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其实，不光其他女人，就连父亲母亲，也都曾觉得马家三子少年持重，后生可畏，算是难得的良配。
　　当年婚事初定，她为了表示抗议还专程离家出走了三天，惹得父亲第一次冲她发了脾气。
　　最后，是马行川主动求她回来，并郑重承诺，他愿意等她想明白了再来求亲，反正他们还年轻，他不介意等她，多少年都不介意，哪怕直到天荒地老，他也绝不勉强。
　　如此一来，算是给了她十足的台阶来下。
　　毕竟那个时候，凤歌郡主以骄纵闻名天下，仰慕者虽多，敢于登门求亲者却寡之又寡。
　　而马三公子，直到如今都依旧是各家贵女争相抢夺的佳婿。
　　年少懵懂却一语成箴，她和马行川注定有缘无分。
　　虽然当初若没有马家相帮，她没办法逃离京城，可是今日，她也知道，如今的马家早已不是昔日的马家。马平在朝廷混的风生水起，说是位极人臣也一定都不为过，风光无限比起当年的外祖父更甚。
　　更何况她还背负着血海深仇，那人便再没有义务，来为她遮风挡雨。
　　所以，他是不是良配又与她何干呢？
　　只可惜大夫人太过自信了，傍不上太子就想着去傍太尉之子，殊不知，这马三公子只是拘于礼数才习惯性地让自己看起来谦逊温润，其实他本人眼高于顶比太子更甚，又岂是李玉锦这样的庸脂俗粉随随便便就可以钓得到的？
　　“依我看，马公子外热内冷，并不好相与。”她抬起头来，戏谑的笑着慧儿道：“我劝你，若真想嫁，还是嫁给江公子吧，此人冷漠的外表下也许藏着的是一颗无比温柔的心呢！”
　　此刻，她背对着慧儿，完全没有看到慧儿脸上的窘迫与不安。
　　没有听到料想中慧儿夸张的笑容，阿竹猛然转过身，却看到明媚的阳光下，白衣公子长身玉立，面上的笑容如同和煦的春风：“小丫头，你眼光不错。”
　　而他的身边，江墨寒却是一脸铁青，说不上高兴还是生气。平生第一次有女人敢用这样戏谑的语气来调侃他，而他，居然比那女人还要窘，这，也未免太丢人了。
　　臭丫头，脸皮竟如此厚，江墨寒在心底暗暗骂道。
　　好在，这样一副冷冰冰的面容是他的铠甲，掩饰了他内心翻滚的情愫。
　　阿竹大窘，愣在花丛中竟忘记了行礼：“殿下不知羞，竟偷听人家小姑娘聊天。”
　　楚淮安愣了一下，明明刚刚在窗外偷听墙角的人是她，此刻指责起别人来却是那般地理直气壮，还好他也并不是喜欢和小姑娘计较之人，微笑着冲阿竹一揖后，揶揄地笑望向江墨寒：“姑娘，在下错了，不该偷听你的闺阁密语。”
　　闺阁密语？什么鬼，阿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估计是半路才来，只听了一半便误会了，想要开口解释，却觉得这种事情一向是越抹越黑，只得黑着一副脸，接话道：“我家姑娘被大夫人叫去了，殿下这是要去帮她解围吗？”
　　如此，便是下逐客令了？
　　站在一旁的江墨寒却忍不住笑了，太子只怕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闭门羹，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楚淮安却是不恼，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慧儿才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一脸担忧地道：“阿竹，你说殿下会不会听到我刚才关于太子的那一段……”
　　“太子是君子，你以为他真的喜欢偷听墙根啊？”阿竹笑着捅了捅慧儿的鼻子，转身就要往房内走。
　　慧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来，大叫了一声不好，拉起阿竹的胳膊就要往外跑：“快走吧，别让马公子等急了。”
　　“听说今日一早，马公子专程去向大夫人讨要了你……”
　　慧儿的话被微风吹得凌乱，阿竹却怔在了那里，什么叫…讨要？
　　“阿竹，你怎么了？欢喜地傻了？”慧儿笑着揉了揉阿竹的脸蛋：“大夫人被气得半死，却又不敢怠慢分毫，刚刚叫了咱们姑娘去，姑娘说，成与不成，还要听阿竹你自己的意思。”
　　“依我看，阿竹，你就赶快从了吧，老天爷可不是天天都会掉馅饼下来的……”
　　他说过会等她的，他说过不会逼迫她的，他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慧儿在耳边絮絮叨叨，可她一句也没再进去，只觉得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年少时的承诺随风而逝，她依旧像浮萍一般命不由己……
　　突然，阿竹转过身去，挣脱了慧儿的束缚，便向自己的房内跑去。
　　慧儿大骇，只能跟在身后，大喊：“阿竹，阿竹……”
　　阿竹并没有躲起来，只是迅速地清点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所攒下的积蓄。玉书的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宽裕，对待下人却并不小气，阿竹又一向节俭，这里一分那里一厘地积攒起来，看起来竟也有些可观了。
　　算算自己的卖身契，这些，应该够了吧。虽然，一开始，她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离开李府……
　　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又变成了那个自信从容的阿竹。
　　“咱们走吧！”望着慧儿惊恐的面容，她娇俏地一笑：“再不去姑娘该着急了……”
　　大夫人房中，一大早就挤满了人，这会儿就连太子也惊动了，便更是难得的热闹。只可惜，这热闹并不能给一向喜欢热闹的大夫人带来丝毫的安慰，恰恰相反，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羞耻感袭上了她的心头。
　　最最要命的是，这火气，还只能憋在心里，谁让在座的这些贵人，没一个是她能得罪的起的呢？
　　想到这些人还都是自己巴巴求爷爷告奶奶盼来的，她的心简直要滴血了！
　　可是为了儿子的前程，也只能忍了。
　　偏偏那位被人看上的却是个不知道着急的主，这么一堆贵人等了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我倒是说行川看上的是何人，原来是你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楚淮安坐在上首，丝毫没介意刚刚这丫头还顶撞了他。说着，他的眼睛丛玉书如玉的面庞上扫过，轻笑道：“只怕这次要让二姑娘割爱了。”
　　玉书羞涩地一笑，却有些不安地望向阿竹。割爱她倒不介意，毕竟主仆一场，她也希望阿竹能有个好归宿。只是以阿竹的性子，这种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将就。
　　将就？想到这个词，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马公子出身高贵，待人更是温润客气，自己怎能用将就这个词呢？玉书抬眼，召唤阿竹上前，从头上轻轻取下一枚玉兰花簪，交于阿竹手上，轻声嘱咐道：“咱们主仆一场，这个，就算是送给你出嫁的礼物了。”
　　阿竹微微一愣，瞪大了眼睛望向玉书，也难怪，玉书一定还在为自己寻了门好亲事而倍感欣慰呢！
　　她张了张口，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听扑通一声，身旁竟又跪下了一个男人。
　　“二姑娘，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属下在李府多年，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我心中仰慕阿竹已久，还望二姑娘成全。”吴桐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望向玉书，似乎只要玉书一句话，便能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玉书却无奈地垂下了头，吴桐对阿竹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可是阿竹，对吴桐，只怕没什么想法吧？
　　更何况，就算阿竹真的属意于吴桐，今日这场面，又岂是她做得了主的？
　　还未等到玉书开口，台上便传来一声嗤笑，马行川鄙夷地打量着跪在下首的男人，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凭你，也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吴桐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阿竹跟了马公子，最多只能做一个妾侍，可是在吴桐心中，她却是一生唯一的挚爱。”
　　说完，他冲着台上的楚淮安便是一拜：“马公子也许新鲜个一时半会也就淡了，但，吴桐愿用一生的时光只守护阿竹一人，不离不弃，白首相依，至死不渝，还望殿下成全。”
　　听闻此言，楚淮安竟有些怔忪，本来以亲疏论，他实在不该插手此事，可是，看着这男人一脸的诚挚，他心中竟升起几分艳羡，今日他虽然跪在下首，看起来比他们任何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都卑微至极，可是，台上众人，又有谁敢于承诺，一生一世真的只守护一个女人？
　　从这丫头的角度来看，吴桐的确是难得的良配。他既不想棒打鸳鸯，又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而和马行川生了不快，心下犹豫，难不成要让这二人决斗一番来定胜负？
　　踟蹰之间，一向进退有度的马行川竟有些怒了：“殿下，行川难得看上一个丫头，还望殿下不要阻拦。”
　　眼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马公子竟然怒了，众人都不禁替吴桐捏了把汗，为了一个丫头得罪了贵人，值得吗？却没有人注意到阿竹脸上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
　　“有意思。”一旁作壁上观的江墨寒突然笑了，众人皆是一惊，却看他揶揄地笑望着阿竹道：“你们二人都来殿下这里讨恩赏，不是成心在为难殿下吗？”
　　马行川一愣，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微微后退了一步，冲着太子便是一揖。而吴桐也怔怔地垂下了脑袋，脸上却依旧摆出一副不服输的神情。
　　“依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你二人都喜欢这丫头，为何没有人问一问这丫头的意愿？看看她，究竟想跟谁走？”江墨寒眼中的寒冰渐渐融化，戏谑地打量着阿竹，却见这黄杉小姑娘神色转瞬又恢复了从容，一双亮闪闪的眸子冲着他便是微微一笑。
　　想到刚才这丫头在花园中那一番高论，他突然有些后悔，万一待会她哭着闹着要跟自己走，那该如何收场？江墨寒微微一怔，不由后退了一步。
　　在场的众人并未留意到二人眼中的互动，只是觉得江公子的话在理又不在理。
　　只不过是个卑贱的不能再卑贱的丫头，难道她的话也能有用？这样一个下贱的奴婢，难得碰上一个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难道她还会选吴管家不成？说到底，这江公子还是护着马公子！
　　“阿竹，你愿意跟谁？说出来，我为你做主。”楚淮安微微一笑，眼中似有星光闪烁，让人不禁有些眩晕。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若是做奴婢久了，看到这样的仁慈，一定会感激涕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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