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阿竹，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刚刚还十分凌厉的马公子突然变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眼中柔光闪闪，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嘛，阿竹轻笑，这才几年不见，温顺的马三公子为何会变成刚才那般阴鸷，她有些迷惑。
　　许是被那温柔的笑容打动了，阿竹神情一松，指了指树上的少年：“邵锋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误伤了你的人，放过他好吗？”
　　“听你的。”马行川面带微笑，挥手令□□手退下，然后轻轻拉起阿竹的手臂：“我们走。”
　　可是，阿竹却没有动，她摇了摇头，咬着唇道：“不行。”
　　“为什么？”马行川脸上的迷惘一闪而过：“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了。”
　　“那可未必。”一旁作壁上观的江墨寒突然起身，疾步走来不由分说从马行川的手中抢过阿竹的手腕，紧紧攥于手心，全然不顾众人的错愕：“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马行川眉头紧锁，看向阿竹，又望向江墨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带着几分渴求：“阿竹，京城虎狼之地，你不可随意踏入。”
　　阿竹抬头，双眸如同日月星光：“那若是阿竹，天生就喜欢与虎谋皮呢？”
　　“阿竹不识抬举，还望公子，忘了阿竹吧。”她轻笑，这笑声中透着一丝惨淡的悲凉，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怎能真的如他所愿，逍遥自在于江湖？
　　她做不到。
　　他也不可能，放下他的贵公子身份，随她远走天涯。
　　“我们走。”江墨寒轻轻挽住阿竹的手，神情淡然，即使，他的背后，马府的□□手还在跃跃欲试。
　　马行川却愣在了那里，全然没有了刚才挥剑射杀邵锋时的雷厉风行，他的唇角带着一丝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他的软肋。
　　……
　　屋内的炉火烧得通红，可红绡却被公子通身的寒气逼的大气不敢出一声，她抱歉地望了眼阿竹，默默地退了出去。
　　阿竹轻揉着被江墨寒攥痛了的手腕，皱眉望着江墨寒脸上千年难化的寒冰，细喃道：“谢谢你。”
　　江墨寒转过身来，眼中的怒意更盛，与刚才在院子里谈笑自如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阿竹双手托腮坐于榻上，看着他冰冷的模样，突然间笑了，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都变了，可是，他没有变。
　　于是，当红绡再次进来，看到阿竹居然还可以笑对公子的冷脸，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试探着道：“要不要连夜离开？”
　　江墨寒却摇了摇头：“不必。”
　　此刻只有留下来，对方才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有马府和太子的人做掩护，他们被袭击的概率倒是会大大的降低。
　　至于马行川，他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不足为虑。眼前，唯一让他比较头疼的是，阿竹这个麻烦。
　　她的病症已经有所缓解，证明了他最初的药案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今日是不是不应该头脑发热带她回来呢？
　　只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就算利用了她，可他也医好了她的病，自己对她并无亏欠。
　　不管她是谁，将她甩给马行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竟然做不到。
　　二人对峙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究竟是何人？”
　　阿竹微微一怔，全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思索了许久的解释刚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她心虚地低下了头，莫非被他看穿了不成？
　　等了很久，见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他却好似突然松了口气般，脱口而出的竟是：“不要自己逞强。邵锋是来保护你的，不需要你护着他。”
　　阿竹心中一暖，僵持了半天，他想说的，难道就是这个？
　　可是，他似乎也没再吩咐其他的。
　　“奔波了这么久，早点休息吧。”看着她一脸的错愕，他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不要再有下次。”
　　他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江墨寒。”阿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第一次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愣，扭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谢谢你。”她轻喃道，眼角眉梢满是柔情：“你自己也要小心。”
　　“不知所谓。”他的脚步一滞，发出一声冷哼。
　　……
　　窗外寒风渐起，初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院子里，青衫公子伸出手来，雪花飘落掌心，冰冰凉凉的，瞬间便融化不见了。
　　娘亲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夜里突然离去，他仰起头来，望向深邃的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寒儿，答应娘，离开燕南，去大楚。”
　　当年，稚嫩的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亲娘，临终前的愿望，竟是逼着自己亲生的孩儿，替他的兄长入楚为质。
　　那个被他尊称为母亲的女人，他的姨母，笑着牵过他的手来，塞给他一颗糖果：“以后，这天下，就是寒儿的。”
　　轻抚着手臂上的伤痕，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十几年过去了，饱尝人间冷暖，才明白，原来，相比大楚虎狼之地，骨肉相残才更为惨烈。
　　一次次，他躲过了楚皇的猜忌，躲过了栖霞山中的豺狼虎豹，最难防备的却是来自自己亲兄弟的如雨冷箭。
　　相比而言，今日马行川唱得这一出倒有点像是闹剧了。
　　“江墨寒！”少女的呼声在冷风中响起，他回过头来，雪夜中，马大姑娘裹着一身红裘，骑于马上，倒是英姿飒爽。
　　“你这个胆小鬼！”她的笑声肆意灿烂，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胆小鬼！”
　　“小乞丐！”
　　“可怜虫！”
　　耳畔的呼喊顺着记忆延展开来，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初入大楚时，他身无分文，贴身的奴婢们各个阳奉阴违，甚至几次三番想要取他性命，他只能像只惊弓之鸟般处处躲藏，若不是凤歌将他捡上了山，师父好心收留，也许，他早就冻死在某一个严冬的雪夜里了。
　　玲珑阁中，躲过了燕南的腥风血雨，却躲不过这些大楚贵公子贵女们的刁难奚落。
　　“不许欺负他，他是我的人。”
　　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她的人，可是，每当看到那双亮如星空的双眸时，他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了许多。
　　“你没有名字吗？你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她总是喜欢追着自己刨根问底，可是他却只能沉默着无言以对。
　　因为曾经某一个夜晚，他躲在茅屋里，听到黑夜中杀手举着尖刀振振有词，是楚皇容不下他，要除之而后快。可笑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盲目地选择了，因为如果楚皇是害他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的话，父亲母亲就一定会尽快派人来接他回去的。
　　“人说黄粱一梦，三生浮屠，我就叫你黄粱君好了。”她托着腮，静静地对着夜空道。
　　那时的小人儿懵懵懂懂，却大概不知道，对于他们而言，曾经的泼天富贵，可不就是黄粱一梦吗？
　　“江墨寒你这个小气包。”
　　马行雪尖锐的喊声将他拉回了现实，对女人的谩骂，他向来嗤之以鼻，转过身去，不欲与她分辨。谁知那小女子竟越发来劲，一把长剑就冲着他刺了过来。
　　听着背后呼呼的风声，他甚至都不需要躲避，玉笛轻轻一挥，娇嫩嫩的马姑娘便摔在了雪地里。
　　“我们和好不成吗？”马行雪带着哭腔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为了你背叛了我的爹爹，你为何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眼？”她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划破了夜空，淹没在茫茫雪原之上。
　　“难道你还在想着楚凤歌吗？她现在只不过是个千人欺万人骑的贱人，你……”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喉头一热，冰凉的玉笛顶在她的喉咙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想继续骂，却骂不出声来，那个人此刻离自己是那么近，却那么陌生，陌生到她心中的惧意越来越浓。
　　他会真的杀了自己吗？马行雪希望他不敢，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像再看一具死尸。
　　“不要再提凤歌，你不配。”他的声音依旧那般清冷，冷到了骨子里，让人绝望。
　　行雪倒在雪地里，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而那人，却早已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绝望中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坠入无尽的深渊，直到，一双手伸了过来，递给她一方洁白的手帕。帕子上梅花点点，透着丝丝清淡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她抬起头来，少年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明媚。
　　“是你。”马行雪有些迷惑，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我。”少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那般温暖，温暖到有些不太真实，与江墨寒的冷漠截然不同。
　　这样的趋之若鹜，是那般地让人讨厌，就像刚刚那般伏小做低的自己。
　　少年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去吧，太尉大人还在等你回去。”
　　大雪飘飘扬扬，少年回头望着这苍茫的大地，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大雪覆盖了许多秘密，从此，又会有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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