”
　　见她如此淡定，马行川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早该料到的，哪怕是丢了性命，他的凤歌，也从不会苦苦哀求别人饶她一命的。
　　看着她如此被人欺侮，他心如刀割，恨不能当场就将那大夫人撕个粉碎，可是一想到待会阿竹可能会变得更加地无助，他又不禁心存侥幸，也许，只有撞个头破血流，她才能理解他的一片苦心，才能心甘情愿地随他离开。
　　想到此处，他不禁狠了狠心，撇过头去不再看阿竹，这一幕，看在众人眼里，只当马公子彻底厌恶了这丫头，也许不用他动手，便有的是人摩拳擦掌地来落井下石。
　　也许，到那个时候，他伸出的援手，才能被她紧紧握住，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若是无法驯服她，那么带她回京也必定会引来一场祸事……
　　“姑娘，怎么办？阿竹会被她们整死的！”慧儿低声在玉书耳畔嘀咕。
　　望着众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玉书只觉得最后一丝李玉衡，但愿你的心思，我没有猜错。
　　但愿阿竹，在你心中的分量，重得过这一场纸上繁华。慧儿脸侧，刻意压低了声音：“想办法通知大少爷……”
　　慧儿一脸疑惑，大少爷可是大夫人的心头肉，此刻去找他，不是火上浇油吗？
　　可是看着姑娘镇定的面庞，她只能点了点头，撒起脚丫子就向外跑去……
　　李玉衡，但愿你的心思，我没有猜错。
　　但愿阿竹，在你心中的分量，重得过这一场纸上繁华。
　　那么，就赌上这一局吧，玉书的眼神越发清亮，淡定地随着众人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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