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何苦来，刚刚姨娘在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又寻死觅活的，白白糟蹋了好东西。”阿竹弯下腰仔细地拾掇着地上的碎片，轻笑道：“我小时候，也被爹娘逼过婚。”
　　玉书抬起头来，迷惑地望向阿竹，这鬼精的小丫头，莫非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相公不成？“然后呢？”
　　“然后，我就逃跑了呀，逃到他们着急，求我回去为止。”
　　说到过往，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可是很快，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全都化做了深深的惆怅：“只可惜，现在，就是想和他们唱唱反调，都没机会了。”
　　“阿竹。”玉书心中一动，弯下身子牵起阿竹的手：“我该怎么办，大哥会帮我吗？”
　　“求人不如求己，大不了就一走了之，反正我们有手有脚，饿不死的。”阿竹回过头来，怅惘已然不见，她依旧是明艳如霞的动人女子。
　　“那不行，娘会被大夫人折磨死的。”玉书低垂着脑袋，心中的那一丝希冀一点点熄灭，眼睛却中闪出一丝犹豫：“你说，若太子殿下，或者燕南王世子对我产生了兴趣，父亲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用，就不会随意把我嫁给王充那个花花公子了？”
　　阿竹微微一愣，断然没有想到玉书竟会无端生出这样的念头，她怔了一瞬，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敢抢大姑娘的乘龙快婿，就不怕大夫人为难姨娘了吗？”
　　玉书冷笑了一声：“若真有如此际遇，我又何必再怕大夫人？”
　　说着，她怅惘道：“大姐最为善舞，梁家姐姐的歌喉最为动听，我自恃貌美，若细细打扮，至少有三分把握可以艳压她二人。”
　　李二姑娘一向为人谦谨，她口上说有三分把握，心中至少已有了八成思量。只是阿竹不知，这二姑娘虽然要强，却也算是个知进退的主，今日怎么会突然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可是，以声色侍人，终究不能长久。”阿竹缓缓抬起眸子，声音渐渐变得清冷：“更何况，皇宫内苑之中，想要生存下去，更是步步惊心。若论良配，太子，甚至未必比得上那王充。”
　　诺大的皇宫，就像一个金色的囚笼，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想起那一夜的血流成河，阿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终究是要回去的，可是玉书，又何必再去那修罗地狱间闯上一回？虽然，若是玉书真的勾搭上了太子，她想再回去，也许还能多上几分助力。
　　玉书在她的劝慰下不退反进，眼神更加地决绝：“至少，母亲不用再看大夫人的脸色过活，我隐忍了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真挚，眼中的光芒像点点星火一般足以有燎原的力量。
　　在那一瞬，阿竹竟有些恍惚，原来只会受人摆布的李二姑娘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主意，倒真令她有些刮目相看。她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帮玉书理了理凌乱的发髻，既然姑娘有了这样的念想，那也总比整日里怨天尤人寻死觅活地好，尽管，她的这个念想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下，实行起来简直难如登天。
　　一连几日，家中因为准备迎接太子显得格外地忙碌，趁着大家无暇他顾，玉书将自己最后一点积蓄悄悄托小厮带出去换了些艳丽的衣服饰物。虽然信念定下了，可究竟如何实施却是个大难题，她整日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凝神苦思究竟如何才能讨得贵人的欢心。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过得十分顺遂，玉锦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气，时不时会带着梁妙音来看望她，言谈举止间满是关切，以显示她作为嫡姐对庶妹的关怀满满。
　　家族夜宴，玉书因为要和王大公子结亲而渐渐走进了父亲和老夫人的视线。
　　“妹妹头上的珠钗实在是有些寒酸，翠影，快去取我的妆匣子来。”当着父亲祖母的面，玉锦笑得落落大方，将一排名贵的钗环摆在玉书的面前：“喜欢哪个，随便挑。”
　　李老夫人一脸慈祥地看着贤淑的孙女，满脸的宠溺：“玉锦如此乖巧，那便将我房中那花开富贵的如意金簪送给你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金簪可是当年老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时宫中御赐的，老夫人平日里宝贵的不得了，今日竟肯拿出来，可见这大姑娘才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儿。
　　玉书咬着唇低头不语，玉锦和大夫人却早已笑开了花，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就连身边跟着的小丫头都忍不住挑衅地瞥了阿竹一个白眼。
　　阿竹却恍然未觉，只是轻轻握住了玉书微微颤抖的双手。当年宫中穿金戴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又何必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本以为先要给大姐姐道喜，没想到二姑娘竟赶在咱们前头了。”梁妙音看着李玉锦一脸的得意，忍不住取笑道：“二姑娘将来攀上了高枝，可千万别忘记了咱们姐妹。”
　　玉书脸色铁青，未置一言，却听周姨娘一脸谄媚地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二丫头能攀上这样一桩好亲事还真亏得舅老爷舅夫人帮忙。”
　　梁夫人客气地想回应她的热情，却又担心和周姨娘表现的太过热络会惹得大夫人不快，耽误了自己女儿的亲事，所以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不置一词。
　　看着如此一番光景，玉书却是心如刀割，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好过白白忍受那么多人在暗地里嘲笑她的窘迫。不用等到明日，只怕她又会沦为家中那一群长舌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竹心中不满，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刚想开口，却见坐在对面的玉面公子淡淡地冲她摇了摇头。
　　凝神之间，白衣公子已先于她缓缓起身，神情庄重：“祖母，父亲，母亲，孩儿认为，小妹和王家的婚事还有待商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玉书的脸微微一动，双眸含露，满是震惊地望着这个平日里难以接近的大哥。
　　大夫人的脸却突然沉了下来：“玉衡，不得胡言！”
　　坐在上首的大老爷李嵩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还未开口，却听老夫人沉声道：“衡儿，此事已经议定，你不必再多言。”
　　本来十分热闹的家宴因为大公子的突然发声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周姨娘心下一凉，不知所措的搓着双手陪笑道：“是啊，衡哥儿，此事我们玉书都应下了，您何苦非要白白地棒打鸳鸯呢？”
　　阿竹一愣，断然没想到周姨娘会说出这样的糊涂话，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再看玉书，那脸色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大夫人一声冷笑：“听到了吧，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是啊，表哥。”妙音一整晚都在想方设法吸引大公子的注意力，此刻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还未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李大公子面上如同春风拂过，没有丝毫的不豫，只是这笑容却是冲着玉书：“姨娘误会了，玉衡只是想，此次殿下前来，也会带着几个世家公子，若是二妹也能在这些青年才俊间觅得如意郎君，将来跟着咱们一同入京，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圆满了。”
　　望着李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轻笑道：“此事若是不成，再为二妹议亲倒也不迟，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李老夫人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还是衡儿考虑的周到，既然如此，就照办了。”
　　“可是知府大人那边，该如何交待？”大夫人犹豫着开口，不安地望向自己的夫君，企图寻求支持。却见阿竹盈盈一笑：“明明是那王家有错在先，咱们府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夫人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主子们的事，哪有你这个丫头插嘴的余地？”大夫人一脸的不悦，冷冷打断了阿竹。
　　“这丫头说得没错，理是这么个理。”李老夫人犹豫了一瞬，便也觉得这些年李家人比起先人活得忒没骨气了些。想到此处，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心底却暗暗腾起一丝希冀：“好在如今玉衡争气，此事就这么定了罢。”
　　老夫人都发了话，大夫人自然不敢多言，心中虽知如此一来自己的儿子也许会多一条助力，却也隐隐有些不甘，觉得白白便宜的周姨娘母女，可是为了儿子，她也只能忍了。
　　家宴虽然还在继续，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了，玉书仿佛一夜间从地狱升上了天堂，紧张中略带些许的不知所措，玉锦却恰恰相反，一回到自己房间就狠狠地将一屋子的器具砸了个稀巴烂。
　　“兄长什么意思嘛！”她愤愤地望向母亲：“让那个下贱的丫头跟我争吗？凭她也配？”
　　大夫人环顾四周，摒退了下人，将门窗关闭后，才怒其不争地斥责道：“她李玉书算什么东西，犯得着你这么沉不住气吗？锦儿，不要这么任性。”
　　“可是，母亲。”玉锦双眼通红：“女儿就是不甘，那个下贱胚子，能嫁给王充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了，凭什么还要痴心妄想？”
　　虽然嘴上不承认，可是玉书的确比玉锦生得更加动人，这，也始终是横在大夫人心中的一根刺。
　　她将女儿轻轻搂入怀中，手指缓缓滑过玉锦的面庞，脸上满是慈爱，声音里却多了一丝戾气：“你放心，日子还早，那丫头能不能见到殿下也要看她有没有那命。”
　　“母亲……”玉锦闻言，猛然抬头，脸上带着一丝惊惶：“可是兄长……”
　　“嘘……”大夫人轻轻竖起食指，脸上的笑意渐渐漾开，眼睛中泛着一丝冷光，心下暗暗思量，大不了，到时候寻个借口将她们母女远远支开便罢了。不是不想嫁给王充吗？那就成全她，帮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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