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什么时候走的？”
　　江墨寒健步如飞，眸色深沉。
　　邵阳大步在后面追着，小心翼翼地应对，少主人向来临危不乱，此刻浑身散发的寒气却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早知道阿竹姑娘在他心中有如此分量，应该早点来报才是。
　　“大概半个时辰前。”他懊恼道：“您吩咐了我们只是贴身保护，不用特意去监视姑娘，红绡和邵锋都在门外守着，所以，所以……”
　　所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且，没想到他们一聊竟聊了那么久。
　　这阿竹姑娘啊，我家少主人对你如此好了，你为何就不知道收敛一点呢？
　　邵阳腹诽着，心中暗叹他堂堂燕南第一护卫，此刻竟因为这样的一个任务犯了难，实在是有失身份。
　　他飞奔着，却不想前面的少主人突然停了下来，他猛然收回脚步，差点撞到少主人的身上。
　　“回去吧。”江墨寒幽幽叹了口气，眸间的阴郁让人不寒而栗。
　　“回去？”邵阳抬头，显然对少主人如此变幻莫测的心意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墨寒却没有理他，转过身去，大步踩在雪花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不过是个药罐子罢了，就算她是马行川的人，他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又能怎样？他心中的困惑似乎解开了，可眉头却越拧越紧，去了，才是上了他们的当。
　　“等等。”他脚步一滞，吩咐道：“如今天太冷，跟红绡说，白日里给阿竹多加两剂药。”
　　不是喜欢折腾吗？
　　那就让你睡得天昏地暗好了，省得今日见了这人，明日又见了那人，心思来来回回翻转，贻误了病情。
　　他可是为她好。
　　他眉间的阴郁渐渐散去，想起自己刚刚的失态，脸微微一烫，踩着雪花一步步向回走去。
　　只是，回去了，也许还要面对楚淮安兄妹，此刻夜色已浓，他反而没了一丝倦意，干脆一个纵身跃马而去。
　　这样的夜晚，倒是猎手出没的好时机……
　　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旭日冉冉升起，将莽莽雪原染成了金色。
　　阿竹打了个哈欠，红绡又在她的药中加料了，这样倒挺好，可以养精蓄锐，也许一觉醒了，就能见着京城的太阳了。
　　“公子昨晚猎来的熊，这新鲜熊胆入药可能会有些苦。”红绡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小心翼翼地道。
　　好在阿竹是个十分听话的病人，她端来什么，她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端起碗来便一饮而尽。
　　这点苦算什么？跟她这些年心中所受的苦，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家公子兴致真好，大半夜跑出去狩猎。”阿竹轻笑着放下药碗。“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居然还会有灰熊出没？”
　　红绡的手微微一滞，避重就轻地纠正她道：“是咱们家公子。”
　　阿竹吐了吐舌头，这些天红绡将她照顾的太过周到，她竟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合有任何质疑的。
　　马车走走停停，车队亦是聚聚散散。
　　先是马行川的人马提前离开了队伍，说辞是赶着回去为妹妹大婚做准备。
　　一路上，关于马大小姐大婚的消息亦是传得沸沸扬扬，京城里的无名小卒楚无忌更是成为街头巷尾老百姓们最爱热议的大人物。几乎所有老人家，都盼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能交上如此好运，一夜之间，迎娶太尉的女儿，成为皇帝陛下的座上宾。
　　后来李家的车队又追了上来，李玉衡这一路本是小心翼翼地和太子的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刻突然贴了上来倒是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他虽然年轻，可是比起他的父亲却有着更高的政治敏感度，这只狡猾的狐狸，太子一失势便称母亲身体不适在路上耽搁了下来，此刻倒是不怕了？
　　阿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虽然并未能和玉书说上一句话，但见她的马车配置与玉锦的并无二致，便知李家人还在打着太子的主意。太子本性柔弱，更何况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在京城的倾轧中能够生存下来已是奇迹，如今，竟还能咸鱼翻身不成？
　　马队浩浩荡荡进了城，熟悉的红砖青瓦映入眼帘，阿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
　　五年了，她离开京城，已然整整五年了。
　　今日，终于回来了。
　　曾经，她和建安跑遍了整个京城高高矮矮的城墙，在父亲宠溺的目光中撒娇胡闹。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威严万丈的斑驳墙根底下，大概还留着她用匕首划过的痕迹。
　　那个时候，以为幸福就是永恒，殊不知，命运一个浪花打来，就拍碎了她所有的梦。
　　双眼朦胧间，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呼声，阿竹轻轻挑开帘子，是百官在跪迎太子归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仅是阿竹，就连太子本人，也被这热闹的景象惊到了。预想中即便不是枷锁加身，至少也会立即失去自由，却不曾想，今日还会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此刻，他正了正衣冠，在百官的拥戴下昂首前行。
　　百姓们小心翼翼地跪在道路两旁，不敢直视这天家泼天的富贵。阿竹则张大了眼睛，眼前的每一朵花每一片瓦和她童年的记忆重重叠叠，如刀割一般印刻在心上。
　　“姑娘。”
　　“姑娘。”
　　红绡接连叫了两声，才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我们到了。”
　　果然，喧闹声已然停了下来，这里大概就是江墨寒在京城中的府邸。
　　阿竹抬眼，心底却是一惊，这里，实在太过熟悉，小时候和建安常常来玩，正是她四叔姜阳王的府邸。每逢她犯了错，父亲要惩罚她，没地方躲时，便藏在四叔这里。
　　只是没想到，当年四叔因为父亲的事情受了连累，破败了的府邸竟被江墨寒设法盘了去。
　　如今，白雪皑皑，红梅点点，四叔温和的笑颜已然不在，她望着这一切物是人非，抬起头来，微笑的脸上竟满是泪水。
　　“阿竹。”
　　江墨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惊得她慌忙低下头去。
　　“你怎么了？”
　　本来不该对这丫头有兴趣的，可是看她刚刚一脸的怔忪，对着自己家门口的梅花落泪，他的心底竟也泛起一丝酸涩。
　　当初第一次见到这栋房子的时候，四处都已破败不堪，与记忆中那个小人口中最最体贴的四叔最最奢华的家相去甚远。
　　好在，房子虽然破败了，但新住进去的主人，懂得侍弄花草，会调养生灵，很快，这一处宅院便又恢复了昔日的光彩。
　　原来，那姜阳王似乎也是个杏林高手，园中豢养了无数珍禽异兽，还有各种名贵草药，大概也只有他玲珑阁主，能够伺候地起。
　　“这里…很好……”阿竹轻喃，脸上带着笑意。
　　江墨寒微微一愣，被一个丫鬟称赞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冷哼了一声，骑上马扬长而去。
　　下人们则忙个不停，将他们一路上采集的贵重草药搬下马车，收进院中。
　　阿竹进了院子，还未站稳脚跟，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红绡想要阻挡，已然来不及了，那庞然大物已攀上阿竹的脖颈，轻轻舔舐她的脸颊。这倒是奇了，当年主人想要驯服这条獒犬花费了许多功夫，直到如今，除了他没什么人敢跟这畜生亲近，姑娘竟有这样的本事？
　　阿竹被獒犬拥入怀中，一双手颤抖着帮他理顺头顶的黑毛，眼泪却扑朔朔地往下掉，昔日叔叔送她的一条小犬，如今竟长地这么壮硕。时隔多年之后，竟然是它，第一个认出了自己。
　　“姑娘，这狗性子烈，小心伤了您。”红绡见阿竹哭了，以为她是被朔风吓到了，连忙跑上前想要将獒犬拉走。却没想到此举竟会激怒獒犬，扭头张开血盆大口便冲她咬了过来。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阿竹轻唤了声：“朔风！”那獒犬便如绵羊一般，缩了回来，歪在阿竹的怀中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呜咽。
　　红绡从地上爬起，渐渐回了神，连忙道：“多谢姑娘。”
　　“只是姑娘怎知，这狗叫朔风？”她疑惑地望着和阿竹闹作一团的獒犬，不解道。
　　阿竹一愣，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狗，居然还叫朔风？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笑道：“听公子说的呀，以为这狗很烈，没想到这么温柔。”
　　温柔？红绡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居然有人敢夸朔风温柔？她仰起头来，对上邵锋嬉笑的脸，不禁有些恼怒，刚刚那么凶险竟然没有出手，万一姑娘被伤到了怎么办？
　　“是很温柔啊！”邵锋笑着吹了声口哨，一个纵身跳上了屋顶。本来就没什么危险，何必大惊小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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